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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3 神靈搭訕藝術家(中)

羅彬瀚垂著頭,用雙手抱住自己的腦袋。他心神激蕩,渾忘外物,直到有人輕輕拉了一下他的頭發,他才猛地抬起頭,懷著強烈的希冀望過去。

站在那里的並非荊璜,而是留著木頭外殼的藍鵲。她幫羅彬瀚理了一下亂發,然後說︰「羅瀚,你該洗頭發了。它們現在都能給我的關節上油用。」

羅彬瀚現在確實有些不修邊幅,但已無心再維持形象。他仍然用單手撐著腦袋,沉悶而冷漠地對著天花板發呆。

藍鵲有點擔心地問︰「羅瀚?你還好嗎?剛才我去了趟溫室,發現我留在那兒的金雀草少了幾個果實。你是不是把它當漿果吃了?」

羅彬瀚回想起他和馬林飲酒前先喝的那杯果汁。他不知道馬林是拿什麼做的,不過里頭確實飄著點類似漿果的黃色小球。

「那玩意兒有毒?」他有氣無力地問。

「不,當然不,它在合理劑量內都是安全的,否則我怎麼會隨便把它留在溫室里呢?但是它會加劇酒精對神經的影響,那可能會讓你們變得非常容易醉。我剛才還看到那個詩人在走廊里對著牆壁說話呢,他把那堵牆叫做美麗的康辛挪拉夫人。」

羅彬瀚發出了幾聲悶笑,但很快就因頭痛而重新抱住腦袋。藍鵲連忙從把手伸到腰間,這會兒她又給自己披了件麻布斗篷,腰上掛著一串藥草袋。她從里頭掏出一點粉末點在羅彬瀚的鼻子下。

「好點了?」她問道。

羅彬瀚點了點頭,但其實並沒覺得好多少。錯誤的飲酒方式只給他帶來一點輕微的暈眩,真正讓他頭痛的是那些白紙黑字的內容。可藍鵲自然不明白他的憂愁所在。她費解地端詳著羅彬瀚的臉色,像在琢磨他為何看起來這麼糟糕。

最後她建議羅彬瀚去泡個熱水澡,然後曬曬太陽。羅彬瀚扒了扒自己的頭發,又髒又打結,纏得像用過一整年的漁網。

他只好跑去洗澡,在熱水池中繼續發呆,泡得全身皮膚都發白浮腫,直到 忍無可忍地在浴室里放起了他老家的地鐵終點站到站音樂,還模仿列車員的聲調請浴池里的乘客下車。

羅彬瀚心不在焉地爬出來,差點把褲管套到手臂上。憤怒的 立刻指揮機器人給他收拾打扮。那過程中羅彬瀚也完全沒上心,等走出浴室後才發現 給他整了件特別詭異的黑色緊身皮衣,看著就像隨時會從口袋里掏出副墨鏡戴上。

他模模自己絲般柔順又平添青春感的中分頭,又瞅瞅腳上皮靴的粉紅色鞋帶,決定還是不去跟 爭論這個問題,反正這船上也沒誰的打扮是符合他老家對正常人的審美標準的。

等他走回艦橋室後馬上便開始後悔這個決定。藍鵲竟然沒有離開,依然坐在那里等著他。當她瞧見他這身穿著時便不停地發顫。由于她現在的外觀,在羅彬瀚眼中看來那就是個鬧鬼般瘋狂抽搐的詭異木頭人偶。

「我很抱歉。「藍鵲斷斷續續地說,」你的新造型很不錯,它讓你顯得很有精神!」

羅彬瀚懷疑她在嘲笑自己,但藍鵲堅決不肯承認,還信誓旦旦地保證自己特別喜歡他的鞋帶。她邀請羅彬瀚一起去外頭走走,好好曬曬太陽,羅彬瀚也想不出拒絕的理由。

他先撂倒了在走廊上和康辛挪拉夫人說話的馬林,把這發瘋的酒鬼丟給 照料,然後才和藍鵲一起走出寂靜號。船外的曠野陽光燦爛,天氣晴朗,讓羅彬瀚驟然發覺自己已經連續對著那本書讀了幾個小時。

他嘴唇發干,思緒紊亂,完全沒留意旁邊的藍鵲在說些什麼,直到藍鵲用木頭胳膊搖晃起他的身體。

「羅瀚,你已經盯著太陽看了十分鐘了。」她警告道,「我不清楚這對你的眼楮是不是有害,但還是先告訴你一聲,因為你是個粗心大意的人。」

羅彬瀚沒法反駁她的評價,但也不覺得特別難堪。他抓著自己的頭發說︰「藍鵲,我跟你打听一個事。」

「什麼事?」

「玉音女。你知道這個詞嗎?」

「當然!」藍鵲立刻說,「我注意到了你在讀的那本書。那是鰭游之塔的塔尖法師在獨立建塔前寫的。它不算是正式的法術著作,不過在聯盟境內流傳很廣,這也是因為秘盟覺得這本書有助于擴大白塔的影響力。其實我一直對鰭游學派很好奇——他們是魚吟學派里最奇特的分支,實際上活動方式更接近旅法師,只是保留了傳統的塔餃制度,他們簡直就像學術版的生之葉……」

