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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3、第二百一十三章

理查•梅森的出現讓羅切斯特難以入眠, 他站在臥室的窗前凝視著外面無星無月的深沉夜色。

早春的涼風越過山崗和花園,輕輕拂過他的面頰,微涼, 清透,夾雜著淡淡的植物清苦氣味,是和西印度群島迥然不同的感覺。

羅切斯特手指間的雪茄還未燃盡,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打斷了他的思緒。

「誰?」

「是我, 理查,羅切斯特。」

听到故人那熟悉的軟綿虛弱的聲音, 羅切斯特嘆了一口氣。

他熄滅手中的雪茄, 轉身去給理查•梅森開門。

「怎麼了,理查?」

理查•梅森提著燈站在門口︰「羅切斯特,我去看了伯莎……」

羅切斯特濃眉緊皺, 他立刻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並側身讓了讓︰

「進來說,理查。我假設你不想把一些事嚷嚷得人盡皆知。」

「不, 哦,當然,」理查•梅森有些慌亂局促,他快步走進房間, 「我是說, 我不會讓別人注意到伯莎的存在的, 羅切斯特,我想說……」

「坐吧, 理查。」

羅切斯特再次打斷了拜訪者的話語,他點燃了房間里的燈,又關上了窗戶拉嚴了窗簾, 之後才在理查•梅森的對面坐下來。

「說說你深夜拜訪的來意吧,理查。」

「羅切斯特,我剛剛去見了我姐姐,伯莎她、她看上去很好,嗯,很健康,你把她照顧得非常好。」

一聲冷笑自羅切斯特的唇齒間溢出。

「我的榮幸?」他譏諷地瞧著妻子的弟弟,語氣莫名涼薄,「理查,你是特意來對我這十余年的煎熬做出嘉獎和肯定的嗎?我是不是該感激涕零,之後再接再厲?」

「不,不,費爾法克斯,我的朋友,」梅森情急之下叫著羅切斯特的中間名,「我絕對沒有那樣的意思,你知道的,我一向軟弱遲鈍,如果沒有你的幫助,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辦。」

「好吧,好吧,就當我錯怪了你。」羅切斯特敷衍地安慰了一句。

梅森努力解釋︰「羅切斯特,我只是、只是感激你,感激你替我承擔了一些本該由我來承擔的責任,我太懦弱了,我一直不太敢面對她。看到她、看到她……我就想起母親那時候的樣子……那太可怕了,我的靈魂備受折磨……」

「行了,理查,不用繼續解釋了,事情已經這樣了。來,現在和我說說,你看望完那個瘋女人之後,又特意跑過來找我,就是想說幾句感謝話?」

「我確實想和你商量一些事,羅切斯特。」

理查稍稍冷靜了下來,他看著羅切斯特,語氣有些遲疑︰

「羅切斯特,我今晚去看望伯莎,發現、發現她的病情已經好了許多,不像以前那樣可怕了。她能和我一問一答地說話,沒有攻擊我,沒有像以前那樣咬我、吸我的血。羅切斯特,我認為伯莎她現在已經沒有那麼危險了,就、就想問問你,能不能給她換個地方住,更好一些的地方。」

羅切斯特驚訝地看了一眼理查•梅森︰

「你竟然告訴我說,那個瘋女人變好了?理查,是不是遠途旅行讓你過于勞累,以至于失去了最基本的判斷力?哈,你在說什麼傻話?」

「真的,羅切斯特,」理查•梅森連連擺手,語氣懇切,「我沒有騙你,你雇佣的那個看守人也說,伯莎最近一直在好轉,沒有再大喊大叫或者總想著襲擊人。我見到她的時候,她非常安靜,我和她說話,雖然、雖然她憎惡我,但是卻沒有攻擊我,還、還和我講條件。」

羅切斯特疲憊地捏了捏鼻梁。

一般情況下,他都會有意識地回避有關伯莎•梅森的事情,除非她鬧得太凶以至于看守人找他訴苦或者求助。大部分時間里,他都會假裝自己已經忘掉了那個瘋女人。

但梅森今晚的話讓羅切斯特猛然意識到,他確實有段時間沒有听到普爾太太向他抱怨了。甚至……他這次在桑菲爾德停留了如此長的時間,竟然沒有再次遭受到伯莎•梅森的致命報復。

——這確實不太尋常。

「她很狡猾,理查。」羅切斯特低聲道。

「她真的在好轉,費爾法克斯,」理查•梅森的語氣虛弱而急切,「我能感覺得到,她、她現在的狀態就像以前那樣,像她沒發瘋時那樣。羅切斯特,伯莎她依舊不太聰明,但是絕對不瘋了,真的。」

羅切斯特的手在梅森看不到的地方輕輕顫抖了幾下,他的心髒砰砰砰地劇烈跳動,仿佛要從胸腔中跳躍出來。

——不瘋了?好轉了?

