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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10 章 第三百一十章

無花靜靜聆听著誠王的轉述,表情始終溫和文雅難辨悲喜。待到故事結尾處,這位妙僧沉靜出塵的俊美面孔上終于漸漸浮現出一抹似有若無的憐惜。

他輕聲嘆了一口氣,微微抬手,請誠王和裴湘在他對面的石凳上坐下。

「誠王爺、裴姑娘,無花行走江湖以來,偶然間耳聞過石觀音的狼藉名聲,只是未曾親見其本人的真面目。今日驚悉這樁舊日血債,亦是心緒起伏。嘆人世間愛恨嗔痴欲壑難填,造作諸般惡業因果。」

裴湘也跟著悵然嘆息,眼角眉梢籠罩著一層清愁,似朝露晨霧般充滿著脆弱的美感。可她的說出的話卻鏗鏘有力,同那一身弱柳扶風的病美人風姿截然相反。

「可恨我未曾習武!否則的話,我必然手刃仇人為家師報仇,也要縱馬江湖,找尋當年曲家滅門一案的真凶,用敵寇的鮮血告慰親人長輩在天之靈。」

「眾生皆苦,萬相本無。阿彌陀佛,女檀越,有求皆苦,放下即自在。」

「放下?談何容易。」

「阿彌陀佛,一念放下,萬般自在。裴姑娘若是一直糾纏在往事當中,只會泥足深陷,自傷自憐被恨意主宰。你可曾想過令師的在天之靈是否能安息?可曾想過身邊的親朋是否會因你的痛苦而擔憂煩惱?」

「無花大師的意思是,讓我忘記仇恨,忘記造成不幸的根源,假裝什麼都不曾發生過?」

「小僧所說的‘放下’,並不是讓裴姑娘放下仇恨本身,亦或者輕易原諒罪孽。而是希望裴姑娘能放下內心的迷惑和不甘,放下內心的偏執與迷障。裴姑娘只需珍惜緣分,平和心境,流年似水,你看昔日仇人如何?死生自在,這人世間的所有一切,本就沒有亙古長存的。今日不因仇恨而沉迷執念,來日,那煩惱自有歸處……」

無花眉目悲憫,外表如同九天垂雲般聖潔出塵,說出的話也通透從容、慈悲莊重。可他的內心深處卻藏著這紅塵俗世中最深最偏執的野心與欲•望。

妙僧善渡人,卻無人可渡無花。

他抬眸凝望裴湘明亮如星辰的目光,心道這樣堅韌和脆弱完美相融的姝麗顏色確實難得,怪不得母親當年會「忌憚」她,想要把人養在身旁。

是的,無花並沒有對誠王轉述的故事產生多少懷疑之情。他自認深諳石觀音的行事作風,心知裴湘年幼時的遭遇十分的「合情合理」。

無論是誘惑勾引英俊的江湖俠客,還是對一個年幼的漂亮小姑娘充滿惡意,對于石觀音來說,都是家常便飯而已。

——誰會懷疑一個習慣了一日三餐的人多年前有沒有吃一頓午飯呢?

遠的不提,便是石觀音現今的隱居之地,不就是有著一群被罌•粟控制的男人嗎?

他們曾經都是江湖上的青年才俊、後起之秀,有著光明的未來和可期的前途,可遇到石觀音之後,先是被引誘著沉迷美色,之後又一步一步地變成了行尸走肉。

「控制人心的藥物、華山劍派、李姓姑娘……這些細節不是能隨意編造出來的。」

無花稍稍回憶了一下之前調查的有關裴湘的成長經歷,暗忖︰

「現如今,除了我們母子和幾個被控制住的苟延殘喘的當事人,還有誰能清楚了解當初的那些事呢?這位裴姑娘能準確說出這些隱秘的細節,應當是全拜幼年時的真實經歷所賜。」

無花默認了裴湘對石觀音的指控,與此同時,心中的殺機越加濃厚。他覺得裴湘知道得太多了,又不在他的控制當中,為了以防萬一,這姑娘不該繼續活下去了。

——既然是當年的漏網之魚,如今被發現了,就該繼續延續之前被捕撈宰殺的命運。

裴湘假裝沒有察覺到無花的隱秘殺意。她依舊面帶尊敬地坐在客院的石凳上,耐心聆听佛門名士為她講解禪理、為她開解心中郁結憤懣。

若有所思中,裴湘的眼底偶爾閃過一絲釋然與輕松,仿佛迷途的小鹿終于慢慢尋找到了回歸家園的方向。

一旁的誠王見此,頓時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他真心覺得自己最近越來越有當長輩的風範了。