羅彬瀚沒有心情去關切白塔法師們的流派問題,他打斷藍鵲說:「鰭游的事咱們下回再聊,先說玉音女。」

「噢噢,抱歉,我有點興奮過度了。」

藍鵲梆梆地拍了兩下自己的臉頰,然後說︰「我確實讀過那本書,也知道那個故事。不過你為什麼對它感興趣呢,羅瀚?」

「覺得有點耳熟。」羅彬瀚說,「所以那書上講的是真的嗎?」

「這我沒法向你保證,不過躒刃•鰭游提供的考證過程和細節都非常詳盡。我想他不至于在這部分造假。」

羅彬瀚的臉色頓時變得更加難看。他實在很難掩飾這種糟糕的情緒,因此馬上便被藍鵲察覺了。

「羅瀚?」

「沒事,」羅彬瀚轉過頭說,「我就是酒喝多了,胃有點不舒服——就是說,在無遠域那里確實有一個仙女嫁給了凡人,然後被那個凡人出賣死掉了?這件事真的發生過?」

「不不不,你讀得不夠仔細啊,羅瀚。你說的只是玉音女傳說的一個版本,躒刃•鰭游並沒說它是真的,他只是承認了‘這個故事確有原型’。你想想看他對永無島傳說的評價,就會發現他對玉音女傳說的評價是很保守的。那肯定意味著原型和故事間有很大的差異,讓他不方便做太明顯的斷言。」

「我搞不懂你們。」羅彬瀚說,「既然原型和故事差別很大,那他是怎麼把兩邊對上號的?」

「有很多辦法呀。比如玉音女的特性︰曾經是人間王國的公主,居住在南方的海島上,吹奏的曲樂能夠指揮鳥群。這些不常見的特征能把她和陷阱帶里的普遍性傳說區分開,而刨除掉其中典型的象征性的隱喻成分,那剩下的很顯然就是她的原型特征。還有與她結合的凡人,在故事描述里被稱為‘復國者’,那在普遍性傳說里也是很少見的。記得吧?最常見的是農夫、牧民、騎士以及王子。我猜躒刃•鰭游肯定已經找到了和這個傳說對應的原型人物,他的行文里顯然就有這個意思,只是沒有直接說出來。」

「那他干嘛不直接說出來?」羅彬瀚有點怨憤地質問道,「如果他真的知道了那是誰,不應該像前面幾個傳說那樣直接說明白嗎?」

藍鵲簡短地思考了一下,然後說︰「那和前幾個傳說的情況不同,羅瀚。永無島和精靈騎士的故事是在聯盟建立前就開始流傳的,但鰭游指出玉音女的故事要短暫得多,基本只在無遠域範圍內傳播。他特意這麼強調,或許是想告訴我們故事的原型人物仍然在世。他肯定不想吃隱私官司,再說這故事的結局也不太好,或許他擔心那會給原型故事里的後人們帶來麻煩。」

「好吧。」羅彬瀚說。他估計藍鵲不可能再知道更多了,只能改口問︰「你對無遠星了解多少?」

「沒多少呀,可能還不如你多呢,羅瀚。畢竟玄虹之玉是從無遠域來的。」

「但你們不是到處都有塔嗎?在無遠域也應該有?」

「不,無遠域還沒正式納入聯盟範圍呢!暫時還沒有白塔法師獲得在那里建塔的官方許可——我倒不敢保證沒人偷偷做,但那肯定不會有官方報告了。畢竟無遠域……那是個非常非常偏遠的角落。」

羅彬瀚請藍鵲盡可能詳細地說說這件事。看得出來白塔學徒對此確實所知有限,在一陣苦思冥想後,她只能對羅彬瀚說︰「過去聯盟一直沒有關注過無遠域,頂上會議和白塔都以為那只是片斷斷續續的荒涼陷阱帶。在無遠星向聯盟提交了‘天絕’雛形的技術說明資料以前,我們甚至不清楚天絕的原型是他們做出來的。那件事在中心城引發了非常大的騷動——就像是我正站在院子里研究曼德拉草種改良,後院的山里突然沖出一只猴子,遞給我關于改良草藥的全套育種圖譜,完整法術過程和其中蘊含的所有微觀以太反應原理。你能想象那有多震撼嗎?緊接著沒多久他們又發來了關于‘道絕’災害的資料記錄。在那整個中心城紀年,智思城和中心城最大的話題就是討論無遠星提供的資料,以及他們到底經歷了什麼。」

「你們有結論嗎?」羅彬瀚問。

藍鵲搖了搖頭︰「對新文明的接觸通常是由盜火者去做的,如果他沒有在頂上會議披露,或者書記員認為那不適合外傳,外界就沒法知道其中的細節。不過我想情況很快就會改變了。」

羅彬瀚疑問地看著她。藍鵲甩著自己頭發上的藤花說︰「你應該多關注點時事,羅瀚。在夢幻界的石心孵化者月隕以後,無遠星就是下一個十月的候選。我不知道頂上會議現在討論到了哪一步,但在我上一次封箱前,我的導師明確告訴我秘盟正在和無遠域商議建塔事宜。」

她再沒有更多的消息能告訴羅彬瀚,而羅彬瀚也已對這些宇宙時政感到心理疲憊。他們便一起沉默地走在荒野中。當藍鵲用漿果和草籽引誘野鳥落到她頭發上時,羅彬瀚靜靜地看著,想起躒刃•鰭游在他的書中記錄的第一段民歌︰

一位公主站在島上,

既是主人也是賓客。

她的歌聲引來鳥雀,

百花也願為她盛開。

一個孩子落下塵世,

他來自遙遠的天空。

石頭星星蓋滿白霜,

那是他已逝的故鄉。

一位公主來到人間,

既是神祗也是英雄。

她的戰車是雲與火,

歌聲抵過萬馬千軍。

一個孩子徘徊荒野,

他無父親也無母親。

石頭星星遠在天涯,

終有一日他將歸去。

啊,星辰,星辰,燃火之石。

它將公主送到孤兒眼前。

啊,明月,明月,凝冰之玉。

它讓孩子目睹天神臨世。

倘若沒有星月暗助,

他便無法長大成人。

跨越流水與青樹山,

將那絲線輕系指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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