——哈!

——上帝終于肯憐憫我了嗎?

他深吸了一口氣,勉強壓下心底翻涌激動的情緒。

——冷靜,羅切斯特,冷靜,你以為神明真的會眷顧你嗎?

——這也許只是伯莎•梅森的計謀,你該清楚的,她有多可怕,有多恨你!是的,這是她想出的一個新的折磨你的惡毒詭計。

——我們都是罪人,唯有死亡能寬恕所有,在生的國度,我從來不期盼得到救贖……

回憶起過去十余年的折磨,羅切斯特心底涌起的激蕩慢慢平復下來,漸漸開始冷卻。

「羅切斯特,和我去看看伯莎吧,你見過她之後,就知道我的話都是真的了。」

「去見她?讓她有機會殺死我嗎?」

「不會的,羅切斯特,伯莎真的已經清醒了。是她主動向我提出的,她要換個地方居住,她不想被關在那間沒有窗戶的密閉屋子了。羅切斯特,如果我姐姐真的好轉了,她確實應該得到更加妥善的照顧。」

理查•梅森的話一句一句傳入羅切斯特的耳中,到底讓他忍不住存有了幾絲希望。

羅切斯特閉了閉眼,之後猛地站起身來。

「走吧,我們現在就去看看她。」

理查•梅森連忙跟著起身。

羅切斯特披上外套,提著煤油燈走到門邊,但在握住門把手之後,他又靜靜站了半分鐘左右。

「羅切斯特?」

「理查,我想,無論如何,事情已經不能再糟糕了,對不對?」

「我不太明白,羅切斯特。」

握著門把手的男人自嘲一笑,沒有再多說什麼。他大力打開臥室門,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一路無言,兩人一前一後來到了三樓某個房間。

羅切斯特沒有馬上見伯莎•梅森,而是先和看守人格雷斯•普爾了解了一下情況。

在得知了伯莎最近一段時間的表現後,他沉吟片刻,之後便示意普爾太太打開牆上的小門。

「羅切斯特!」

坐在床邊發呆的伯莎听見響動後抬頭,一下子就認出了討厭之人,原本尚算安靜平和的表情驟然一變,重新猙獰可怖起來。

見此,羅切斯特痛苦地閉了閉眼,在心里嘲笑自己竟然還對一些事抱有僥幸。

——真是天真愚蠢……

「理查,後退,小心她攻擊你。」

因為伯莎顯露出的凶狠態度,羅切斯特渾身肌肉緊繃,他一邊做出防御的姿態一邊提醒身後之人。

被羅切斯特攔在身後的理查•梅森也看到了姐姐的表情變化,連忙喊道︰

「伯莎,不,伯莎,你之前不是說過,你要和羅切斯特談一談嗎?他來了,你不要激動……」

羅切斯特並不認為理查的話會起到什麼作用,他已經做好了和伯莎奮力搏斗的準備。

然而,事情確實朝著出乎意料的方向發展了。

伯莎•梅森的臉色依舊難看,但卻沒有陷入瘋癲。

她一直穩穩地坐在床上,沒有像之前那樣撲過來撕咬攻擊,也沒有瘋狂咒罵扔東西砸人,她只是充滿恨意地盯著羅切斯特,一言不發。

羅切斯特一臉驚疑。

理查•梅森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看,費爾法克斯,我說過的,我姐姐已經好轉了,她真的不再隨意發瘋了。」