無花垂眸,眼底隱藏著漠然和冷沉。

「裴姑娘,小僧有一事不明,還望賜教。」

「無花大師客氣了,但凡我了解的,肯定知無不言。」

「小僧略通歧黃之術。我觀姑娘面色和氣息,不只是遭受過暗器襲擊,之前似乎還吞服過極厲害的毒藥,不知無花是否判斷有誤?」

「什麼,毒藥?」誠王詫異。

「可造成心口劇痛的索命毒藥。」

裴湘眉心一動,下意識地捂住心口,恍然道︰

「心口劇痛?無花大師,我之前……有一次確實感到心口痛得厲害。不過,我並不知道那是中毒了,以為……是自己愁緒過重造成的。無花大師,你認為我是因為中毒了才心口痛的?」

無花念了一聲佛號。

大皇子則焦急問道︰「這是怎麼回事?中毒?你在誠王府里中毒了?」

裴湘連忙搖頭,寬慰大皇子︰

「表叔,你莫要擔心,我心口疼痛的那次,嗯,是在大宴獻舞之前,是在宮內而不是在誠王府。」

因為裴湘好端端地坐在這里的緣故,誠王在短暫的驚訝焦急之後,很快就穩定的心緒。

他皺著眉頭望向無花,沉聲道︰

「無花大師是怎麼瞧出湘兒曾經中過毒的?」

無花淡聲道︰「在沒有給裴姑娘把脈之前,我也不能萬分確定,只覺得裴姑娘的身體中似有余毒殘留。事關人命,無花不得不在沒有把握的前提下貿然詢問裴姑娘。」

「原來如此,那能否請無花大師為湘兒把把脈,看看實際情況?」

「我佛慈悲,無花自然不會推辭。裴姑娘,請允許小僧替你把脈。」

裴湘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沒有絲毫防備。

半晌,無花收回手,臉上露出了迷惑的表情︰

「依照脈象看,裴姑娘此前確實服用了劇毒之物,于心脈有損,或可頃刻間斃命,但裴姑娘至今安然無恙,只殘留了些許的余毒,可見另有福緣。只是……再具體的情形,小僧所學有限,無法進一步診斷清楚。」

「湘兒體內還有余毒?」大皇子迅速擰緊了眉頭。

他沒提出為什麼之前太醫都沒有診斷出來這樣的疑惑,因為天下聞名的妙僧無花自然不是信口開河之人。

無花此人師承少林高僧,允文允武,通讀了少林藏書閣內歷代傳承的孤本典籍,自然掌握了太醫們所不知道的本領傳承。

「是,」無花語氣篤定,目光湛然,「目前來看,裴姑娘並無大礙,一如常人。但是再過幾年,這股殘余的毒素就會卷土重來,再次傷害裴姑娘的心脈,最終妨礙到壽數。」

裴湘怔怔出神,好似被這個消息驚到了。其實,她內心深處倒是頗有些塵埃落定的穩妥感。

她就說麼,自己的運氣絕對沒有那麼差的,怎麼會前腳剛踫瓷兒了石觀音,後腳就撞上了人家的親兒子?這得多倒霉呀!

但……若是這位無花大師是特意和大皇子「偶遇」的,進而住進誠王府來接近她,因而才有機會听到了她編的故事,那就不算是特別的巧合了。

——所以,小仙女怎麼會是幸運E?

至于為什麼會判斷出這位無花大師是特意來找她的?裴湘心中哂笑,自然是因為他主動提起中毒之事。

也許旁人還會被這位佛門名士忽悠了,真以為有殘留藥力的存在。

可裴湘卻清楚得很,不管是自己的醫術還是那股讓她穿越的力量,都已經確保這具身體的余毒被清理干淨了。除了還沒有完全愈合好的傷口外,她現在的這具身體是十足的康健。

——那麼,無花是如何從一具健康的身體里檢查出不存在的心悸之毒的?

——我從未向他人提起過曾經中毒的經歷,而誠王爺和金吾衛目前也沒有調查出蘭絮等人對原身的毒殺行動。甚至,連親自混入了金吾衛的疑似王憐花之人都沒有發現端倪……

——一件陰謀,比受害者和調查人員更清楚內情的人,當然是加害者。

裴湘之前沒怎麼認真地考慮過,有著東瀛武士當父親的妙僧無花會不會和蘭絮等人有關。

如今,她看著主動出現並接近她的美貌黑心和尚,感知著對方那隱藏著的冷酷殺意,再稍稍聯想一下神出鬼沒、變態毒辣的石觀音,心知自己的隨意猜想大約是成真了。

——瞧,心想事成,小仙女就是這麼「幸運」!

就在裴湘倔強地研究自己的幸運值的時候,大皇子率先開口詢問無花,可有解毒的妙方?

