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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想要調查當年之事, 就得從當年的故人身上查起。

裴湘和白錦此時身在金陵城,不必舍近求遠,眼前兒就有一個人可以讓二人詢問調查。

「當年,連夜護送那半顆妖丹北上皇都的人,是賈政的心月復長隨。這人姓李, 沒有什麼特殊的才干, 也不善于逢迎巴結。但他能夠安安穩穩地待在賈政的身邊,不被賈府其他奴才擠兌走,最重要的原因是他有個好干娘。」

白錦之前調查小赤狐的過往的時候,一直把重點放在了引誘小赤狐離開族地的罪魁禍首身上, 進而從各種蛛絲馬跡中,查出了警幻的存在。

當初,他並沒有太在意人類之間的細微糾葛, 只是在確定了那位公子的身份後,就撂下不管了。白錦準備等小赤狐恢復記憶後,讓她自己出手解決曾經的恩怨。

如今, 小赤狐于他而言已經不是普通的族中小輩, 而是心愛之人。所以, 他自然關心當年的所有細節, 關心她被人類冤枉的始末,想要弄清楚某些人類在整件事中的角色和立場。

「這人的干娘是誰?」

「是賈府史老太君倚重的心月復嬤嬤, 姓賴。」

「史老太君?賈政的母親……」

白錦靈慧,自然一點就通,他馬上就抓住了裴湘的思路︰

「你猜測, 給妖丹做手腳的人,是賈政的母親?」

「她有這個能力,」裴湘語氣清淺,眸色卻漸濃,「我不知她和賈政父親之間的感情如何,所以,此刻也只能稍稍推斷一下。至于真相到底是什麼,還要仔細調查。」

說著話,兩人一起出現在了當年之人的面前。

「你們是誰?」正準備就寢的李孝山看到屋內忽然出現的兩個人,驚得大喝一聲。

裴湘抬手,一道流光閃過,剛剛還面露驚恐的李孝山瞬間安靜了下來。他慢慢閉上雙眼,迷迷瞪瞪地站了一會兒,而後轉身坐在了床邊。

「李孝山,可還記得當年護送靈丹之事?」

「送藥?」

「國公爺病重,二老爺當時在金陵老家讀書,他讓你往都城送過一枚靈丹,還記得嗎?」

經過裴湘的提醒,李孝山腦中的記憶忽然變得清晰起來。他緩緩地點了點頭,無需裴湘多加詢問,就開始敘述當年送藥的細節。

他講了自己日夜不停趕路的辛苦,講了自己生怕弄丟靈丹被罰的忐忑,講了他終于平安抵達都中賈府後的放松。

「你把靈丹送到國公爺的病床前了?親眼看著國公爺服用的?」

「沒、沒有。」李孝山的情緒一下子低落下來。

「我從角門進府,正巧踫到了我干娘。我干娘問我,不在金陵老家伺候二少爺讀書,跑回來做什麼?我就和我干娘小聲講了靈丹之事。我干娘立刻就說,靈丹之事不宜讓人知道,而且事關重大,讓我先去回稟太太。我就跟著干娘去見了太太,然後,把靈丹親自交到了太太的手中。」

裴湘挑眉︰「所以,你並沒有看到國公爺服下靈丹,對嗎?」

「對,不過太太接過靈丹後,馬上就去探望國公爺了。干娘也說我立了大功,將來等國公爺病愈了,就獎賞我。可惜,國公爺到底沒有挺過來……」

詢問到這里,裴湘心中的猜測更加篤定了幾分,便問了另一個問題︰

「李孝山,國公爺去世後,二少爺在府中守孝,你被打發到金陵看守賈家祖業,還當上了管事。可你這好日子沒過幾天,怎麼就成了溺死鬼了?」

被點破了自己已經死亡的事實,剛剛還有問必答的李孝山忽然變得焦躁激動起來。

他緊閉的雙眼慢慢留出兩道血淚,用鬼氣幻化出的房間臥具等擺設慢慢消失,他的四周開始涌出水草和黑色的湖水。

「對呀,對呀,我剛剛當上管事,我的小兒子剛滿月,我怎麼就死了……是了是了,是有人推我的,他們說恭喜我當上了管事,要……請我喝酒,然後呢?然後呢?呀,我、我喝多了,但是我想回家看我兒子……我就走啊走……」