「但願吧。」羅切斯特呢喃了一句。

他依舊警惕地瞪著伯莎,慢慢踱步到屋內。

「伯莎,我和羅切斯特說了你的要求。」

理查•梅森努力做出微笑親和的樣子,也跟著羅切斯特走進了屋內,不過卻躲在了羅切斯特的身後。

對于弟弟懦弱懼怕的表現,伯莎怪笑了兩聲。

羅切斯特皺了皺眉︰「理查說你找我?我懷疑是他幻想出來的,伯莎,你還能听懂我說話嗎?」

「我不瘋不傻,為什麼听不懂你的話?羅切斯特,我要離開這里,你不能一直把我關著。」

親耳听到伯莎開口說話,還頗有調理,羅切斯特頓時露出異常震驚的表情。

他顧不得危險,猛地上前兩步,靠近伯莎仔細打量她的外表。

「普爾太太,請把這個房間內的所有燈都點亮,我要看清她的一舉一動,我要讓她的詭計無所遁形。」

「你真是個懦夫,羅切斯特,膽小鬼,傻瓜……听著,我要離開這里,我不要你來照顧我,我要和你分開,我不想當你的妻子了。」

羅切斯特的喉嚨里發出一聲短促而悲涼的冷笑。

「分開?不當我的妻子?見鬼的,我做夢都在祈禱這件事的發生。我真沒想到,伯莎,這麼多年了,我們之間竟然有了一件能夠達成共識的事。可惜,上帝不允許,法律不允許,所有的人都認為,你我必須被捆綁在一起,這就是悲慘的現實。」

伯莎擰了擰眉頭,努力調動腦袋里不多的東西,她記起羅切斯特對她吼叫出的那些話語,慢吞吞地說道︰

「離婚,你說過要和我離婚的,羅切斯特,我同意了。」

羅切斯特眉心一跳,幾乎月兌口就要答應。

但他身後的理查•梅森搶先說道︰

「不行,你們不能離婚,羅切斯特,梅森家和羅切斯特家都不能這樣丟人。而且,上帝是不允許的,你們永遠是夫妻,不能離婚。」

「如果伯莎真的正常了,」羅切斯特啞著嗓子說道,「我就可以申請離婚,即便教會法庭不允許,但我可以多花錢走議會私法的渠道。理查,縱然這樣的事極少發生,但是在英格蘭,還是有夫妻能夠成功離婚的。」

「你不能走議會私法這條路,羅切斯特,」理查•梅森的語氣難得強硬起來,「除了通奸這個罪名,議會法庭幾乎不會讓你們以別的名義離婚的。費爾法克斯,我的兄弟,我姐姐不明白世情,難道你也不清楚嗎?這是非常麻煩且丟臉的事,連喬治二世都沒有成功離婚,更何況是普通的英國紳士?那太難了,名聲也不好听,還要花費一大筆錢。」

「我不怕麻煩,我無比希望能夠得到一個沒有枷鎖的後半生。」

「我姐姐會被驅除出上流社會的。」

「呵,她從來就沒有被上流社會接受過,難道你還指望伯莎•梅森成為一位八面玲瓏的貴夫人嗎?」

理查•梅森意識到羅切斯特真的有不顧一切離婚的打算,心中焦急,某些話月兌口而出︰

「羅切斯特,請你不要離婚,伯莎她只是不那麼瘋了,她依舊需要你照顧,而且、而且說不定哪一天就復發了。幫幫我,羅切斯特,你在上帝面前發過誓的,你要照顧我姐姐一輩子的,你不能拋棄她。」

伯莎此時已經听明白了,離婚很難,理查這個懦弱的家伙依舊想把自己扔給羅切斯特,便惡狠狠地說道︰

「理查,我不要和羅切斯特在一起了,我不需要一個大騙子照顧我。我記得爸爸給了他很多錢,讓他把錢還給我,我要離開這里。」

「姐……」

「我不听,我討厭你!」

理查•梅森痛苦地呻•吟了一聲,他用一只手捂著臉,不敢去看伯莎和羅切斯特︰

「我知道我很自私,但是……羅切斯特,我的兄弟,你知道我真的無能為力了。我們、我們的血液是受到詛咒的,我都不知道我自己哪一天會發瘋,會受不了這所有的一切。費爾法克斯,你比我堅強,你是我最信賴的兄長,我只能向你求助了,我真的無法承擔起照顧伯莎的責任。」

他說完這話,就劇烈地咳嗽起來,仿佛下一刻就要把心肺咳出來,這個虛弱的男人痛苦地縮成一團,臉色蠟黃一片。

羅切斯特連忙上前攙扶他,把他塞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又從理查•梅森的衣兜里掏出他的常備藥,倒出一片給他服下。

「謝謝,勞駕給我一片藥。」

「你已經服用過一片了,理查。」

「現在、現在已經改成雙倍了,」理查•梅森大口喘著氣,斷斷續續地說,「藥量已經加大了,效果卻越來也差,羅切斯特,我要是能再健康一些,那該多好啊。」

「你姐姐的身體倒是非常好,發瘋的時候,一般的成年男人都打不過她。」

「我知道,我深知這一點,所以,羅切斯特,求求你,別放棄她。」

羅切斯特抿著唇一言不發,眼中隱隱浮現悲涼死寂。

伯莎卻感受不到那種無奈和痛苦,她敏銳的直覺告訴她,弟弟理查靠不住,她想徹底離開羅切斯特的想法也不被認可,她似乎要和一個討厭的男人永遠綁在一起了。

——憑什麼!

