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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王離開大理寺後, 一個人在大理寺外站了片刻,然後去御書房求見淳慶帝了。

日薄西山,淳慶帝看書也看累了, 想著讓小太監給他捏捏肩膀就去用膳。這個小太監是專門負責給他捏肩膀捏腿的,手藝很是不錯, 雖然捏得時候疼得他想叫兩聲, 可當酸疼退去,渾身便如泡過湯泉一樣舒服。

淳慶帝這才爬到榻上, 小太監才準備上手,高公公突然進來通傳,說宣王殿下求見。

淳慶帝讓小太監繼續,眯著眼楮道︰「叫他進來。」

高公公彎腰退了下去, 稍頃,宣王一身蟒袍走了進來。兩人一個腳步輕, 一個腳步穩重,區別還是挺大的。

「兒臣拜見父皇, 擾了父皇休息,還請父皇恕罪。」

看到淳慶帝的姿態,宣王低頭請罪道。

淳慶帝嗯了聲, 偏頭看他︰「這個時候了,你不回府用飯,還在宮里晃蕩什麼?」

晃蕩兩個字用的秒, 宣王平時都在戶部當差,他若一直留在戶部做事, 那便算不得晃蕩,可他離開戶部跑去大理寺,現在又來了御書房, 可不就是晃蕩?

淳慶帝人在御書房,可外面的事他該知道的也都知道。

宣王公然去大理寺听審,瞞不下他也沒想瞞,此時淳慶帝問起,宣王便直言道︰「稟父皇,兒臣府里的側妃身份不明,兒臣去大理寺旁听了。」

淳慶帝興致寥寥的︰「是嗎,那你听到了什麼?」

宣王簡要道︰「魯氏、側妃都已認罪。徐尚書被魯氏欺瞞,並不知女兒已死。側妃確實是趙家丟失十九年的長女,她六歲被親叔賣給拐子,九歲被魯氏主僕買去假冒徐家女,交給尼姑庵庵主調.教,庵主常年對她施以針刑逼她忘卻往事,導致側妃堅信自己是徐家女,並非故意欺君。」

為淳慶帝按肩膀的小太監听到「針刑」二字,心驚之下力氣都用錯了,反應過來,連忙收心。

淳慶帝雖然住在皇宮,享受天底下獨一份的權勢與尊榮,但民間有哪些疾苦,淳慶帝也都了解。

百姓們遇到災荒或疾苦過不下去了,很多都會走上賣女賣妻這條路,凡是被賣掉的女子,很少能有善終。既然魯氏要找人假冒被她害死的嫡女,她定會想辦法讓那個假的扮得天衣無縫,所以,淳慶帝也能想象九歲的小女孩在尼姑庵過的是什麼日子。

但這些都不重要。

淳慶帝擺擺手,讓小太監下去。

小太監立即收手,扶淳慶帝坐起來,低頭告退。

淳慶帝活動活動肩膀,盯著面前的兒子道︰「你想替趙氏求情?」

宣王垂眸道︰「她有欺君之罪,法理難容,但情有可原,兒臣懇求父皇輕罰。」

淳慶帝眯眯眼楮︰「一個側妃而已,你就這麼寵愛她?」

宣王解釋道︰「兒臣是為煉哥兒、熾哥兒求情,他們還小,喪母之痛過于沉重。」

淳慶帝點頭︰「這個理由倒也說得過去,不過朕信你,皇後、王妃、永平侯府未必信你。」

宣王鳳眸微冷,直視淳慶帝道︰「兒臣做什麼說什麼,除了父皇,無需向旁交代。」

此時的宣王,就像一條盤旋在雲端的金龍,威嚴盡顯。

淳慶帝忽然就記了起來,當年這個兒子才九歲的時候,被謝皇後養在名下,嚴加管教,武藝、功課都必須做到最好。有一次,兒子練武受了傷,淳慶帝去探望他。單薄的小少年手腕擦破了皮,涂了鳳眸卻清澈堅定,沒有哭,也沒有抱怨什麼。

淳慶帝問兒子︰「你母後要求得這麼嚴格,你會不會怪她?」

九歲的小少年搖搖頭,看著受傷的胳膊道︰「練武能讓我變高變壯,我是為自己練的,與母後無關。」

當時淳慶帝就知道,這個兒子一定錯不了。

現在兒子長大了,果然也沒有讓他失望。

宣王出宮了,翌日一早,盧太公帶了折子來請淳慶帝批示。

盧太公認為,魯氏一黨蓄意欺君,該當死罪,徐尚書治家不嚴,連親生女兒都不認得又如何為官,當罷免官職,以儆效尤。宣王側妃身世坎坷,記憶錯亂後完全受魯氏擺布,並非有意欺君,罪不至死,當褫奪其側妃封號,貶為庶人,放其回趙家與家人團聚。趙宴平一家並未參與欺君,無罪。

淳慶帝看完盧太公的折子,拿起御筆做了兩處批示,再讓高公公將折子遞給盧太公。

盧太公雙手接過,發現淳慶帝改了兩個人的責罰。

一是徐尚書,罷免官職未改,但加了一條後世子孫三代不可入仕為官。

這是為了警告其他官員別再安排假女兒進宮選秀,盧太公能夠理解。

第二處改動,便是側妃趙氏,雖然奪了其側妃封號,但仍是宣王妾室。

盧太公意外地看向淳慶帝,對于犯過欺君之罪而言的趙香雲來說,這個懲罰是不是有點輕了?

