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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12 章 第四百一十二章

听過裴湘的解釋,楊戩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處理評判此事。

他能體諒一個懷有身孕的柔弱女子在面對之徒糾纏時的恐慌無助,因此對裴湘的假話並無多少芥蒂和不滿。只是,面對裴湘的「急中生智」,他還是不由自主地生出了幾分荒謬無奈之感。此刻又听得裴湘滿口「真君爺爺」之類的恭維推崇之詞,竟隱隱有了些啼笑皆非的心情來。

靜默半晌,楊戩再次開口問道︰

「既然殷道友已經擺月兌了麻煩,為何又跑來我灌江口冒充郭申賢弟?」

裴湘見二郎真君始終面無波瀾,眉目間不喜不怒,瞧著頗有些高深莫測,心中不免多了幾分忐忑揣測。

她盈盈欠身一拜,滿目感激地說道︰

「我得真君爺爺神威庇佑,銘感五內,自天蓬離開蔣府後,我便一直思忖該如何報答真君。但我力薄體弱,手腳笨拙,只習得少許變幻易容之術,並不精通武藝招式,能為真君效勞之處極少。即使是想鞍前馬後報答真君恩情,也怕自己才疏識淺反而弄巧成拙。

「內心難安之際,我想著既然不能立刻為真君效犬馬之勞,那就先彌補自己的錯誤,替真君解釋清楚誤會,不讓真君清譽受損。有了這個念頭,我便冒險前來灌江口,打算在這里提前攔住找尋過來的天蓬,不讓那個渾人無賴用無聊之事擾了真君爺爺清修。」

楊戩微微挑眉,好奇問道︰「這和你假扮郭申將軍有和干系?你又怎麼知曉天蓬會找尋過來?他不是讓你誆騙去西方當什麼入贅女婿了嗎?」

察覺到二郎真君流露出的輕松平和態度,裴湘心底悄悄一松,隱約意識到這位本事高強的顯聖沒有真的怪罪于她。

于是,裴湘先替自己辯解道︰

「我給天蓬元帥指路西行,也不算是誆騙于他。那西邊萬里之外確實有個萬歲狐王和他的女兒玉面公主,也有萬貫家私,但天蓬能否打動玉面公主,就不可知了。」

楊戩微微頷首,鳳目湛然有神,耐心等待下文。

見狀,裴湘繼續說道︰

「另外,我推斷那天蓬不是縱風踏雲日夜趕路的急性子,他西去之後,大約也要一日三餐吃飽睡足,半雲半霧走走停停。如此一來,就很容易和如今被壓在五行山下的孫大聖遇見,屆時,我的謊言一戳即破.

「真君,我觀那被貶下凡的天蓬對娶親之事尤為執著,很可能在得知真相後,惱怒之下一時忽略了真君爺爺的威名,急慌慌氣沖沖地飛來灌江口對峙,吵鬧一些無聊小事打擾真君清淨日子。

「因而,我便提前抵達此地並變化成郭申將軍的模樣守株待兔,希望能提前攔下那混賬。我要親自維護真君您老人家的清譽,不讓天蓬那廝繼續誤會于你。再者,我也擔心那呆子無禮聒噪,不懂得好言好語地溝通,犯渾氣到您老人家。若是您二人情急之下動了手並當真結下仇怨,豈不是我的大罪過?」

「殷道友倒是小心細致,只可惜,並不是誰都能當我楊戩的對手的,」楊戩冷聲道,「他若是敢在灌江口鬧事犯渾,正好可以試一試我的三尖兩刃刀。」

裴湘立刻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懇切說道︰

「那廝自然不是真君對手,一旦動手,他必然是真君的手下敗將。但這灌江口是二郎爺爺清修之地,山川秀美景色怡人,是上好的洞天福地清幽仙府,若是被天蓬那廝的九齒釘耙砸壞了花花草草,也是不值當。此事本就因我而起,我得真君威名庇佑,已經是承受了恩情,若是再讓真君蒙受損失,我實在是過意不去。」