李孝山說著說著,周身陰氣翻涌,聲音變得嘶啞淒厲︰

「有人推我!有人推我!是誰?誰推我……啊啊啊啊啊……干娘,干娘,你為什麼害我?你不是來喝小寶的滿月酒的嗎?為什麼要害我?」

眼見著李孝山的魂魄開始變得不穩,裴湘連忙擲出清心安魂的符,讓這個在湖邊徘徊多年的溺死鬼安靜下來。

「白錦,你稍等我一下,我先把李孝山的魂魄收服起來,不讓他在這湖邊引誘過往的無辜路人當替死鬼。」

「你要把他帶到皇都去?」

「對,讓李孝山和賴嬤嬤對峙,咱們估計能听到不少真相。」

裴湘按照蔚竹道人教導她的法術,將鬼魂李孝山收進了一枚刻著咒文的玉瓶當中。而後,她才和白錦離開了陰冷寒涼的湖邊。

「妖丹被交給了史太君,並未直接送到病人床前。」

「李孝山說,他是被賴嬤嬤害死的,可見是有人做賊心虛了。」

五日後,裴湘和白錦抵達都城郊外。兩人自紙鶴的背上下來,稍稍模糊了外貌後,便隨著進城的人流走進巍峨的城門。

傍晚,賴嬤嬤從賈府回來,她年事已高,又侍奉了老太君半日,此時覺得十分疲憊,更沒有多少胃口吃晚飯。她將屋內服侍的丫鬟婆子打發出去,獨自一人歪在軟塌上閉目養神。

暖香裊裊,被褥松軟,賴嬤嬤很快就昏昏欲睡了。

正在她意識模糊之際,忽然听到有人在一聲一聲地呼喚她。

那聲音忽遠忽近,仿佛就在她耳邊低述,又仿佛遠在天邊。睡意上涌的賴嬤嬤感到稍許的煩躁,胸中忽然生出一股怒氣。有多少年了,再沒有人敢打擾她休息,這是哪個沒有眼色的小子,這麼吵吵嚷嚷的?

賴嬤嬤正煩躁著,就見她的干兒子李孝山笑嘻嘻地走了進來。

「干娘,兒子跟您問安哩!許久未見,您老人家精神頭兒還好,身子骨兒還硬朗?我哥我嫂子他們都怎麼樣了?尚榮佷兒如今是不是越發出息了?給您老掙了一個誥命沒有?」

看到來人是許久不見的干兒子李孝山,賴嬤嬤只覺得腦中一陣迷糊。而後,她暫時壓住了心中的煩躁怒意,十分驚訝地問道︰

「孝山,我兒,你不是在金陵嗎?怎麼忽然來都城看望干娘了?」

「是老太君打發人喊兒子回來的,干娘,兒子一回來就先來拜見您老了,還沒來得及進那府里叩頭呢。」

听聞李孝山首先來看望自己,賴嬤嬤心中滿意,但是嘴里仍假意訓斥他︰

「胡鬧,主子召喚你,你小子也敢耽誤時間,還不快去府里,看我這老婆子作甚?」

李孝山立刻露出惴惴不安的表情,一如多年前的老實膽小︰

「干娘,我怕遇見二老爺。若是二老爺問起,我是不是親眼看著國公爺服下靈丹的,我該怎麼說啊?您當年不是說,讓我不要多嘴多舌嗎?」

听到李孝山提起「靈丹」二字,賴嬤嬤先是疑惑,忽而,往事歷歷在目,她看向李孝山的眼神多了一絲憐憫︰

「我兒,二老爺若是問起,你就說老太君已經給國公爺服藥了,這有什麼值得遲疑的?你不是看著老太君拿藥去探望國公爺的嗎?」

「可是、可是,我沒看到國公爺親自吃下去啊?」

「真真是孩子話,靈丹都送進去了,還能不給國公爺服用?你小子整日里呆頭呆腦的,都想些什麼呢?」

賴嬤嬤笑得敷衍,跪在她腳邊的李孝山卻忽然站起身,一雙眼楮直勾勾地盯著賴嬤嬤︰

「干娘,我每天都在想,你為什麼要把我推到湖里面呢?那湖水多冷啊,那水草纏得兒子上不來氣。干娘,兒子的小寶剛滿月呢,兒子卻回不去家了,只能每日每日地徘徊在那湖里。干娘,既然你這麼疼兒子,不如來陪兒子吧……」

李孝山的話仿佛忽然點醒了賴嬤嬤的神智,她一下子清醒過來。她記起來了!這干兒子李孝山早就死了,還是被她親自推到湖里面淹死的,如何能來府里看望她?

