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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八十六章 三風

天風乃整個朝廷之架構。

德風之亂之正,非僅僅刷新吏治可得,乃是天風之垂化。

有天風德風,故才有民風。

大鄭建國不過三十年,正是如日東升,欣欣向榮之勢,億萬黎民自受恩澤。

哪怕有倒行逆施,哪怕有人存心扇動,可錯就錯在,這些人以為甲兵被沖散,只剩自己孤老頭子了,故大意幾乎全部沖入。

一旦被殺,外面的黎民沒有扇動,就立刻冷卻了,怕了。

要真是王朝末期,戾氣深種,干柴烈火,就算殺了首腦,只要振臂一呼,從賊百萬,民不畏死,前赴後繼,哪能和現在一樣。

氣數之奇,真的是難以描述。

我今也知曉太孫之微妙深意。

「你叫什麼?」張岱笑完,冷冷詢問著。

「學生……學生叫做吳委……」

四下里無人,吳委忽然意識到,這可能是他唯一的機會。

大膽的想法,緩緩萌發。

「知道為何留下你嗎?」張岱依舊端坐,眼神卻筆直地注視著他。

「學生……猜出點。」

吳委咬牙點頭。

「那就好,你應該有什麼話,想對我說的吧?或許,你想留著,對太孫說?」

「我還有得選嗎?」

吳委眼神茫然,看了看周圍,又苦笑著。

「大人,實非本意,我如果不來,馬上全家就要死。」

「看出來,我為官幾十年,這點眼力還是有的。」

「大人,您能幫我嗎?」吳委忍著痛苦,投以希冀的目光。

「你奪刀殺到這里,幾十甲兵都不能阻……堪比積年悍匪,這所有人都見了,讓我怎麼幫你?」

「還有,你怕不是冒充的吧?」

「大人!這實在是有人嫁禍!這刀,這刀不是我拔出來的!」

「學生是讀書人,手無縛雞之力,真沒有那武力啊!」

吳委頓時急了。

「說你是,你就是,說你不是你就不是……你怎麼不懂呢?」

張岱居然還有閑心說笑。

「我本來以為,我張岱要死在民變之下,不想是江湖悍匪混入其中,裹挾刺殺……」

「大人,這看起來,恐怕真的是悍匪,都是有練武的痕跡。」

「不過,都是野路子,許多練岔了。」

身邊勒三檢查著尸體,也接了話。

「悍匪刺殺欽差,這總比民變好听多了……勒三,你說我該不該死呢?」

「大人,有悍匪刺殺,我以為,應該拔此毒瘤。」

「我再想想,我再想想……」

峰回路轉之下,張岱心中活了起來。

盡管還有點疑惑,賊人為何如此不智,但張岱已經不想多想了。

「勒三。」

「是!」

「悍匪如此凶殘,威逼生員,地方糜爛至此,我們不得不除。」

「背上他,我們下山去!」

吳委大喜過望,而後立刻想到家里。

「大人,我家里老小……能不能想想辦法?」

張岱又掃了他一眼。

「如你所說為真,他們是真不知情,抓他們只是威脅你的話。」

「那他們,暫時還是安全的!」

「我們現在就匯合人手,直奔你家!想來賊人還來不及。」

「本官倒要看看,是誰這樣大膽,想要我的命。」

一處高高的山岩上,昏暗的樹下,蘇子籍靜靜站在那里,往下看去,幾點燈火出了道觀。

文尋鵬探頭看了又看。

「主公,下面平民……不知何故,好像大半跑了。」他全程都看著,只看到匯聚的火把散了,並且有些身影往山下跑。

「是啊,下面就看他,願不願意活了。」

蘇子籍的武功與道法,即便在這樣的風雨里,還是能看到下方。

雖政治領悟本質,可親眼看見,還是不勝慨嘆。

春夏秋冬,氣數運轉,大道執中。

這變化,其實出于他預料,又在自己領悟的本質中。

「張岱這個人,性格頗不討喜,但實是有風骨,令人敬之……孤也是這樣。」

「雖然路走錯了,但這份堅持也是不容易。」

蘇子籍語氣平靜。

「要說敵人,張岱還遠談不上,他是秉著自己的路,而也算是盡了臣節……大節不虧麼。」

「別看孤之前說那麼多,其實真論起來,張岱已經不錯了,許多官,還不及他。」

「他要真願意悔過,孤亦能容之,也願意再給一條出路。」

「而且,你看,小民從不懷恩,只知眼前之利……欺之有道,服其無道,這其實有點道理。」

「可小惠未遍,民弗從也,民雖不會自動而助,卻可不生亂!」

「不生亂,就是民風民德之根本!」

「反之,干柴烈火,一顆火星就可使社稷炸上天去!」

文尋鵬默默听著,蘇子籍卻不再說了,只是心里尋思。

「想當年,李世民弒兄篡位,尚能容下魏征,孤還不能容張岱嗎?」

