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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7 朝雲去兮暮雨悄來(中)

荊石眼看瓏姬已去,當下更無留戀,手中執了花枝,顧自歸返山瀑。走了大半路途,方覺風侵肌骨,漸生寒意。好在胸前一股暖氣猶存,立時加快步伐,匆匆趕到瀑前,卻見骨兒碗正立雪中,手執木棍,跟那翠尾孔雀對峙。兩邊豎毛張羽,互相叫囂,一時猿嚎鳥唳,喧囂吵鬧,驚得林中鳥雀俱逃。

骨兒碗自瓏姬腳邊捉得那孔雀出來,正歸洞里玩耍,卻不防被那孔雀狠狠啄得一口,頓時大怒,將其扔出洞外。

孔雀本屬向陽之鳥,因其尾覆長羽,儀態輝煌,民間多傳為亞鳳靈禽,豪家更喜豢養庭中。其鳳種之說雖多屬訛造,然而孔雀性善闢惡,能解百毒,常與蛇、蠍之屬為敵,是為物性使然,靈慧天予,可謂吉鳥。唯獨其性與雉相似,雄者麗而急躁,長居野島,更添凶暴。忽遭骨兒碗強抓,亦是尾翎戟張,厲聲尖鳴,激得骨兒碗暴跳如雷。正是鬧得火沸,忽見荊石歸來,卻將尾羽一收,自往湖畔石堆下歇起。

骨兒碗雖是氣煞,但見荊石歸來,到底心中關切,將木棍收回背後,跑到荊石面前道︰「荊官兒,你與那白娘娘跑出去做甚了?」

荊石道︰「說些閑話罷了。」便往山壁洞窟走去,行至洞口,看得洞前地上積雪消融,那幾點翠星卻是不見。當下直入洞中,取了行囊,便往東泉村歸去。

骨兒碗跟他同行,雖听他輕描淡寫,卻是不肯輕縱,眼珠兒轉了幾轉道︰「俺看那白娘娘走路輕得很,若非女鬼,便是城里那些會法兒的。荊官兒,你也說自己會法兒,跟她誰厲害些?」

荊石邊走邊道︰「我僅知玄理,並無法力,自不能與赩仙相提並論。她是仙家貴客,你不可胡言亂語。」

骨兒碗道︰「俺看她跟你長得大體一般,也無三頭六臂,又是個怎生貴法?」

荊石聞言一怔,倒給這金毛兒難住。但想此兒既不知青都尊號,更遑論南域神宮,又如何跟他說得清楚。稍稍思忖一陣,方道︰「會施法的人也分許多,她會的法比別人高明,能做的事比別人多,別人自然不敢得罪她。」

骨兒碗似懂非懂,撓頭苦思一陣道︰「俺倒瞧不出她厲害,但想你們陸人規矩,貴與不貴,全靠穿著。俺瞧她穿得恁多,雖沒掛那金石頭銀石頭,光拖布料也忒麻煩,定不是個好相與的。」

荊石哪知自己隨口敷衍,竟得他這一番高論,不由啞然無言,良久方道︰「你若下次見她,萬不可輕易開口。」

骨兒碗一頭霧水,又覺頗是委屈,瞪目道︰「恁不讓俺開口?」

荊石知他脾性,當下也不說理,只笑一笑道︰「你看島上最高的峰是哪一座?」

骨兒碗道︰「自是深山里頭那小尖峰。」

荊石嗯了一聲道︰「你白娘娘若是發火,只消一劍下去,此峰便作深淵絕谷。」

骨兒碗張口咋舌,歪頭將身後山峰望得幾望,不免將信將疑。荊石亦任他胡思亂想,只將手中花枝執起,默然打量。正是思緒百轉間,忽而背上一沉,又是骨兒碗跳將上來,摟了他脖頸道︰「荊官兒,你這花又是甚寶貝?怎地一紅一白,還能生在同枝上?」