淳慶帝卻不欲解釋什麼,繼續召見其他官員。

冬天天亮的晚,阿嬌起來的也晚了些,洗漱完畢,正打扮的時候,小孟昭清脆的聲音從院子里傳了進來。

阿嬌自覺慚愧,連孩子都比她起得早。

孟昭快滿三歲了,阿嬌得空的時候會教他背詩認字,孟昭記性很好,都能自己捧著書看了,遇到不懂的就問春竹,十分乖巧好學,惹得江娘子羨慕不已,總是夸贊孟昭,嫌棄自己家的孩子沒有孟昭聰明。

阿嬌沒帶過別的孩子,分不清孟昭是真的特別聰慧還是正常智力水平,阿嬌對孟昭也沒有抱太高的期許,只要孟昭腦袋不笨,將來就算考不了科舉,能幫她打理這間繡鋪,讓母子倆一輩子衣食無憂,阿嬌就非常滿足了。

阿嬌想著,年後就將孟昭送到將軍府里去,讓孟昭跟著表妹薛寧的女先生先讀讀書,等孟昭六歲了,再讓他去官學,前提是孟昭能考進去的話。

用了飯,阿嬌叮囑孟昭乖乖跟春竹玩,她去前面準備開鋪子了,結果才坐下不久,冬竹便跑了過來,說姑母來了。

這個時間,難道將軍府出了什麼事?

阿嬌匆匆去見姑母。

孟氏神色凝重,將佷女拉進內室,關上門說話︰「昨日宮里出事了,有人揭發宣王府的徐側妃不是真正的尚書府千金,而是趙宴平失散的妹妹趙香雲!」

說完,孟氏將昨晚丈夫薛敖回來後告訴她的那些,一字不漏的說給佷女听。

阿嬌沒見過什麼徐側妃,哪知道人家是不是真與柳氏、沈櫻酷似,但御史都去皇上面前揭發徐府眾人的欺君之罪了,肯定是握了什麼證據。萬一,萬一徐側妃真是趙香雲,那趙香雲犯了欺君之罪,還能活嗎?趙宴平一家會不會受牽連?

阿嬌根本坐不住了,抓著姑母的手,語無倫次地問了好多問題。

孟氏看著佷女嚇白的臉色,心情沉重地道︰「你還說你已經忘了他,真忘了,他家里出事你何必急成這樣?姑母一大早趕過來,就是怕你從外面听說此事,關心則亂讓人看出什麼,趙家牽扯的可是欺君之罪,你可千萬別攙和進去!」

欺君啊,可大可小,全靠皇上怎麼想,輕則訓斥兩句什麼事也沒有,重則株連九族,哪個敢沾?

阿嬌知道姑母是為她著想,可……

阿嬌掙開姑母的手,走到窗前背對姑母。

她能夠狠心離開那個人,但阿嬌無法想象若他真出了什麼事,她會變成什麼樣。

「罷了罷了,你別著急,我已經讓你姑父留意此事了,若有什麼消息,我立即過來告訴你。」孟氏走過來,拍了拍佷女的肩膀。

阿嬌心慌意亂。

姑母走後,阿嬌仍是去了鋪子里,卻再沒有心思算賬,只緊張地聆听街上的動靜。如果宮里出了大案,很快就會傳得沸沸揚揚,說不定她會從百姓口中听到什麼線索。

馬上就是臘月,天寒客人也少,越是無事可做阿嬌就越焦心,不知過了多久,街上突然傳來一嗓子︰「快去看啊,工部尚書府的徐夫人犯下欺君之罪,皇上判了午門斬首,就在今日午時!還有跟她一起合謀欺君的,都要砍腦袋!」

欺君、斬首、就在今日!

這幾個字眼傳過來,阿嬌直覺眼前一黑,手里的算盤啪地掉了下去。

「東家?」

江娘子本來在听熱鬧,賬房那里傳來響聲,江娘子擔心地叫了聲。

沒人應她。

江娘子疑惑地往這邊走,突然,里面傳來 的一聲響,跟著是阿嬌面白如紙地跑了推開小門跑了出來。

江娘子急得攔住她︰「東家你怎麼了?」

阿嬌快要喘不上氣來了,她腳軟腿軟,幾乎站立不住,可她不能倒,她必須去看看無門斬首的都有誰。

「今日不做生意了,你陪我去無門。」阿嬌緊緊地抓住江娘子的手,她抖得那麼厲害,仿佛江娘子就是她此時唯一的支撐。

江娘子猜到出事了,讓夏竹關了鋪子,她扶著阿嬌一起往外走。

街上的百姓都在朝一個方向趕,就在阿嬌與江娘子即將跨出鋪門的時候,一道挺拔的身影突然出現在門口,他是那麼的高大,山岳一般將冬日慘淡的陽光都擋在了後面。

江娘子嚇了一跳,阿嬌被迫停下,抬頭望去。

看清她蒼白不見血色的臉,連人都要江娘子扶著,趙宴平眉頭緊鎖,及時握拳才沒有冒然去扶她︰「你病了?」

阿嬌呆呆地看著突然出現的男人。

外面的百姓還在趕著去看午門斬首,可他好好地站在她面前,是他根本沒有牽扯什麼欺君的大案,還是他已經被砍了腦袋,魂魄飄過來看她了?

阿嬌急得看向腳下。

晌午影子短,他那麼高,影子只有小小的一團,落在了鋪子門前。

阿嬌險些被嚇死的心,終于又活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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