——只有女巫小姐能幫我。

——我要離開羅切斯特。

這時,理查•梅森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羅切斯特轉身給他倒水。

伯莎飛快地瞄了一眼不遠處的兩個無能男人,撒腿就往外跑……

另一邊,病人眼中無所不能的「女巫小姐」正在送西奧多回臥室。

「西奧多,以後不能這樣偷偷跑出來了,記得嗎?不能輕易月兌離保姆的視線,那很不安全。」

「嗯,我听阿黛勒姐姐的。」

裴湘一手提燈,一手拉著西奧多,兩人並肩走在昏暗的走廊里,偶爾輕聲細語地說幾句話。

「我可以偶爾去你家做客,但是卻不能離開羅切斯特先生。西奧多,羅切斯特先生是我的監護人,他對我很好,肯定不會因為那個英格拉姆小姐而傷害我的,你不要擔心。」

西奧多已經知道裴湘不能當他的親姐姐了,情緒一直有些低落,但此時听到裴湘說到做客的事情,又忽然激動起來。

「阿黛勒姐姐,你來我家做客吧,就像那個諾頓一樣,每年都要在我家住很久的。你可以住更久,我讓溫蒂太太把我隔壁的房間收拾出來,好不好?」

裴湘想了想,搖頭道︰

「我不會去里約子爵府長住的,我還是喜歡桑菲爾德的環境。而且,我應該很快就去學校上學了,沒有那麼多時間外出做客的。」

「這樣呀,那……」

西奧多的話還沒說完,就被一道忽然出現的黑影嚇了一跳。

裴湘耳聰目明,已經認出那個飛奔過來的黑影就是伯莎•梅森了。並且,她從對方那發亮熱切的眼神推斷出,伯莎非常有可能是來找她的。

——發生了什麼?那個理查•梅森刺激到伯莎了?

她不著痕跡地把西奧多擋在了身後,正要開口詢問,就听到遠處傳來一陣急促追趕的腳步聲。

——是……羅切斯特先生。

「女巫小姐,幫幫我,我討厭他們。」

伯莎沖到了裴湘的身前。

身後的腳步聲越來越響,伯莎面露焦急。

此時,羅切斯特已經追了過來。他一眼就看到了伯莎附近的裴湘和西奧多,面色驀然一沉,擔憂恐慌一起涌上心頭。

「伯莎,你過來,你有什麼要求,我們好好談一談。」

羅切斯特盡量用一種平和沉穩的語調同伯莎交流,同時給裴湘打眼色,示意她帶著西奧多慢慢遠離危險人物。

伯莎此時已經找到了裴湘,自覺有底氣同羅切斯特這個壞蛋對峙,便得意洋洋地說道︰

「我不和你談,我要請女巫小姐和你談,你和理查都是騙子,只有女巫小姐對我好。」

「女巫小姐?」羅切斯特感覺莫名其妙。

他十分擔心裴湘和西奧多這兩個孩子的安全,便順著伯莎的話點了點頭︰

「行,你的女巫小姐在哪里呢?讓她出來,我和她說一說你的事情。」

伯莎用一種看傻子的目光斜睨著羅切斯特,伸手指著裴湘道︰

「女巫小姐就在這里呢,你瞎嗎?」

不瞎的羅切斯特愣了愣,他緩緩垂下視線,驚疑地望向本不該出現在這里的裴湘。

裴湘立刻露出一個乖巧柔軟的笑容。

伯莎大步走到裴湘身後,把自己和羅切斯特隔開,態度熟稔,充滿信任。

于是,監護人的聲音迅速降溫︰「女巫小姐?阿黛勒?」

裴湘舉著提燈牽著小朋友,無辜地眨了眨眼楮︰

「嗨,晚上好呀,英明睿智的羅切斯特先生,我認為,每個人都擁有一個解釋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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