無花先是搖頭,而後又在大皇子失望的眼神中提出了解決辦法︰

「為今之計,只有再次服用當初的救命良藥,才能徹底清除裴檀越體內的殘毒。只是小僧才疏學淺,無法在短時間內研制出那種良藥的藥方。裴姑娘,如果你知道解毒良藥的來處,可以試著再次求助。」

裴湘淺淺一笑,明白無花是想通過她打探消息。

——軒轅殿叛亂那日,無花在不在現場?唔,至少在雲台閣中,他是沒有出現的。

——他現在用中毒之事試探我,應該是已經確認了,我就是原本那個已經服用了毒藥的「舞姬湘姑娘」,而不是其他人假扮的。

——那麼,他現在是打算調查出是誰救了我,是誰讓他的精心布置蒙受了更大的損失?他在尋找所謂的黃雀嗎?

「表叔,無花大師,這件事說來稍稍有些復雜,我和二位細細道來。」

「事關人命,湘兒盡量說得詳細些,莫要遺漏關鍵細節。」

「這是自然,」裴湘認真地點了點頭,溫聲道,「表叔,你還記得我和你提到過,我師父催促我離開前,給我留下了一枚救命良藥嗎?那枚良藥裝在一個破舊普通的荷包里,看上去並不值錢,所以,即便我失去記憶又一路輾轉流離,但是一直沒有人搶奪偷竊一個不起眼的破舊荷包,這是我的幸運。後來,我在宮內恢復了記憶,更是把那個荷包貼身攜帶,片刻不敢遺忘。」

經裴湘提起這個細節,大皇子也想起來了,他沉吟問道︰

「你的意思是,因為及時服用了令師留下來的救命丹藥,才誤打誤撞獲救的?」

裴湘彎了彎嘴角,聲音里帶著慶幸和悵惘︰

「在無花大師詢問之前,我並不知道自己的心口疼痛是因為中毒了。但我那時候有預感,如果不及時得到救助的話,我就活不成了。表叔,我好不容易才有了見你一面的機會,怎麼舍得輕易放棄?于是,我強忍不舍服用了師父留給我的那顆救命良藥。

「藥丸入口即化,確實緩解了我當時的不適感,可我的狀態並沒有完全恢復,心口還會偶爾抽痛。就在我萬分沮喪的時候,白教習過來催促我去雲台閣。她自然發現了我的異樣,同樣十分焦急。後來,在我迷迷糊糊的時候,她突然說要去求個人……

「不知白教習從哪里尋模回了一枚止痛效果非常好的丹丸,她催促我服下。當時時間緊,我又昏昏沉沉的,就沒多問,只是按照白教習的要求服了藥。沒想到,那藥的止痛效果真的不錯,服藥之後,我就慢慢恢復了力氣。再後來,我便跟著白教習去了雲台閣等候。」

誠王擰眉問道︰「那個白教習是從哪里弄來的藥?還有嗎?既然無花大師說是中毒,那麼,那藥的來歷肯定不簡單,這背後該是有陰謀的。」

裴湘面露疑惑,思考片刻後緩聲解釋道︰

「我也不知白教習從哪里弄來的藥,雖然……她一直想讓我去……哎,但是,她那時候肯定不會想害我的。她當時還一個勁兒地說我運氣好,唔,她說……那人覺得祥雲舞肯定會受到貴人的喜愛,希望我能安安穩穩地出現在雲台閣,再把那支舞蹈好好跳完。所以,白教習一說出求藥的原因,對方就很痛快地答應了。」

誠王冷笑一聲,斷言道︰

「這里面的事可不簡單。給藥的人肯定知道你中了什麼毒,才給出對應的解藥的。對方希望你能安然無恙地登台獻舞,必然有所圖謀。既然如此,我現在就派人去審問那個白教習。」

「表叔且慢,我听王府的管事說,」裴湘的眼中閃過後怕和黯然,「白教習她……因為是主要負責祥雲舞的女官,大宴當晚就被金吾衛帶走了。後來,說是她受不住幽獄水牢的大刑,已經痛死了。」

「阿彌陀佛!」無花性情孤潔,一向最听不得這樣血腥殘暴之事。

誠王听聞線索斷在白教習之處,微微一愣,旋即又不甘心地問道︰

「湘兒,你再仔細想想,她可還和你說過什麼額外的話?或者,你覺得特殊的細節。」

裴湘做出苦思冥想的模樣,半晌,才遲疑開口︰

「我記得,那個裝著鎮痛,啊不是,是解毒藥丸的瓷瓶有些特殊。」

「如何特殊?」誠王追問。

「嗯,那個瓷瓶底部,似乎刻著一只黑色的蝙蝠和海水的波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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