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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洛克•福爾摩斯在第四天上午返回西多特府邸, 他走進早餐廳的時候,一抬眼就瞥到格林夫婦溫柔交錯的目光。

他腳步一頓,選了個稍遠的位置坐下,順便撿起一張報紙低頭閱讀。

裴湘把夏洛克•福爾摩斯的渾身上下都打量了一遍,重點觀察了他的外套褶皺和靴子上的泥痕, 而後朝著邁克羅夫特揚了揚眉, 比劃了一個三的手勢。

邁克羅夫特慢條斯理地切割著盤子里的食物,心里有些嫌棄那位奧利弗•辛克萊的藏身技巧。明明可以更加隱蔽一點的,只要拖延到今天早上,他和福爾摩斯夫人的賭局就算是平手了。

夏洛克•福爾摩斯輕聲咳嗽了一下, 打斷了年輕夫妻之間的無聲交流。

他依舊不說話,只是放下報紙開始吃東西。

裴湘笑吟吟地主動寒暄︰「福爾摩斯先生,我听梅森說, 你臨時返回倫敦處理一些緊急事務,那邊的天氣怎麼樣?沒耽誤你出行吧?」

夏洛克慢慢咽下口中的食物,又喝了一口溫水, 而後才看著裴湘說道︰

「承蒙關心, 格林夫人。此次出行一切都好, 對于多變的天氣, 我猜大部分英格蘭人都已經習慣了,實在算不上什麼麻煩。」

聞言, 邁克羅夫特真誠感慨︰「這就好,你是我們在布萊頓認識的新朋友,大家相處愉快, 你若是遇到了麻煩,我們同樣會感到心煩意亂的。」

這話讓夏洛克露出了一個弧度完美的假笑,他繼續低頭吃東西,暫時不想和這對「虛情假意」的夫婦說話。

氣氛一時有些靜默,但也不顯得尷尬。在場的三人都是聰明人,有一肚子的彎彎繞繞可以獨自琢磨,所以,這份安靜中倒頗有些自得其樂的意味。更不用說,三人中的兩人還擁有著一份無形的默契,偶爾目光觸踫,就會露出會心的淺笑。

夏洛克•第三人•福爾摩斯面無表情地戳了一下盤子里的蝦球……

這時,阿爾伯特•西多特匆匆走進早餐廳,打破了這一室的靜謐。

「諸位早安!哦,露西,邁克,你們都在這里,太好了,一會兒吃完早點,可以請你們去一趟父親的書房嗎?他有些事想要和我們商談。」

「知道是什麼事嗎,阿爾伯特?」裴湘好奇詢問。

「我也不太清楚。听管家說,昨天黃昏的時候,父親收到了一封沒有署名的信件。他看完信後,神情變得非常凝重,連晚飯都沒有吃就上樓了。今早起來後,就讓我請你倆去書房一趟。」

夏洛克迅速掃了一眼邁克羅夫特。

他十分肯定,西多特府上此時發生的任何不尋常事件都和對方有關,畢竟他哥不喜歡浪費時間,為了盡快達到目的,總是會在暗地里攪風攪雨。

他在心里嘀咕邁克羅夫特,卻故意忘了自己也有諸多計劃,只是還沒有來得及實施。

夏洛克遺憾地想著,如今提前出現了異常情況,說不定就沒有他插手的機會了。

「只有我和邁克嗎?」

「還有梅森和我,露西。」

「好的,我知道了,吃完早餐後,我們就上去找西多特先生。」

等到四位年輕人在書房內分別坐好後,西多特爵士先是沉默了一會兒,而後才緩緩說道︰

「你們應該都听說過一些關于我的往事,露西,阿爾伯特,我一直對你們母親的死感到愧疚。如果說,在那之前,我對奧利弗•辛克萊尚保留幾分同情的話,那麼,在我的安娜意外身亡、我的女兒突然失蹤後,我對那個瘋子就只有反感和憎惡了。

「這些年,我一直希望警探們能夠把那個殺人凶手抓捕歸案,讓他得到應有的審判。但是非常可惜,那個人瘋狂狠毒,同樣十分精明謹慎,他一直能夠順利躲避正義的追捕。孩子們,我漸漸老了,半年前還生了一場大病,我現在十分害怕一件事,就是在我離開人世之前,不能看到仇人付出應有的代價。」

听到西多特爵士提起早逝的安娜夫人,阿爾伯特臉色灰暗︰

「父親,這一切都已經發生了,追悔過去也無濟于事。咱們現在只能虔誠祈禱,希望仁慈的上帝讓罪人早日得到懲罰,不再傷害更多的無辜之人。你、你也不要多想了,惡人總會得到懲罰的。」

