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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26章 兔死狐悲

部曲在將門中的地位,還在一些旁系支系的將門子弟之上。

似曹氏這樣的大家族,嫡系、旁系、支系子弟,數以萬計,真定靈壽縣內,只要是姓曹的,皆是曹氏子弟。

可曹氏部曲僅有千人。

還是曹彬、曹璨、曹瑋,兩代人,征戰數十年積攢下的。

所以。

要用部曲的性命做謀劃,曹氏上下,唯有家主兼族長的曹瑋可以作主。

也唯有他這位名將,才能讓那些依附在曹氏門下的部曲們去負死,卻不用擔心寒了其他人的心。

曹佾臉色肅穆,語氣沉重的道︰「此事我做不了主,我需要回去和我四伯父商量。」

寇季自然知道曹佾做不了主,當即點頭道︰「我給你時間,你回去盡管跟曹伯父商量。趕在朝廷精簡中原月復地廂軍的政令下達之前,給我答復即可。」

曹佾起身,向寇季抱了抱拳,不在言語,離開了寇府。

寇季在曹佾離開口,也起身離開了正廳,回屋去了。

寇季許給曹佾一個一字交子鋪管事的位置,懷有雙重目的。

隨著一字交子鋪不斷發展壯大,所要掌控的錢財也變得十分龐大,各方勢力,雖然不敢強奪一字交子鋪,但也開始了一系列針對一字交子鋪的滲透。

陸銘尚年幼,資歷淺薄,管理經驗匱乏,地位低,難以掌控大局。

錢樂、慕崇、孟惟仲三人的資料、經驗倒是豐富,但是同樣地位過低,難以應對各方勢力的滲透、刁難。

是人,就有弱點。

似錢樂、慕崇、孟惟仲這樣的商人,弱點就更多,很容易被那些有權有勢的人拿捏。

若不是陳琳暗中派人在一字交子鋪里面坐鎮的話,一字交子鋪,恐怕早就被戳成了篩子。

然而。

即便有陳琳派出去的宦官坐鎮,依舊不能讓所有人死心,依舊有人窺視著一字交子鋪。

所以。

一字交子鋪,急需一個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坐鎮。

寇季尋了一圈,覺得曹佾最合適。

雖說曹佾出身將門,掌控天下錢財,容易遭人彈劾。

但他是唯一一個有機會能盡快的獲得官家趙禎信任,從官家趙禎手里拿下掌控一字交子鋪權力的人。

除此之外。

寇季另一個目的,就是拉曹家入局,一起對付劉娥。

劉娥可以在趙元儼身邊布局,寇季同樣可以。

寇季有信心僅憑自己手里的力量,就能借著劉娥螳螂捕蟬的時候,做一做摘桃子的黃雀。

但這並不妨礙,他借著曹家之力,為自己的謀劃,加一層保險。

曹佾回府以後,便再也沒找寇季。

寇季也沒有催促著問曹佾要答復。

此次謀劃可不小,礙于事情重大,在曹家答應前,他什麼也沒辦法向曹家透露。

在一切未知的情況下,就要曹家拿部曲們的性命做賭注,人家自然需要好好考慮。

就在寇季在別院里等曹家回復的時候。

朝堂上發生了一件大事。

曹利用的佷兒趙州兵馬監押曹,酒後失德,身穿黃袍,讓人喊他萬歲。

趙州百姓趙德崇奔赴汴京城,敲響了登聞鼓,上告此事。

一瞬間。

朝野震動。

朝廷當即派遣李昭亮,率領一千御前衛,日夜兼程的趕往趙州,杖斃了曹利用的佷兒曹。

曹利用被牽連,被罷黜了樞密使,降為左千牛衛將軍,任隨州知府。

寇季從劉亨口中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沉默了許久,長嘆一聲道︰「過分了……」

劉亨坐在寇季對面,臉色難看的張張嘴,不知道該說什麼。

寇季的話是什麼意思,劉亨自然清楚。

趙州百姓趙德崇上告曹利用的佷兒曹的事情,可以說是漏洞百出。

先不說曹是不是真的蠢到了在軍營里穿黃袍,讓人喊他萬歲。

就單單是趙州百姓趙德崇能活著出現在汴京城,能活著熬過登聞鼓前的一百殺威棒,就足以說明這其中存在著貓膩。

登聞鼓是那麼好敲的?

守在登聞鼓前面的是善人?