隨著賴嬤嬤清醒,眼前的李孝山也慢慢變了模樣,他渾身上下都濕漉漉的,臉色慘白浮腫,脖子上還纏著一條條帶著腥氣的褐色水草。

這分明就是厲鬼來索命了!

賴嬤嬤頓時嚇得瑟瑟發抖……

幾番恐嚇,再加上水鬼用賴家人的性命威脅,賴嬤嬤很快就交代出了她所知道的一切。

據那賴嬤嬤所說,賈政的父親,也就是榮國公賈代善臥病在床的時候,查出了妻子史氏做過的一些事情,讓他感到極其的失望痛恨。

念在兩個兒子和最疼愛的女兒都是史氏所出,他不得不捏著鼻子替史氏把錯事掩蓋了。但是,他卻不準備放任妻子繼續安享富貴,在他去世之後做個說一不二的老夫人,他打算讓史氏返回金陵老家,吃齋念佛懺悔余生。

然而,他的這個打算被史氏提前察覺了。

史氏連忙和心月復賴嬤嬤偷偷商討,她們該如何自救。正一籌莫展的時候,在金陵讀書的二兒子竟然打發人送來了一顆救命的靈丹妙藥,說是只要服用了此丹丸,賈代善就能轉危為安,漸漸康復。

這簡直是給史氏岌岌可危的處境雪上加霜,所以,她一听到賴嬤嬤的密報,就連忙親自出面,笑呵呵地截留下了小赤狐的半顆靈丹。

她倒是沒有想借著那靈丹做什麼壞事嫁禍于人。

因為在史氏看來,靈丹是二兒子的一片孝心,若是賈代善服用靈丹後出了事,將來再傳出些風言風語的,對兒子的名聲不好听。

于是,她當著李孝山的面把藥拿進屋內後,轉手就把藥藏了起來,壓根就沒有多提一句。

至于到了後來,賈代善病情忽然加重,甚至在最後幾日,他躺在床上竟連話都說不出來了,這里面有沒有史氏的額外手筆,賴嬤嬤也不清楚。

她只是和李孝山的鬼魂求饒說,要殺他滅口的人是史老太君,和她賴嬤嬤沒有多大干系。她當初也是被逼著奉命行事的,否則的話,作為同樣知道靈丹一事的人,她也討不了好。

那賴嬤嬤聲淚俱下,指天發誓地告訴李孝山,她這些年是如何細心照顧李孝山的父母妻兒的,能給的富貴她都給了,絕對沒有讓他的家人吃苦受累。

但水鬼李孝山並不會因為賴嬤嬤的幾句狡辯之詞就忘了自己的仇恨,他感到裴湘並沒有阻止他的意思,便直接撲到了賴嬤嬤的身上……

等到裴湘再次將水鬼收回到玉瓶中的時候,那賴嬤嬤已經臉色青白地委頓在地上了,若不是胸口還有微弱的起伏,就和死人一樣。

不過,即便沒有被厲鬼奪命,她的身體也徹底垮了下來,等待她的,不過是幾日陽壽而已。

「直接殺害你的凶手已經受到了懲罰,還有一個幕後真凶,你還想要報復嗎?」

「求道長憐憫成全。」

「賴嬤嬤好對付,但是那史太君卻難以接近。賈府如今還懸掛著國公府的匾額,自有祖先庇佑和門神護持,你一個普普通通的水鬼,是無法接近那里的。」

李孝山當鬼多年,自然不再像生前那樣木訥老實,要不然也不會生出了尋找替死鬼的狠毒心思。

在裴湘找到他之前,他已經在試圖引誘無辜的路人溺水了。

所以,他在听到裴湘的話後,連忙做出叩拜的姿勢︰

「求道長憐憫,只要能報仇雪恨,小的但憑驅使!道長,小的資質愚鈍,但是尚有幾分陰氣,還悟得了一些變化之術,您若是有什麼不方便出手的,只要吩咐小的,小的一定肝腦涂地,赴湯蹈火。」

裴湘搖了搖頭︰「我不想驅使你做什麼壞事,只是要告訴你,你若是堅持去找史氏報仇,我可以送你進賈府。但是,進去之後,你的魂魄就得削弱幾分,而那史氏身上還有朝廷封賞的誥命,你若是想要傷害她,最終肯定要魂飛魄散的。」