楊戩搖了搖頭,並未被裴湘的懇切恭維之詞蒙蔽理智。當然,他也無法對這好聲好氣解釋的女子生出惡感,甚至在不知不覺中漸漸舒展了眉頭,周身氣勢中也沒有了最初的冷凝嚴厲。

只是,該說清楚的話依舊要說清楚。

「殷道友,若是我沒有猜錯的話,前幾日,你我曾在灌江口廟宇中見過一面,你那時是去打探郭申賢弟的相貌的吧?既如此,你為什麼不在當日直接說明隱情真相?」

裴湘眼睫輕顫,面露沉吟。

她有好幾個听上去理直氣壯又情真意切的理由替自身辯解,若是平常情況,為了自保,她肯定不會遲疑。可她的脾氣里偏偏又有些草莽意氣和固執,面對無辜受累又似乎不準備與她計較的楊戩,反而不太願意繼續胡謅詭辯了。

思忖片刻後,裴湘試探著坦言道︰

「不瞞真君,我之前未坦言告知此事,卻是有私心在內。我……確實希望在不驚動真君的前提下,默默解決天蓬之事,而後再悄悄躲藏起來。概因我在經歷過被貶天神的糾纏後,深知自身實力弱小如浮萍柳絮,不堪強者一擊。

「世道艱險,魚龍混雜,我時刻擔心再次面臨被威脅和被傷害的情形,所以在行事之時,總會多幾分自保的本能,盡量選擇對自己更有利的方式。」

這番話讓楊戩劍眉輕揚,望向裴湘的眸光中多了幾分明滅深邃。

他看得見裴湘眉目間的堅毅,也听得出裴湘的未盡之言,這女子雖然口口聲聲稱贊恭維他的真君威名和庇佑,但其實並未理所當然地把他當成解救疾苦危難的神仙。

似乎在她眼中,得道成仙的存在是強者,但卻不一定是善心慈悲者。鬼怪妖精可傷人,神仙也會任意妄為。

她……相信自身勝于信神佛。

想到這里,楊戩內心忽而一哂,暗道自己也是個不能免俗的,竟然當真被這女子頷首低眉的恭順態度影響了,還覺得她真是來尋求保護的。

「其實有些事實早就擺在那里了,而我卻一直忽略了。」楊戩反思。

「能胡謅陌生神仙和自己有姻緣的女子,內里大約也是個主意正的刺頭,絕非外表這般楚楚嬌弱無害。再回想她每每提及那孫猴子時,總是用大聖、美猴王這樣的美稱,細微之處也可窺見這殷道友對孫猴子鬧天宮的態度。呵,她倒是有一副桀驁脾氣,包括此刻對自己坦誠真實想法,也是驕傲得厲害。」

「殷道友,」楊戩心里對裴湘有了新認知,語氣里便多了些情緒起伏,「依你所言,趨利避害是人之常情,在不知灌江口楊二郎是個什麼脾氣秉性之前,你確實不該貿然找來並告知所有真相。只是既然如此,遠走高飛隱姓埋名豈不是最佳選擇?你出現在灌江口,倒是和你自保的初衷相違背了。」

裴湘嘆了一口氣,她當然知曉一走了之不管不顧是個最穩妥的選擇。但就像之前所說的那樣,她確實擔心天蓬和二郎真君因此事起沖突,一言不合就打斗起來。到時候,天蓬有何下場,她不關心,可若是二郎真君和他灌江口的兄弟們因此遭到了傷害,那她肯定會良心難安的。

再者,她也不是真的如同表現出來的那樣,沒有一點底牌和依仗。

若是當真遇到危險,她這幾日積攢的一點魔力可以救急。而此間靈氣充盈,劍意磨合身體的進展極快,已然能醞釀出一兩道具有殺傷力的劍招了,再配合著吞噬屬性的本源魔力,完全可以在關鍵時刻出其不意傷敵逃跑。另外,裴湘還隨手煉制了一些奇奇怪怪的藥劑……

因此,裴湘選擇來灌江口,有五分理由是依著自己本身的脾氣,她想順心而為。另外五分則是在權衡過自身實力和危險等級後,才做出的稍稍有些冒險的選擇。

「如果沒有哮天犬的話,計劃已經成功了,」裴湘暗忖,「說起來,從穿越過來後,我的運氣就一直不太好。陳光蕊復活之事出了意外,來灌江口後,又十分巧合地遇見了本來不是那麼好遇見的二郎真君……倒是挺多波折的。是我自身運氣使然,還是和金蟬子轉世有關?」