荊石道︰「這是方才赩仙所贈,並非奇珍,不過是個護身的吉物罷了。回頭我放在村中,你不可亂動亂摘。」

骨兒碗應得一聲,卻不松手,照舊摟在荊石背上。荊石畢竟凡人之軀,既受天寒,又覺吃重,正欲叫他老實下去,骨兒碗卻道︰「荊官兒,那白娘娘可是罵你了?」

荊石聞言一怔,說道︰「不曾。你何出此話?」

骨兒碗道︰「俺看你回來時臉色悶得緊。你說那白娘娘又比你大些,便似俺與水花老太婆一般。那老太婆過去教俺說你陸人言語,說得稍有不對,便要罵俺貪玩。荊官兒,那白娘娘若不曾說你,你何故這般不樂?」

荊石自識骨兒碗以來,只覺其天性燦漫,又是野性難褪,確難教養馴化,未曾想其人亦有細心敏銳之處,竟能窺破己心。他既遭骨兒碗說破,亦無掩藏之意,只抬臂將骨兒碗腦袋模一模道︰「我並非因她言語不樂,是有一事想不明白。」

骨兒碗道︰「恁事想不明白?俺且替你尋思尋思。」

荊石聞言一笑,卻不言語,實被糾纏不過,方才捉了骨兒碗手臂道︰「我幼時曾見一樁異事,是與她有些干系,迄今仍未想明。方才跟她說話,便是想以此事問她。」

骨兒碗道︰「那她怎答?」

荊石搖頭鎖眉,良久方道︰「她在說謊。」

骨兒碗聞言大奇,還待再問究竟,荊石到底不肯明說,只將他抱來,擱回地上道︰「此事多有疑處,又涉長者之私,不可輕下斷論。我方才所說,你莫和旁人提起。」

骨兒碗口中答應,到底不忘荊石方才言語,捉了他褲腿道︰「荊官兒,你說那白娘娘同你撒謊,可是想害你?」

荊石搖頭道︰「不是。」又道︰「此事未必與我相干,或許是她為旁人說謊。」

骨兒碗听他此言,方才安下心來,抱了木棍道︰「你陸人向來心思最多,說起話來也愛兜圈。但凡那白娘娘不害你,隨口撒些謊來,倒也隨她高興。荊官兒你恁又操心不樂?」

荊石又是一笑,點點頭道︰「你說得對。仙家之事,本與凡人無關。只是我心中疑惑罷了。」便將手中花枝插在行囊上,再不復提此事。

兩人說說談談,又入東泉村中。荊石本擬往見烏碼,問詢山獸之事,但因瓏姬忽來,卻將他諸般念頭打亂。待得住進屋內,便從鄰人借來一碗,盛了清水,將那梅枝養入其中,坐在桌前端看。他見枝上二花同開,幽香漫室,不覺又陷凝思。如此由暮至夜,欲要起筆為書,仍是心神不屬,難顧旁事,默然收筆睡下。

是晚寢中安寧,一夜無夢,及至次日天明,荊石早起梳洗,骨兒碗進得屋內,跳上桌瞧他一瞧,樂道︰「荊官兒,你今日臉色可好許多。怎地身上還帶香?」

荊石憑水照面,果見自己神完氣足,容光煥發,再舉袖一聞,卻不覺有何異味。他本重潔喜淨,勤于洗換衣衫,更無燻香之習。此刻听得骨兒碗此言,也未放在心上,只道︰「想是屋內花香。」

骨兒碗道︰「不對,不對。俺豈分不清香從何來?屋里花香,俺自曉得是桌上來的。你身上另有一香,怪里怪氣,倒似肉味。荊官兒,你可在衣里頭藏了吃的?」說罷撲上前來,鼻頭抽動,又嗅幾回。

荊石又試抬手聞袖,實無所察,只得將骨兒碗推開幾分道︰「你若是餓了,自去飲食便可,不必專意等我。」

骨兒碗道︰「俺不餓。荊官兒,今日你去何處?」

荊石沉思片刻,說道︰「近幾日且不離村,便在這里辦事。」當下便出屋門,召集村中庫官,點查書錄積糧,交來一看,字跡雖同先前無異,卻是錯漏百出,難有準數。再去庫中點算糧數,竟比前日少得百十余斤。試問庫官緣由,又是瞠目結舌,茫然不知。骨兒碗見狀大急,欲勸荊石莫與置氣,荊石卻是神態如常,笑一笑道︰「想是山里的貓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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