這話讓水鬼李孝山遲疑了一下,他小心翼翼地問道︰「魂飛魄散?那、那小人是不是就沒有投胎轉世的機會了?」

裴湘點頭。

水鬼又問︰「那我能把史氏傷害到何種程度?」

裴湘想了想︰「大病一場,減壽三年。」

水鬼咬牙︰「上蒼何其不公!」

裴湘沉默了一下,沒有接話。其實,她也覺得這個神神道道又等級森嚴的世道挺讓人無奈的。

「你且先考慮一下,明日此時給我答復,若是不想繼續報仇了,我就送你去輪回,到時候功過獎懲,今生來世如何,自有道理。」

交代完,裴湘便不再理睬水鬼李孝山,轉頭同身旁的白錦說起話來︰

「賈政愛惜名聲,不願意讓身邊的人知曉,他和一個身份來歷不明的美貌女子來往。眾多隨從家僕中,唯有老實寡言的李孝山知曉些內情,所以,這送靈丹之事也落在了李孝山的身上,其余人都不知情。等李孝山到了賈府,又被賴嬤嬤直接領著見了史氏,于是,從始至終真正知曉靈丹之事的人,也就是這幾人而已。」

白錦牽起裴湘的手,和她並肩走在夜晚的石板路上。

「現在,咱們搞明白了,賈政的父親並沒有服用那半顆妖丹,而是自然或者,嗯,疑是被害而亡。那麼,咱們就去解決下一個疑惑,就是賈政為何會認為,是靈丹有毒害死了賈代善。」

「這個問題呀,」裴湘慢悠悠地嘆了一口氣,「我估計,咱們得去問問史氏和賈政本人了。」

兩人說著話,就朝著崢嶸軒峻的賈府里走去。

在賈府門外,兩人遇到了門神阻攔,但是,當門神甲衛看到白錦之後,都變得客氣了許多。

白錦負手而立,簡單地解釋了幾句這府上之人和他們狐族小輩之間的恩怨。他言道,此番帶著受害者親自過來調查,到時候孰是孰非自有計較,若是執意阻攔,就不要怪他不客氣了。

裴湘跟在白錦身旁,看著這些門神溫順地讓開道路,沒有多加詢問就放她和白錦進入,忽然有了一種狐假狐威的奇妙感覺。

白錦似乎看出了她在想什麼,輕輕拍了拍她的頭。

裴湘立刻奉上贊美之詞︰「果然還是少君威武,若是我獨自前來的話,說不定要多花費一些功夫,才能混進這府中來。如今這樣,卻是節省了不少力氣和時間。」

「我可不願意你在調查過往恩怨這種事上花費過多的心思。咱們速戰速決,然後再研究一下如何解決警幻那廝,之後,我帶你回家成婚,那才是最重要的事。」

想到小赤狐施展傳承秘法前的遺憾和懷念,裴湘重重地嗯了一聲,攥緊了白錦的手︰

「咱們盡快回族地,我想念那里的草地和山泉了。」

「好,我的洞府前有一泓清泉,水質清甜。那泉水四周草木繁盛,清幽靜謐,絕對是個曬太陽的好地方。」

裴湘目露向往,同時開始考慮要不要帶些禮物給曾經的左鄰右舍,以及一起玩耍過的同伴。

想到禮物,裴湘忽然記起了自家出門赴宴的師父……

「白錦,我恢復記憶的事,你跟我師父說過嗎?」

「……一會兒辦完事就聯系他!」

「好吧,」裴湘有些心虛地眨了眨眼楮︰「我也得和師父聯絡一下,哈哈,說到回家曬太陽,我差點忘了,我還沒出師呢。」

——學,還是要繼續上的!