楊戩見裴湘猶豫沉思,也不催促。他掐了個傳音的法訣給梅山兄弟,告知他們自己這邊有事耽擱,要稍晚一些才能抵達演武場。

而裴湘其實也有幾分隨意任性的脾氣。她不願意對不熟悉的二郎真君透露自己的底牌依仗和權衡利弊的過程,又深知單憑「良心」二字,是說服不了這位心思縝密的顯聖的。她眼波微轉,周身氣質就悄悄發生了變化。

等到二郎真君听完回音傳訊後,再抬眸望向裴湘,便發現對面這個會些易容道術的女子眉攏清愁,杏眸晶瑩,竟有些泫然欲泣了。

「……殷道友?」

「真君爺爺容稟,」裴湘嗓音微啞,故作堅強猶如風中搖曳的小白花,「我自然知曉來灌江口之事有些冒險,再者,真君爺爺同那天蓬會不會發生打斗沖突也未可知,也許是我杞人憂天。

「可是,但凡有些許可能,我就無法做到置身事外。並非我格外正直無畏,若是那樣的話,我也不會為了自保而誣陷真君清譽。我這樣做,乃是為了亡夫和我月復中的孩兒。

「我夫君遭遇橫禍猝然離世,但他的音容笑貌永遠留在我的心間。他生前是光風霽月的翩翩君子,為人磊落慷慨光明正大,最容不得卑劣逃避行徑。他去世的那一晚,還對我訴說著對孩子的期盼。他不求自己的後代功成名就飛黃騰達,只希望陳家兒郎能長成正直磊落的真君子、頂天立地的大丈夫。

「所以,不管是為了告慰夫君在天之靈,還是為了教育月復中孩兒,我都要來一趟灌江口,彌補之前的過失。為此,冒些險也是值得的,只求無愧于心,只願夫君含笑九泉,只為給我這未出世的孩兒做個表率榜樣。」

這番話說的情真真意切切,既包含夫妻深情也有慈母心意。再加上裴湘出現在灌江口是真,她缺少自保能力也是真。所以,便是經歷過許多悲歡離合的楊戩也微微動容。

這灌江口二郎本身就不是冷清之輩,否則也不會斧劈桃山救母,義結梅山七聖,又不願意親近天家舅舅,只在灌江口逍遙度日。

所以,二郎真君的清冷神色當即就和緩了七分,不僅再不計較裴湘對天蓬信口胡謅的荒唐話,還動了惻隱之心。

「陳夫人切莫過于憂慮悲切,既然此事陰差陽錯與我有了干系,我便插手管上一管。今日天晚,還請陳夫人早些返回住處休息。我之後會向天庭稟告天蓬的罪過,不讓他繼續滯留人間為非作歹。也會親自前往地府查看陳光蕊的情況,如果還未轉世投胎的話,我可以安排他和夫人相聚幾日。」

裴湘︰……我領情但沒必要……

「哎呦,好痛,」為了防止二郎真君去地府找人,裴湘立刻裝肚子痛,當即就慘白了花容憔悴了月貌,「多、多謝真君爺爺好意。只是、只是我近來不宜有太大的情緒起伏,我若再見陳郎,相聚幾日又要長久分離,必然不能遏制傷心之情。到時候、到時候怕是會傷了這月復中孩兒,我、我不能……哎呦,好疼啊……」

眼見著裴湘一頭冷汗搖搖欲墜,楊戩連忙伸手扶住她,又在她背心處輸入一點溫和仙靈之氣。

「這孩子……」楊戩眉頭微皺,察覺到了裴湘月復中胎兒似有另外力量保護,「令公子未來不凡。」

裴湘勉強笑了一下,剛想借機細問這位二郎真君都察覺到了什麼,就听得半空中傳來一聲暴喝。

旋即,一陣風沙黑霧呼嘯刮過,來勢洶洶著實嚇人,但不過轉瞬間,這股黑霧就被二郎真君揮手驅散。

「天蓬?」楊戩肅容凝望來人。

那半路返回的天蓬猛然見到自己心心念念的美嬌娘依靠在二郎真君的臂彎里,頓時怒氣沖頂,想都沒想就降下了雲頭,同時跳腳嚷道︰

「沒想到殷姑娘果然在此處! ,郭申那廝騙得我好苦哩,什麼‘我家真君不近只知清修’,都是騙人的鬼話!」

裴湘抬頭望著陰魂不散的天蓬,這次真的在認真思考自己的運氣問題。

——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莫非真的因為佛子來人間歷練?

