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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九章 三個問題 (上)

吾有浩然氣,人間多清白。

看著院門兩側的詩句,余常平有種久在外的游子一朝歸鄉之感。

雖然出書院沒有多久,不過幾月而已,對于他們這些修行者而言,不過滄海一粟,眨眼即過。

可這段時間所歷、所見、所聞,對余常平的道心而言,卻是如同歷經滄海桑田。

只有親身體會,很多事情才會真正懂得。

余常平看著門里來往的年輕弟子,他心中反而有些猶豫。

「余師弟。」

然而,很多事情總歸要去面對,前方一名一身儒服的年輕男子看著余常平,嘴角含著一絲淡淡笑容。

余常平向其看去,那人就那麼站在那兒,可來往的書院弟子卻好像沒有任何一人看見他。

「我這麼稱呼你,應該沒錯吧?」那男子開口,一雙眼楮好似藏著一個世界,深邃而明亮。

余常平看著對方,面前這人,怎麼也無法與‘離經叛道’四個字聯系在一起。

余常平沒有開口,因為不知道該說什麼。或者說,是因為不知道自己想要說什麼。

這換在出門游歷之前,是絕不會發生的。

可如今,他對自己一直堅信的東西產生了一絲懷疑,道心實則已經不堅。

那年輕男子見余常平站在那不動,也不開口說話,似乎知道了什麼。

他笑了笑,走到余常平身邊,道︰「師傅知道你今日會回來,所以讓我來接你,走吧。」

余常平看著這個自己本應該叫聲‘師兄’的男子,隨後邁步跟了上去。

二人並肩同行,秦芳書院的地域很廣,各種水榭書樓林立,可以看到到處都有書院弟子在抱著書籍鑽研。

一些弟子因為對一件事情的不同見解而爭論,有些弟子在參悟神通,以筆為媒介,參悟符道。

整個書院里一片祥和,若是修行有成的人可以看到,書院上方覆蓋著濃濃的一團浩然氣,散發煌煌威壓。

「我們師兄弟這是第一次見面,我若沒有了解錯的話,師弟曾經是個小乞丐。」男子忽然開口說道。

余常平不知為何,心中一緊,有那麼一剎那,他甚至想要說謊。

可很快,他心中一驚。

「師弟不用在意,我曾經,也是一個被爹娘拋棄的孤兒。」年輕男子開口笑著說道。

余常平不知該說什麼,從以前听來的只言片語之中,他對眼前男子是有些了解的。

正因為經歷很像,所以他才不明白,為什麼他們的生活經歷相似,之後卻成長為完全不一樣的心性?

「你是不是在想,為什麼我和你如此相似,卻有完全不同的大道?」年輕男子似乎看透了余常平的心思,遂開口問道。

他嘆了口氣,道︰「師弟,你這一路游歷,也算是見過很多不一樣的人和事了。你有沒有想過,世間的人那麼多,為什麼只有那麼少數人能夠守住本心中的那點善意,而且,為什麼能夠守住底線與善意的人,往往命都不是太好呢?」

余常平沒有開口回答,這一路上,他何嘗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可是,他不知道答案。

起先,他認為是這個世界錯了,天道不公。

可之後,他覺得自己或許又錯了。這個世界是沉默的,它沒有給任何人說讓其如何生存,它也沒有給人說過什麼是善?什麼是惡?它更不曾說過‘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的話。

那麼,這個世界對好人的那點不公,究竟來自何處?

「師弟也讀過不少書,古書里記載了許多先賢的故事。有的人因為忠而被挖心,有的人又因為一身孤傲,堅守那所謂的仁義而被陷害,自己喪命不說,連帶妻兒老小都遭罪。同樣,也有許多人因為‘義’而被殺,儒家推崇的道理是要以仁義救蒼生。可在很久之前,推行仁義的人被當做胡言亂語、妖言惑眾者難道少了?世人愚昧,這或許確實不假,畢竟,很多人縱然知道道理,卻也不能遵著道理做。但,世人又或許並不愚昧,正因如此,他們才能在任何艱難環境中生存下來。」

男子看了看余常平,發現自己這位師弟陷入沉思,眼神中有些掙扎之色。

他繼續開口道︰「世界生養人,其實並無偏私,也並未定下所謂的善惡。那麼,人們口中的善惡從何而來?儒家勸人行善,奉行仁義,守禮法。但這些東西並不是天地所授,皆由人們自行提出。儒家意思,善惡兩分,有些人為了救天下人而犧牲少數人,對天下人而言,他是善人,可對那些被犧牲的人而言,他難道也是善人?我並未做錯任何事,甚至做過許多好事,為何要讓我被犧牲?若是你站在那大善人的立場上,遭到對方的質問,你能問心無愧的給他答案嗎?」