兩人閑聊了幾句,就找到了史太君的位置。

裴湘這次沒有再放水鬼李孝山出來,而是直接在史太君的房間四周擺上陣法。然後,她親身上陣,幻化成榮國公賈代善的模樣,和史太君對峙。

其實,她並不知道賈代善是如何模樣,但是蔚竹道人教給她的幻陣十分高明,虛虛實實,真假難辨。只要她給史太君一些暗示,老太太自然就覺得裴湘是已逝夫君的樣貌。

因為先審問了賴嬤嬤,裴湘對史太君的一些隱秘往事十分清楚。而她又深諳談話技巧,不過三兩句正中要害的喝問詰責,就讓史太君深信不疑,床邊這個一身冷肅氣勢的男人就是丈夫的魂魄。

這人在去世多年之後,不知得了什麼機緣,跑到陽間來質問她。

這夫妻二人相處多年,不提賈代善如何,史氏對這個丈夫是有一肚子的怨言。否則的話,當年也不會連猶豫也沒有,直接扣下了兒子送來的靈丹妙藥,眼睜睜地看著老頭子病情加重,最後一命嗚呼。

史太君作為主持中饋的大家主母,經歷了不少風風雨雨,和她的心月復賴嬤嬤相比,心志尤為堅韌冷靜。

這樣的人物,絕對不是一兩個厲鬼或者幾聲喝問就能讓她服軟的,再加上她有朝廷誥命在身,裴湘目前的手段根本無法迷惑她的心智,所以,這是一場硬仗。

當然,裴湘也沒有打算如同審問水鬼李孝山和賴嬤嬤那樣,非得讓賈母嚇得兩股戰戰,而後把什麼都交代明白。

她只是想知道,當年賈代善病重身死的那段日子里,賈政那里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裴湘扮演著榮國公,埋怨賈母這些年偏心二房,致使賈府長幼無序,尊卑不明,這簡直就是亂家衰敗的根源。

她又表現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說二子賈政迂腐虛偽,滿嘴的仁義道德和禮義廉恥,卻竊據榮國府正院多年,簡直是不孝不悌之極。

史太君見死鬼丈夫痛罵二兒子,一力維護貪花的老大,不知怎麼,就被勾起了壓在心底多年的不滿和委屈。再加上她養尊處優多年,當慣了這府里說一不二的「老祖宗」,哪里還有當年的忍耐性子,便和裴湘版的賈代善鬼魂爭吵起來。

在爭吵中,她說出了賈政當年為父獻藥的事。

她嘲笑賈代善糊涂,竟然認為二兒子不孝虛偽。

事實卻是,賈政當年求得靈丹妙藥後,未曾留為己用,而是立刻派遣僕人快馬加鞭地送回來。而他看重的長子,那時候還在書房里偷親丫鬟呢,誰孝順誰不孝順,他賈代善從來就看不清楚。

靈丹之事說出來後,裴湘版的賈代善並未露出吃驚的表情。他此時已經不是凡人,自然「應該」知道許多生前不知道的事情。

「呵,孝順,你怎麼不問問老二的靈丹是怎麼得來的?我可真不敢接受他的孝心!多虧了你把靈丹截留下來,還讓我多活了幾日。要不然,呵,老二就得徹底擔上一個毒死父親的罪名。」

听到亡夫直接說起自己藏匿起靈丹之事,史太君先是一驚,隨後便恍然。

她心想果然如此,這人死了之後,就能知道不少生前不知道的東西。有了這個想法認知,史太君的氣勢便弱了三分,說到底,她還是忌憚鬼神之說的。

「老爺你怎麼還真的怪罪上老二了?」

史太君一旦心生忌憚,態度就稍稍軟了下來︰

「我是不清楚政兒從何處得來的寶貝,但是,那孩子對你的心從來不差。我自己也驗看過那靈丹,一打開封口,滿室的清香,那藥丸上還有光暈。僅僅聞上一口藥香,我就覺得身體康健了三分,你若是真的服用了,肯定能痊愈的。」

裴湘見說到了關鍵處,反而不敢多說話,生怕露出破綻,便冷冷一笑,眼神中帶著痛惜和悔恨,做足了姿態。

果然,她此時不說話,反而讓史太君說出了更多的實話︰

「你是不是因為珠兒的死,就覺得那藥有問題,認為政兒當初是想害你?」

這話讓裴湘眉心一跳。

「你啊,你們賈家就講究棍棒之下出孝子,對自己的兒子,從來都像仇人似的。你當初是那樣,如今變成鬼了,也依舊如此。政兒長大了,脾氣竟然隨了你,對兒子非打即罵,從來不說一句軟話,珠兒,珠兒就是被他生生逼死的。

「那是我的大孫子啊,我怎麼能眼睜睜地看著他死,便把珍藏了許多年的靈丹拿了出來。可是,那靈丹已經沒有當初的清香和光暈了,我猜是時間久了失了藥效,或者,是珠兒沒有福氣,神仙不讓我救珠兒。