「你是個正直善良的孩子,阿爾伯特。」

西多特爵士溫和地看了長子一眼,轉頭詢問裴湘︰

「露西,若是現在就有一個機會,可以親手殺死奧利弗•辛克萊,你覺得我們應不應該抓住這個機會?」

裴湘皺了皺眉頭︰「他害死了……安娜夫人,自然該血債血償。可是,我不太贊同私自復仇行動。當然,若是有一個絕佳機會的話,我也不會隨意放棄。西多特先生,你突然把我們叫到書房談論此事,是得到什麼重要消息了嗎?」

萊昂•西多特點了點頭。

阿爾伯特一下子就跳了起來,緊緊盯著書桌後的西多特爵士。

梅森拽了他一下︰「阿爾伯特,你別太激動,先听伯父把話說完。」

萊昂•西多特用眼神示意兒子不要急躁。

等到阿爾伯特重新坐好後,他才不緊不慢地說道︰

「昨天傍晚,我收到了一封來自仇人的親筆書信,不,不能說是書信,說是一封充滿威脅意味的決斗書也不為過。那個人是真的瘋了,他把辛克萊家的慘事都歸咎到我的頭上,他在信里詛咒我,聲稱我若是不答應和他決斗的話,他就再也不顧忌什麼道義情理了,要讓自己的刀子沾滿西多特族人的鮮血。」

這話讓書房內的眾人臉色大變,尤其是梅森,眼中的憤恨恐慌簡直要溢出來了,他聳拉著眉毛,忽而抬頭瞪向裴湘和邁克羅夫特,滿臉質疑︰

「那個瘋子一直沒有什麼動靜,怎麼忽然會給伯父送來決斗書?是不是和你們這兩個冒牌貨有關?你們和那個辛克萊是一伙兒的?」

裴湘冷冷地挑眉,並不搭理梅森的質問。

邁克羅夫特微微側身,擋住了梅森憤恨的視線,語氣溫和地詢問萊昂•西多特︰

「爵士,辛克萊到底在信里說了些什麼?我們能看一看那封信的內容嗎?」

萊昂遺憾地搖了搖頭︰「那封信讓我不小心毀了,我看到里面的內容後,非常氣憤吃驚,一不小心就打翻了茶壺,信件泡在了茶水里,上面的墨跡全都化開了。」

「原來是這樣,」邁克羅夫特露出理解的表情,「您確實應該氣憤,這樣的人竟然還想發動決斗,真是莫名其妙,而且太野蠻了。不過,要我說這也算是一件好事。他既然提出決斗,到了那一天必然會現身的,我們不如通知附近的警探先生們,請他們提前埋伏,到時候把辛克萊一舉抓獲。」

這個提議得到了阿爾伯特和裴湘的贊同,梅森雖然沒有出聲,但是臉色微緩。

不料,萊昂•西多特卻沒有立刻同意,他嘆息著搖頭,一副有口難言的樣子。

裴湘淡淡地瞥了一眼西多特爵士裝腔作勢的樣子,心想,不知這人會編出什麼花樣借口來。

萊昂•西多特收到的匿名決斗信是她和邁克羅夫特偽造的。

里面的內容大概就是︰奧利弗•辛克萊已經掌握了一些明確的線索,可以證明自己的無辜和萊昂•西多特的罪行。但他和西多特糾纏多年,怨恨極深,不想把審判西多特的權力交給一些不認識的人。他要西多特血債血償。所以,他要求西多特答應一對一的生死決斗,如果西多特貪生怕死無視他的戰書,那麼,他就會把那些線索公布出去,讓西多特身敗名裂。

在那封偽造信里,「奧利弗•辛克萊」列舉出的線索都是真正存在的,也確實能夠幫他翻案。但是,那些有力的證據卻不是真正的辛克萊能夠掌握的,而是邁克羅夫特的屬下後來調查出來的。

當然,線索證據的具體來源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這些證據的存在讓西多特爵士徹底慌了神。他之前只是防備辛克萊的刺殺,如今卻要想辦法堵住他的嘴,不讓他把當年的真相嚷嚷出去。

這也是他看完威脅信件後愁眉不展的主要原因。

——決斗是一定要去的,不能放任辛克萊把證據交出去。

——但是,不能讓警員參與進來。一旦讓辛克萊發現我使詐,他一定會在審訊的時候把我供出去的。

——絕對不能再給他說出真相的機會!

