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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7 抑或明日驟醒(上)

並非所有古約律都厭惡漂泊,它們有些甚至生來就游蕩在虛空里。

然而,越是強大的古約律就越表現出這種對誕生地的依賴性。它們害怕離開故土,抗拒離開故土,甚至根本無法離開故土。它們的力量唯有在誕生地才能最大化,因此在宇宙尺度上鮮少看到太強大的古約律活躍。

——觀測者零三將此稱之為「地權」。

和其他強大的古約律一樣,無遠域的「赤縣」文明非常內向。掌管星球的「煉氣士」里到底都有些什麼樣的人,大概只有作為其重要盟友的無遠星才搞得清楚。

聲名在外的僅有兩人。其一是接受聯盟的緊急救生員任命,常年活躍在星河戰線上的「法劍」陳薇。其二就是搶人錢財揚人骨灰的「玄虹」姬藏玉。

——考慮到古約律重視真名的習慣,這兩人使用的大約都是假名。當然彌羅也听說玄虹被那個凡人叫做「荊璜」,但觀測者零三不曾特意說明,他也不清楚其中哪一個才是紅衣少年的真名。

也可能兩者皆非。反正不是很重要。

他在意念中將力量推到最大。紅衣少年的脖頸不自然地仰了起來,在瀕臨折斷時發出一種奇怪的吱嘎聲。

對方拼命將腦袋往下壓,面孔也扭曲起來。但那大概率不是窒息或痛苦,只是單純被氣壞了而已。彌羅先前就發現對方會在情緒激烈時做出類似「喘氣」的動作。

但是能在甲烷海里肉搏的家伙需要什麼呼吸呢?

所以折斷頸骨並不是為了讓對方「斷氣」,而是把少年腦袋扯下來的前置動作。他搞不清楚對方哪里是致命點,那麼顯然只能盡量把對方撕得更碎一點。

少年肩上的黃金夜鶯發出啁鳴。

彌羅感知中的那個稀薄軀體立刻又消失了。夜鶯的叫聲暫時賦予了紅衣少年和他近乎平等的「地權」。

少年低下頭,瓏刀和翠星同時向彌羅腳邊飛來。同時劇烈的風暴也從果林後刮向少年。

作為動力庭園的防御機制,織法者們留下的另一項遺產,那就是魔像軍團「黃金守護者」。不同于門的權限機制,為了確保庭園的動力持續供給,它們只會威脅到動力源穩定性的目標。

當然不是規規矩矩的彌羅,而是那個帶有強烈異質靈場效應的「七宮翠星幌」。

璀璨的黃金光芒在日月變換中閃耀。劍、槍、刀、手銃、單兵炮,還有一些彌羅也搞不懂是什麼玩意兒的凶器,全部一股腦地沖著紅衣少年打去。在那個瞬間,就連彌羅也很好奇對方應該怎麼辦。

再拿出防御性法寶是不可能的。以對方極其典型的古約律式神經質性格,「七羽凰火罩」的全部性能肯定都放在那個破損船擺件身上,屬性克制自己的紅衣少年多半沒有預備防御手段。

黃金夜鶯持續高啼——那對「黃金守護者」是無效的,僅僅是為了維持「地權」的平等罷了。

隨後瓏刀振響。

時間短暫地停止了。

並非超高速思維產生的錯覺,而是真實的現象出現在彌羅眼前。

日月停轉。河水斷流。花開不辭。

而後烈焰燃起。

並非翠星幌引起的高溫效應,而是在「凡人」認知中最為普遍的,鮮紅酷艷的烈火。

烈焰如朱雀騰飛,直往九霄高日。在紅色舞動的盡頭,「那個東西」和彌羅視線相接。

不知為何,他的思想在停滯的天地里仍能運轉,順暢地分析著周圍發生的一切。

時停類法術確實存在。在他誕生的時代,塔法師們就已將魔網的研究和運用推進到輝煌的程度,甚至時空也可以用高階法術予以干擾。

但那和眼前的現象是不同的。

由織法者們打造的動力庭園,並不局限于某個地區內的時間偏移,而是真正的「歷史線加速」。可以說當門城被啟動的瞬間,這個星層就被從連續界里撕扯了出去。將這整個「故鄉」完全拋棄,如此才得以讓浮空城升入天中。

那可以說是一種升神般的儀式吧。

然後,升入天中的織法者們又如隕星般墜回大地。遺族們完全喪失了祖先的能力和技術,也無法再以神族自居,只好用身處下界的「阿特倫(Unteren)」為名。

失去造物主的神之庭園,即便如今被某個家伙千方百計地篡奪到手,也只能是單純地運用而已,技術復現卻絕無希望。

那麼出現在他眼前的到底是什麼呢?