「哈,說起來,到了如今,也是時候交待了,孤要立刻進京,此行要清君側,誅齊王,蜀王。」

「孤也有玄武門。」

「孤應做的,都已盡了,剩下的,就由他們了。」

無論是張岱,還是方惜,都有自己的想法……蘇子籍畢竟不是他們的父親,總不好什麼都替他們決定。

「主公,我想張大人和方大人,會明白您的苦心。」

「唉,我也不求明白,能不怨就不錯了。」

「怎麼會?這是好大的恩典啊!」文尋鵬的語氣不無羨慕。

凡事最怕認真對比。

想當初,他在齊王麾下辦事,不知廢了多少心思,哪怕沒有大功,也不是他的錯。

就算這樣盡心盡力,也依舊是動輒得咎。

這人比人,簡直能氣死人。

對方惜,他是羨慕之余,又覺得他不懂惜福。

沒有經歷過齊王的毒打,根本不知道好主公多麼難尋。

「主公,好像真的散了……沒有沖上去。」

夜幕雨絲之下,下方山坡上,原本密密麻麻的火光,真的逐漸散開,一如它們匯聚那樣。

「本以為會有民變,沒想到居然散了,張大人真是好運氣。」

好運氣?

這可不是什麼好運氣。

蘇子籍毫不驚訝,垂下眼簾,已有了去意。

這時,一聲鷹鳴,巨鷹拍打著翅膀,從空中落下。

「上來。」

蘇子籍拉著文尋鵬,就上了鷹背。

待抓牢之後,鷹騰空而起,離開地面,沖上雲霄。

蘇子籍站在鷹背上,睜開眼楮俯瞰。

一開始,心里還有點恐懼,漸漸,這恐懼被一種情緒取代。

昏暗的天空中,四周極其開闊,胸中生出自豪感以及滿足感。

就像鳥兒在天空翱翔,以及魚在水中暢游一樣。

他慢慢的張開雙臂,感受高空中的風帶來遠方的味道。

前往平時無法到達的地方,看見專屬于高空的奇觀,俯瞰這片朝夕相處的大地,再熟悉的景象,也變了一副模樣。

巨鷹背上,文尋鵬牢牢抓著,眼楮不敢睜開。

人類畢竟是生活在陸地的生命。

不是誰都能像蘇子籍這樣,到了高空還能如魚得水。

「文先生,你現在明了我來這里的意思了吧?」夜空風大,蘇子籍的聲音,卻聲聲入耳。

「是,主公,我已知曉!」

只是一上鷹背,文尋鵬雖顫抖恐懼,連眼楮都不敢睜開,但卻一下都明白了。

太孫出京,皇帝就派了期門衛太監文官「保護」。

可以說,一舉一動,全在皇帝監督下。

雖然太孫也帶了些府兵家僕,可朝廷威力和大義之下,不知多少人,暗里「棄暗投明」,成了皇帝的眼線和內應。

太孫要有大動作,必須先月兌身。

什麼比民變中靠巨鷹月兌身更好呢?

畢竟一片混亂,又是夜中。

就算一時找不到人,也必搜索幾日,才能報告京城——就算千里奔馳,又要數日——綜合七八日,皇帝才知曉。

可惜,張岱沒有死,這亂還不是太亂。

可轉眼一想,張岱沒有死,就某種程度上叛了皇帝,就算有下手的人,也必先懷疑是張岱和太孫聯手,是張岱隱藏了太孫。

說不定拖延爭取的時間還要長。

太孫行事,果然斷無錯漏。

文尋鵬心思盤轉中,鷹的速度非常快,站在鷹背上蘇子籍卻幾乎感受不到風。

風迎面呼嘯而來,在靠近他時,卻迅速化為柔和,輕輕撫著臉頰。

他甚至有種愜意的感覺。

這應該是化龍後,漸漸領悟的變化。

雖然還不及龍女那樣,能大面積行雲布雨,但在這方丈間,蘇子籍儼然迷你的龍君。

遠遠地,蘇子籍能感受到,遙遠的方向,龍女正在那里。

龐大的風雨,猶如漩渦般,緩緩向前,逐漸靠近京城。

下方是俯瞰的大地,城市,河流,山脈,田野,歷歷在目。

也不知飛了多久,終于眼前出現巨大巍峨的宮城。

巨鷹緩緩向下落去。

那是一處修建整齊的庭院。

蘇子籍剛剛站穩,就有人流涌出,個個甲兵儼然,為首一將跪拜,正是曾念真。

「主公!」

身後甲士,也都單膝跪地。

「免禮,一切可都預備下了?」

「是,臣奉命準備完畢,而今甲兵都已在城,武器也想辦法轉運進來了。」

「只待您下令,隨時可以清君側。」曾念真一板一眼,這樣回答著。

盡管早有心理準備但听到這樣的話,文尋鵬還是非常震撼。

深深吸口氣,他又看向周圍。

哪怕听到這樣大逆不道的話,這些跪拜的甲士,依舊沒有半點動容。

這是主公的私兵!

一想到將要發生的事,並且自己就要親身參與。

文尋鵬感覺自己全身都在沸騰,像要燃燒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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