李昭亮一個長輩,去敲登聞鼓的時候,尚且被那些佷兒、外甥們打出了內傷,更何況趙德崇一個半截快要入土的老年人。

只怕那些殺才一棍子下去,趙德崇就得死。

趙德崇能敲響登聞鼓,擺明了是有人在背後操縱。

而且背後的操縱者,八成就是劉娥。

劉娥派遣郭槐,把曹利用一家欺負的吃糠咽菜度日,如今還要栽贓陷害。

寇季說一句過分了,不為過。

不僅僅寇季覺得劉娥做的過分了,就連劉亨這個佷兒,也覺得自己的姑母做的有點過分。

「我姑母為何要這麼做?」劉亨皺著眉頭質問,「曹利用明明是她的心月復,對她忠心耿耿,她為什麼要這麼做?」

寇季嘆了一口氣,將劉娥借著曹利用謀劃他們祖孫的事情,告訴了劉亨。

到如今,寇季也無需向劉亨隱瞞此事。

「你姑母借曹利用謀劃我和我祖父不成,又跟曹利用結下了很深的仇怨,自然要斬草除根,避免曹利用投靠他人,跟她作對,報復她。」

劉亨咬著牙,「曹利用雖然不是什麼好人,但是入仕以後,對我大宋也頗有功勞。投靠了我姑母以後,從沒有做過一件對不起我姑母的事情,我姑母不該如此對他。」

寇季幽幽道︰「權力場,就是這麼殘酷……」

劉亨深吸著氣,努力使自己平靜下來,沉聲道︰「還好我姑母沒有趕盡殺絕……」

寇季一愣,搖頭道︰「這事,還沒完……」

劉亨瞪起眼,「什麼意思?」

寇季瞥向他,「你姑母一出手,就是一頂謀逆的帽子扣在了曹利用頭上,你以為曹利用僅僅只被降職到左千牛衛將軍就完了?」

「還會繼續下手?」

「嗯!」

「什麼時候?」

「很快……」

劉亨起身,頭也不回的往外走去。

寇季盯著劉亨的背影疑惑道︰「你在汴京城里待的時間比我長,權力場上的爭斗,見過的比我還多。難道你看不明白此事嗎?」

劉亨腳下一頓,沒有回頭,甕聲甕氣的說了一句,「我以前見到的,都是那些小官小吏,被人搬倒,被人欺辱。可我從沒想到過,一位樞密使,居然會在這麼短的時間內,落到這個下場。」

「害怕了?」

寇季皺起眉頭,疑問。

劉亨搖了搖頭,「沒有……我只是沒想到,人可以無情到這個地步。」

寇季嘆了一口氣,低聲道︰「看來你去了一趟青塘,改變了很多。」

劉亨語氣失望的道︰「我覺得青塘人,比我大宋人更講情義。」

劉亨的話,寇季不好評價,只能眼看著劉亨消失在了瑞安別院內。

兩日後。

劉亨一臉陰沉的回到了瑞安別院內。

進了別院正廳,一言不發的坐下。

「又出手了?」

寇季吩咐僕人給劉亨準備了一碗熱茶,坐在他身邊疑問。

劉亨沉聲道︰「有人揭發曹利用私自借貸景靈宮的公使錢,曹利用被貶為崇信軍節度使,安置在房州。三日後,由我姑母身邊的宦官楊懷敏,負責護送。」

雖然寇季早已知道曹利用的下場,可听到了劉亨親口說出來。

心里仍舊嘆息了一聲。

「嘎巴……」

劉亨雙拳緊握,發出嘎巴嘎巴的聲響,低聲怒吼道︰「明明是郭槐那廝,私自借貸了景靈宮的公使錢,卻被栽贓到了曹利用頭上,郭槐真是該死。」

寇季看向劉亨,低聲道︰「只是尋常的栽贓手段而已,我們以前也用過,也沒見你如此憤怒。」

劉亨瞪著眼,看向了寇季,喊道︰「我們除惡,確實手段齊出。可我們欺善,卻留有余地。可她一點兒余地也不留。

若是我爹那一天失去了作用,或者需要被拋棄的時候,她是不是也會如此?」

寇季一愣再愣。

他原以為,劉亨走了一趟青塘,沾染上了青塘人的一些習氣,才會對曹利用的遭遇,心生同情的。

卻沒料到。

劉亨之所以同情曹利用,居然是擔心曹利用今日的下場,有朝一日會落在劉美頭上。

兔死狐悲嗎?