「可是那時候,太醫們束手無策,都讓準備後事了,我能怎麼辦?我只能硬著頭皮偷偷給珠兒服下了那丹藥,沒想到,那丹藥失了藥效之後,反而有了毒性,竟然馬上就絕了珠兒的性命。」

史太君說到這里,想到賈代善的鬼魂剛一出現的時候,一直說她害得家族衰敗,讓家族後繼無人,便忍不住多聯想了幾分,認為對方是在痛惜賈珠的早逝。

「老爺,你是不是因為珠兒的死,怨怪上了我和政兒?可是,我們是真的沒有壞心呀。當初,政兒把藥送來的時候,那藥是好的,我給珠兒服用的時候,珠兒已經是沒有多少時日了。老爺,珠兒是我的親孫子,政兒的長子,誰會想害他呢?」

史太君說到賈珠的早逝,心中痛惜,便忍不住說了許多往事。

她說賈珠自幼聰明好學,規矩守禮,十四歲就進學,儼然是賈家的希望。然而,誰能想到他福薄如此,竟讓白發人送黑發人呢。

她又說了賈珠的身體是怎麼慢慢衰弱下來的,怎麼到處求醫問藥,一直到了那一日,她給長孫服下了兒子求來的靈丹,沒想到,卻成了催命符……

裴湘听到這里,猛然意識到,賈珠服藥去世的那日,正是小舞娘無聲無息死亡的時間。

她心中忽然生出明悟,知道自己找到了原身死亡的直接原因。

原身在睡眠中悄然而逝,是不是感覺到了她那半顆妖丹終于被使用了,自己從頭到尾都是被冤枉的?

或者,她在冥冥之中感應到,當初冤枉她的人終于自食惡果,給至親之人服用了已經變質的妖丹;

亦或者是,她的委屈、怨恨和不解,都隨著那半顆妖丹的消失,也跟著消散了?

裴湘理不清那半顆妖丹同施展了傳承秘法後的小赤狐有什麼特殊聯系,但是,賈珠服用妖丹死亡的日子,確實就是她醒來後遇見畫皮鬼的那個夜晚。

裴湘心思飛轉,但她很快就壓下了諸多想法,驟然打斷了史太君的哭訴,直接問道︰

「史氏,你說你和老二並不知道那丹藥有毒,那怎麼……老二在我的靈堂前是那副樣子?」

裴湘沒有細說賈政是哪副樣子,但是史太君馬上就覺得,自己明白了亡夫話中所指。臉上頓時多了兩份慚色愧疚︰

「老二回來時問過我,為何你服藥後還未見好?我就告訴他,所謂的靈丹妙藥不一定是真的,也可能是那山野道士之流欺他年輕識淺,用假藥騙錢呢。」

「只是這樣?」

「我原本只是隨便敷衍幾句的,但是,不知政兒又在外面听了什麼讒言,就覺得那藥其實是有毒的,覺得自己被人騙了,又間接害了你,于是一直郁郁寡歡。

「後來,我發現,他開始和一些道士走得近了,也不知在忙些什麼。等到出了孝期,他又不尋仙問道了,重新研讀起經濟學問來,我就沒有多加過問。我估模著,他那段時間是想找道士驗證驗證,給你尋的丹藥到底有沒有用。

「老爺,你埋怨我這些年越來越偏袒老二,這里面的緣由,哎,未嘗沒有我隱瞞下靈丹的緣故。因為這件事,我總覺得對政兒愧疚。」

听到這里,裴湘覺得無需再多詢問了。

很明顯,賈政被母親敷衍後,心中就已經起了疑惑,而後,大概就是警幻之流在他耳邊蠱惑他,讓他以為小赤狐的靈丹有毒,之後,才發生了那樣的慘事。

裴湘閉了閉眼,為小赤狐感到不值得。

她一揮衣袖,便讓賈母昏倒在地,而後,她撤下了之前布置好的幻陣,拉著白錦一言不發地離開了榮國府。

白錦先是跟在裴湘的身後,默默注視著她沉默前行。等到兩人走過兩條街道後,他一把抱起裴湘,帶著她飛身而起。

「昭希,我帶你去看星光和雲海吧。」

「好,那你能變成大狐狸讓我摟著嗎?」

「行,到我背上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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