——還是因為我是異界之魂的緣故?

——亦或者,單純就是巧合?

就在裴湘斂眉思索的時候,那天蓬猶在控訴叫嚷︰

「我知道了,你楊二郎擔心暴露自己和凡間女子相戀的真相,就演了一出戲糊弄我哩。對了,你也會七十二般變化,那假猴子就是你變的吧?然後又假裝不承認,這樣一來可不就是捉賊沒有贓,捉奸不成雙……」

「天蓬!」二郎真君玉面微冷,鳳目沉沉,一柄寒光凜凜的三尖兩刃刀出現在了他手中。

這鼎鼎有名的武器一現,天蓬混亂的大腦頓時清明冷靜下來。回想起自己剛剛叫罵了些什麼,他不禁打了個哆嗦,于是二話不說轉身就跑。

天蓬此時萬分後悔,他暗罵自己為何要半路折回。即便是想打听一下天上嫦娥仙子的近況,也不必非得在灌江口詢問那郭申。都知道二郎真君和天庭關系疏遠,他那些沒有受到正是敕封的結拜兄弟自然對天庭之事所知不多,就是自己詢問了,又能問出多少實情來?

「哎,只怪我色迷心竅……想著以後多和山精地怪打交道,更加無法得知天庭之事,就想……」

這天蓬滿心懊悔,但逃跑的速度卻絲毫不慢,眼見著他的駕雲就要遠遠離開了。

二郎真君有心攔截,但他還記著裴湘此時正身體不適需要幫助,便只能示意哮天犬和神鷹去追擊慌張逃跑的天蓬,並打算先安頓好月復痛難忍的孕婦。

但裴湘此刻已經被穿越而來的一連串巧合意外氣出了逆反心理。她瞧見那個讓她郁悶憋屈了好幾日的天蓬要逃跑,又想到這廝不知又會在什麼時候冒出來撒潑糾纏,頓時目光一厲。

只見她蹭的一下推開二郎真君扶著的手臂,身法異常利落地騰空躍起,而後從腰間抽出一泓銀光軟劍,直接朝著天蓬奇襲而去。

這一劍,是裴湘此時能揮出的最強劍意,不僅凝聚著驚濤駭浪般的恢弘氣勢,還蘊含著森寒暴戾的吞噬屬性魔力。只一招,就差點將這昔日大羅仙天蓬水神攔腰斬斷,若不是天蓬在關鍵時刻使出了看家本領,此刻就該命喪黃泉了。

驚駭地看了一眼劍鋒滴血的裴湘,天蓬只覺得五髒六腑都疼得厲害,還有一股可怕的力量在吞噬他的法力。

再對上那雙拔劍後冰冷漠然的眼眸,天蓬又覺得全身血氣都凝固了。

他並不知道如今的裴湘使不出同等威力的第二招了,只以為還有更致命的狠辣劍招等著他,當即便慘叫一聲。這廝哪里還敢有一絲一毫的花花心思,立刻用盡全力使了個乾坤遁地訣,眼也不眨地倉惶逃跑了。

「呼——」砍完天蓬的裴湘全身暢快地長舒了一口氣,一邊欣賞劍刃上殷紅美麗的血痕,一邊含笑自語道,「本小仙女早就該出手了!」

握著三尖兩刃刀的楊戩︰……呵。

「殷道友果然‘自身實力弱小如浮萍柳絮’。」身後傳來某真君冷淡低沉的好听聲音。

裴湘緩緩收劍,身體輕輕晃了晃,這次不是佯裝站立不穩,而是真的有些力竭了。于是,她護著月復部心安理得地暈了過去。

最後接住裴湘的,到底不是冰涼的地面,而是一個溫暖堅實的懷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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