余常平搖了搖頭,他如果真的面對這種情況,他要怎麼給對方回復?這個問題,他答不出來。

「人們對于死去的人,往往只能挑些贊美之詞來盡量轉移別人的注意。這世上,善人固然有,可善人也分三六九等。有的人有一顆赤子之心,一心向善,這類人,你的道理,他听的進去,而且願意起而行之。這類人,按理說是儒家之人最喜愛的,于是稱其為同道中人。」

男子頓了頓,嘆了口氣道︰「可是,這種人,在這世上只是少數。更多的人,其實是在善惡之間掙扎的那部分。」

余常平感到一絲疑惑,「善惡之間掙扎?」

然而,男子卻似乎不願繼續多說,他看著余常平,笑著道︰「師弟,你見過的事情還是太少了,經歷過的,也還是太少了。當你有一天發現,這個世界真正的樣子,你會明白什麼是真正的善惡的。」

話音剛落,男子與余常平便在一處院子門口停下。

「走吧,我雖然已經不算儒家弟子,但我們好歹師徒師兄弟一場,如今能夠三人在一起聚聚,可算是一大幸事。」男子笑著道。

余常平看著這個男子,其面容俊逸,眼神深邃而清澈,身上那股氣質,頗有大儒之風。這樣的人,為何要做出當年那種事?

他不明白!

「對了,余師弟可能喝酒?」男子忽然問道。

余常平猶豫了下,還是點了點頭。

「那正好,我這里有一壇有五百年年份的美酒。咋老師也愛喝酒,這次,我們三個可以好好踫一杯了。」年輕男子笑道,似乎很是開心。

「回來了。」

院子里傳出一聲蒼老的聲音,余常平聞言,快步進入院子。穿過走廊,來到一間書屋前。

「老師,我回來了。」

屋內一名白發老儒坐在一張棋盤一側,手中拿著白子,正不知往哪放。對面則是同樣坐著一名老人,只是,這位老人,並非儒家之人,一身黑色麻布大衣,頭發有些亂糟糟的,手中拿著黑子,似笑非笑看著對面的老儒。

听到余常平的聲音,那拿著棋子不知何處落子的老儒看了過來,對其微微一笑,道︰「常平回來了,過來給為師琢磨琢磨,這一步棋,為師到底應該如何落子?」

余常平來到兩名老者旁邊,朝著那名陌生老者看了看,朝其拱手行了一禮。

「你便是余常平?」

老者忽然開口,余常平微微一愣,回過神來後點頭,「正是,前輩有事?」

「沒事難道不能問你名字?」老者笑說道。

余常平被這句話給噎住了,不知如何回答。只得尷尬笑了笑︰「當然可以。」

老者眉頭微皺,有些嘲諷意味在其中,道︰「你這弟子似乎有些‘迂’啊,不好玩不好玩。」

「呵呵,讀書人,要那麼多花花腸子做什麼,有時候,‘迂’一些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老儒冷哼一聲道。

然而,剛說完,老儒便抬手捂住嘴,「咳咳」

「老師!」

余常平見此,立即上前,老儒卻擺了擺手,看了一眼對面嘴角含笑的老者,漫不經心道︰「老了,一不注意居然感染了一點風寒,沒事,過幾日就好了。」

余常平卻是眉頭微皺,老儒可是真正的大儒,境界堪比靈台境,怎麼可能感染什麼風寒?而且,如今不過才七月份,哪里來的什麼風寒?

他看了看對面的老者,猜測此事八成與此人有關。

「酒來了。」

門口傳來年輕男子的聲音,他一只手提著一個酒壇子,上面的泥封有些年代。另一只手拿著四個白玉一般的碗。

大袖一揮,旁邊一張桌子飛到屋子中央,四個凳子擺在四方,年輕男子將那一大壇酒往桌上一放,笑道︰「老師,師弟,先生,快來坐。」

「好,下了這麼久的棋了,來杯酒解解乏也好。」

那名被年輕男子稱為‘先生’的老者起身伸了個懶腰,隨後來到桌子邊,拉過一張凳子坐下。

「老師。」

余常平陪著老儒也各自坐在桌子一面,最後才是年輕男子。

四人圍坐一桌,這斟酒又成了一個講究。

余常平卻也知道這些道理,起身揭開泥封,一股香味撲鼻,讓人不禁陶醉。

「好酒!應該再來一些好吃的,你們且稍等我片刻。」那名老者連忙開口,眨眼消失不見。

不過幾息時間,便見空間蕩起漣漪,麻衣老者手上提著一個食盒,笑著打開,將幾盤小菜擺上桌子。

「來來來,快快給老夫倒一杯,讓我嘗嘗。」

他催促余常平,坐在凳子上左搖右搖,眼楮放光。

……

……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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