此時面對家中四個成年晚輩,西多特爵士當然不能說出威脅信里面的真實內容,便只能含糊其辭地轉述了一遍決斗的事情,並表現出一副非常心動的樣子。

「我知道,聯系警探們提前埋伏起來,然後把奧利弗•辛克萊抓捕歸案是最明智的做法。可是,原諒我的任性吧,我只要一回想起安娜慘死在我懷中的場景,渾身就冰冷異常。不僅是那個瘋子渴望親自報仇雪恨,我也想要給安娜報仇,親手報仇!」

「伯父,你不能這麼做,」梅森一听這話,連忙阻止,「你剛剛生了一場大病,身體虛弱。而那個辛克萊如同一只陰溝里的老鼠,想必沒少做壞事。你們若是一對一的決斗,你肯定要吃虧的,我想,那不是天上的安娜夫人樂意看到的。」

阿爾伯特也連連點頭,企圖勸住西多特爵士︰

「父親,你別沖動,母親當初能舍命救你,肯定就是希望你能好好活著,她不會願意看到你為了她遭受生命危險的。那個辛克萊,完全不值得讓一位杰出溫和的紳士賭上寶貴的生命。」

裴湘和邁克羅夫特沒有出聲,但是兩人緊皺的眉頭都表明了,他們也不贊同西多特爵士的冒險打算。

面對晚輩的阻攔,萊昂•西多特掙扎半晌,甚至拿出安娜夫人的小像頻頻嘆息。

半晌,他固執地搖了搖頭,微紅著眼眶解釋道︰

「我和辛克萊之間的恩怨,哎,不是通過一場審判就可以徹底了斷的。有些往事……你們並不清楚,說實話,在安娜去世之前,我對辛克萊是有著幾分愧疚的,因為他妹妹的早逝,確實和我有些關系。」

說到這里,萊昂•西多特猶豫了一下,便沒有繼續說下去。

但是,在場之人都從他的眼楮里看到了一種堅持,就是無論如何,他都想親自出馬和仇人算清舊賬,不想用事先埋伏這樣的手段抓捕對方。

「我是一名紳士,我若是承諾了一件事,哪怕是對我的敵人,我也不會撒謊欺騙。所以,一旦我答應了這場決斗,就一定要進行到底。」

面對這樣固執著想要去送命的「正直」長輩,書房內的四人自然要絞盡腦汁勸阻。

但是,阿爾伯特和裴湘一開口,就被西多特爵士打斷了,他說,這是他打算為妻子做的事,兒女們沒有立場阻止他。

邁克羅夫特此時更不好開口。

這時,一向有些靈活心思的梅森忽然說道︰

「伯父,你光明磊落,但你的仇人卻不一定願意這樣對待你。這麼多年過去了,那個辛克萊早就瘋了,誰也不知道他會不會做出什麼卑鄙的事。伯父,我不反對一場紳士間的公平決斗,但是,我擔心對方利用你的這份磊落守信,聯合其他人陷害你。」

這番猜測似乎有些道理,反正,當梅森說出這理由後,萊昂•西多特緊抿的嘴角微微松緩,眼中也露出了遲疑。

梅森眼楮一亮,十分高興自己的勸說奏效了,便再接再厲地說道︰

「伯父,你還記得嗎?我之前和你說過,我邀請的那個朋友夏洛克•福爾摩斯很有幾分手段,他能把一個人打扮成另一個人,做到以假亂真。當然,他在拆穿一些人的偽裝方面,也是頗有心得的。」

西多特爵士遲疑點頭︰「是的,我一直記得你說過的那些話,福爾摩斯先生具有那樣罕見的才能,確實十分難得。」

梅森得意揚眉︰「伯父,我有個主意,既然咱們怕辛克萊耍詐,不如提前做一些準備。我想,你不如請福爾摩斯先生幫個忙,把一個年輕勇武的年輕人假扮成你的樣子,代替你去赴約。」

「不行,這和提前通知警探有什麼區別?梅森,我不想在決斗中耍詐。」

「不不,伯父,你听我說完。」梅森搖頭。

「我的計劃是,讓假扮你的人去見辛克萊,看看他是否使詐,若是證明他還算誠實,你再出現也不遲。而且,伯父,咱們真的沒有必要把命賭上去。你只是在意你和辛克萊之間的恩怨,但說實話,安娜夫人也許更希望看到那個瘋子得到法律的審判,她並不喜歡你的報仇方式。恕我直言,伯父,你不能為了自己的心情和對辛克萊小姐的愧疚,就無視安娜夫人的意願。」

這話再次動搖了西多特爵士眉目間的「凜然」,他的嘴唇開開合合,卻沒有再多說什麼。

阿爾伯特連忙趁熱打鐵︰「父親,不如這樣吧,我們找人假扮成你的模樣,把那個辛克萊引出來,當然,警探也要提前通知。父親,你想過沒有,若是你輸了決斗,不僅讓我們這些親人承受悲傷,其實也是在縱容辛克萊繼續犯罪。你若是放跑了那樣的瘋子,未來肯定會有更多人遇害的。」