寇季沉吟了一下,如實道︰「你姑母不會這麼對你爹的……」

劉亨慘笑了一聲,道︰「曹利用也算是一位人杰,比我爹強了不止百倍。他追隨在我姑母身邊,能幫我姑母解決很多麻煩,如此人物,我姑母說舍棄就舍棄,你覺得到了需要舍棄我爹的那一日,她會猶豫嗎?」

寇季張了張嘴,想給劉亨一個肯定的答案,可話到了嘴邊,卻猶豫了。

他不確定,真的到了需要舍棄劉美保身的時候,劉娥會不會猶豫。

史書上。

劉娥對劉美確實寬厚,甚至不惜為此和滿朝文武作對。

可那是建立在劉娥執掌朝廷大權的基礎上的。

如今劉娥手里可沒有執掌朝廷大權。

而且還在寇季、趙禎二人明里暗里的針對下,變得有些瘋狂。

曹利用可是劉娥手里為數不多的大牌之一。

劉娥說舍棄就舍棄。

那到了關鍵時候,需要舍棄劉美的時候,怕也不會猶豫。

雙方本就沒有血緣關系。

是一段奇妙的緣分將二人拉扯在了一起。

二人在一起的時間不長,沒有多少親情可言。

劉娥這些年給劉家的足夠多了,也算對得起劉家了,關鍵的時候拿劉家保身,也說得過去。

劉亨見寇季不答話,大致就猜到了寇季心里的答案,他慘笑道︰「我以為只要我努力往上爬,努力的坐上了高位,我劉家從此以後,就可以高枕無憂。

如今看到了曹利用的下場,我發現我太幼稚了。」

寇季盯著劉亨,看了許久,突然起身,拽著劉亨的肩膀道︰「跟我走!」

劉亨也沒有反駁,如同行尸走肉的被寇季拽著,出了正廳,一路到了馬圈。

馬圈里。

伺候寇府馬匹的馬夫,見到了寇季,趕忙迎上前。

「小少爺,您要用馬車?」

寇季搖頭,道︰「我讓你準備的馬呢?」

馬夫愣了一下,趕忙指了指馬圈里一匹十分溫順的馬。

「小少爺,依照您的吩咐,小人挑了一個性子最溫順的,閹割過後,一直養在府上。平日里小人都會親自帶著它出去遛一遛。經過小人的教,它更加溫順。

您騎的話,肯定不會有問題。」

頓了頓,馬夫有些尷尬的小聲道︰「就是跑不快……」

寇季面色冷峻的點點頭,吩咐道︰「再挑一匹好馬,給兩匹馬都套上馬鞍,我要用。」

馬夫答應了一聲,趕忙去照做。

寇季有吩咐人去了府庫,去了一個匣子,以及一些錢財。

拿上了匣子、錢財以後。

寇季拽著劉亨,二人跨上馬,奔出了瑞安別院。

寇季在馬上很狼狽,伏在馬背上,雙手緊緊的抱著馬脖子,雙腿在微微的打哆嗦。

劉亨幾次想張口,想跟寇季說話。

但見到了寇季沒有打理他的意思,他也沒辦法開口,只能策馬緊跟在寇季身後。

二人一路狂奔出了汴京城範圍,一支身著便衣的精騎,從背後追趕而來,默默的跟隨在二人身後。

劉亨也不知道寇季想做什麼,就愣愣的跟著。

一晃,便奔跑了五日。

在這五日期間,除了晚上在驛站里歇息以外,幾乎沒有任何停留。

路上踫到了不少劫道的毛賊,不等寇季、劉亨吩咐,跟隨在他們背後的精騎,就會蜂擁而出,將那些毛賊斬于馬下。

一路奔到了襄陽。

在襄陽驛站。

寇季勒馬駐足。

隨手從身後跟隨的精騎懷里模出了一塊腰牌,扔給了驛站的小吏以後,一行人就住進了驛站。

寇季洗漱了一番後,吃過了飯,倒頭就睡。

如此又過了五日。

五日後。

傍晚。

劉亨實在忍不住了,闖進了寇季的房門,焦急的問道︰「四哥,你到底怎麼了?你帶我到襄陽,又所為何事?」

時隔十日。

寇季于開口了。

「你不來找我,我也要去找你……」

劉亨見此,大喜,趕忙撲上前,道︰「四哥,你這幾日一言不發,可把我嚇壞了。你到底怎麼了?」

寇季瞥了劉亨一眼,「你是我兄弟,有了魔障,我自然要幫你解開。」

劉亨苦笑一聲,「這幾日你一言不發,我被你嚇的心發慌,哪還有心思想其他的。」

寇季淡淡的道︰「不想,不代表不存在。」

劉亨一愣,對寇季深深一禮,「多謝四哥為我操勞。」

寇季搖搖頭,繼續說道︰「我們等的人,今晚應該就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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