西多特爵士仿佛深受打擊,他頹然地捂著額頭。

「這麼說,是我把事情想簡單了……既然如此,就別找什麼人假扮成我了,我親自去見辛克萊,然後讓保鏢們守在外面。至于最後結果如何,肯定不會讓他逃月兌的。阿爾伯特,別通知警員,說實話,他們這麼多年都沒有捉住辛克萊,我有些不信任他們了,我怕走漏風聲。」

阿爾伯特和梅森听到西多特爵士願意退讓,都表情一松。

他們覺得受到了某種鼓勵,馬上又開始竭力勸說萊昂•西多特,希望他不要承擔太多的風險,而是要讓更加年輕強壯的人代替他。

裴湘冷眼旁觀萊昂•西多特的表演,看他一步一步引導梅森和阿爾伯特說出他希望听到的話。

經過一番你來我往的勸解,萊昂•西多特既擺月兌了貪生怕死的懦弱形象,又給自己使用替身找到了理由。從頭到尾,他都沒有主動說什麼,辦法都是梅森和阿爾伯特想出來的。

爭論持續了片刻,最後,萊昂•西多特「不得不」妥協。

他同意了佷子梅森的提議,讓另一個人假扮成他的樣子去見辛克萊,引出對方並確定對方單獨一人後,他再出現。

他會和辛克萊把這些年的恩怨說明白。然後,再讓藏在四周的保鏢們捉住辛克萊,並把這個潛逃多年的通緝犯押送到警局。

談妥了初步計劃,梅森便讓管家去請夏洛克•福爾摩斯。

夏洛克來得很快,當他听完梅森•西多特的請求後,露出了一個十分友善的笑容︰

「這是正義的事,我當然要提供一些力所能及的幫助。只是,你們想好了嗎,誰來假扮西多特爵士?」

鑒于這是西多特家族的私密事,並不適合讓更多的人知曉,再加上假扮之人要承擔一部分風險,所以,最好的人選就是書房內的年輕紳士們或者保鏢。

又因為保鏢們還要擔負起最終捉住辛克萊的責任,大家就傾向于從阿爾伯特、梅森和邁克羅夫特三人中選出一人。

阿爾伯特首先說道︰「讓我去,他是我的殺母仇人,又時刻威脅著我父親的性命,這是我的責任!」

剛剛說得最多的梅森•西多特沒有出聲。

夏洛克•福爾摩斯環視一周,然後用一種十分真誠懇切的語氣建議到︰

「說實話,我覺得格林先生是最合適的假扮人選,阿爾伯特的身高還是矮了一些,肩膀也沒有西多特爵士寬。」

邁克羅夫特表情不變,從夏洛克進屋開始,他就知道對方要搞事。

他已經做好了被夏洛克指使折騰的準備了,一旁的裴湘卻突然開口道︰

「我不同意。」

屋內男人們的視線都落在了她的身上。

裴湘依舊是那副淡淡的清高表情,說話方式直來直去︰

「我不同意讓邁克去直面危險,我不放心。」

梅森立刻譏諷道︰「那你就放心你的哥哥和父親承受風險?果然,在關鍵時刻露餡了吧?哈,我就說你是假冒的,你當然更關心你的同伙。」

裴湘干脆回擊︰「這和真假無關,純粹是親疏遠近的問題。比起剛認識沒幾天的親人,我認為和我一起長大的丈夫更加重要。還有,若說身高和肩寬,梅森•西多特的身材更接近西多特爵士。福爾摩斯先生,你不能因為是梅森的朋友,就故意偏袒他,長眼楮的都能看出來,邁克要更加強壯一些。」

這話直接懟得梅森無法開口,因為裴湘說得都是大實話。

雖然不太好听,但反而讓人覺得,這確實是她能夠說出來的心里話。

阿爾伯特和萊昂爵士的臉上都露出了幾分尷尬,他們也意識到,讓剛認識幾天的邁克•格林為西多特家冒險,確實有些突兀。

萊昂•西多特內心失望,有些事一旦被挑明了,就真的不能含糊過去了。

「我去吧,我早就說了,這是我的事情,我不能讓別人替我承擔風險。」阿爾伯特連忙說道。

萊昂•西多特瞧了一眼梅森•西多特,而後慢慢垂下眼簾,沒有馬上開口。

過了一會兒,他嘆了一口氣,對著書房內的年輕人擺了擺手︰

「大家先離開吧,讓我一個人靜一靜,晚餐前,我會給諸位一個答復的。福爾摩斯先生,謝謝你願意出手幫忙,我萊昂•西多特銘記在心。」

夏洛克有些心不在焉地點了點頭,目光卻一直停留在裴湘和邁克羅夫特的身上。

他哥現在笑得像個傻子,實在有些丟臉,倒是他身邊的這個女人,這眼神兒也太凶太熟悉了,就跟克勞斯在酒館里打架時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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