某種異質法則在這失去主人的庭園里蔓延開來。

烈火中的「那個東西」輕輕搖頭,露出一絲微笑。

既不是對勝算的得意,也不是對敗者的嘲弄。在那雙幽焰狂舞的眼瞳深處,逐漸流露出虛如偽物的愛憐。

他的感知灼燒起來。從意念力「看」去,那里憑空出現了一團無可名狀的液態之火。

接著時間又如箭矢離弦。

無數金光閃耀的凶器沖向「那個東西」,它們穿過「他」的胸膛、頭顱、眼楮、手腳,然後又像什麼也沒擊中那樣飛了出去。附加在武器上的全部詛咒和法術也毫無反應,仿佛剛才只是經過了一團空氣。

「那個東西」仍在彌羅的視覺里微笑,意志力也因灼燙而無法靠近,唯獨在物質層面卻好像消失了一樣。那不是靈體化、氣態化、納米化、量子化,或者任何能夠被織法者技術破壞的防御方式。

「那個東西」只是單純的「不存在于此世」罷了。

如果說感知抓不住的是「神念的形象化」,那麼現實抓不住的恐怕就是「形象的虛無化」。

于是他明白了。

「你已經……「

話語被撲來的焚風截斷。他控制著自己飛起來,輕松避開翠色的火焰,然後繼續看向對方。

僅僅只是一瞬移目,「無名之物「又變成了紅衣少年。當彌羅和他視線相接時,竟然從那目光里察覺了巨大的恐懼。

——剛才只是意外。他由此做出判斷。

紅衣少年像凡人那樣喘著氣,咬牙切齒地朝他撲過來。黃金夜鶯抓在他肩膀上,像是面對生命最後一刻那樣長久不絕地啼叫。

——持續叫下去的話,離報廢大概也不遠了吧?

彌羅像是突然從夢中醒來。他看著這一幕露出笑容。雖然中間過程出了很多意外,決勝時刻還是跟他預想得差不多。

他揚手扔出木盒,然後把它用意念力加速射向黃金守護者。面臨攻擊的魔像立刻舉起手中的靈能炮。

紅衣少年毫不猶豫地改變了方向。在那突兀的折彎中,黃金夜鶯的細爪簡直要把少年肩膀上的布料抓碎。

彌羅對著它伸出手掌。

意念力範圍中的黃金夜鶯是非常油滑的,可以感知卻很難施力,想必是某種保護性法術。然而每當夜鶯鳴叫之時,這種防護便會弱化下去。

——體積如此小巧的魔像,同時段運行的法術自然相當有限。恐怕「地權賦予」、「權力者感知」、「反意念力保護」這些法術都是記錄在同一個核心上。

黃金夜鶯月兌離了紅衣少年的肩膀,毫無反抗之力地朝他撞來。那跟木盒完全背道而馳,無論如何都只能選擇一個而已。

紅衣少年繼續撲向木盒。

彌羅伸手迎接夜鶯,就在抓到那庭園的「鑰匙「以前,瓏刀從中間疾速劃過。

黃金夜鶯破碎開來。各色寶石在陽光下流轉璀璨。

鳴叫聲陡然消散,感知中的魔偶又變得油滑到難以捕捉。在那已然一分為二的碎塊中,彌羅意識到自己竟然也只能選擇一個抓走。

他伸出手,勉勉強強把帶著鳥首的部分抓入掌中,然後掃描起內側鐫刻的術式。

結果什麼也沒有,鳥首不是魔偶的核心。

「在找這個嗎?」

紅衣少年抓住木盒,避開靈能炮的射線,然後落回地上。一根白繩鑽出少年的領口,從草地上抓起某個色澤灰暗的小物體。

彌羅看了過去,發現那是一顆鉛做的心髒,

白繩纏回少年手上,夜鶯的鉛心也隨之搖蕩。看到這一幕的彌羅忍不住大笑起來。

「……真是想得出啊,打開黃金庭園的鑰匙,居然是用鉛做的?」

紅衣少年收起了翠星幌,圍著他的黃金守護者隨即歸于靜止。

「還要再打下去嗎?」少年說。

彌羅想了想,然後笑著搖了搖頭。

「算了算了,鑰匙和木盒都在你手上。只要你現在開門跑路,我也就只好一個人在這里耗光腦細胞了……沒意思,最後的時間不如拿來聊聊天嘛。」

少年又皺起眉說︰「心靈手術那東西是可以解除……」

「以前是可以治的啦,粘上也沒問題。」彌羅擺手說,「但是掉下混沌海以後,我可是見到了更嚇人的東西啊。你知道焚辰那個瘋子怎麼搞精神改造嗎?他居然把第三原種的概念本體捕獲了,專門拿著它的殘骸來搞這個……唉,理識側出身的家伙都是這麼變態,伊登那家伙真是生錯地方了。總之呢,我現在是死定啦,殺不了你,你也不殺我,那麼就只好等著腦細胞耗光了。」

紅衣少年看著他問道︰「你為什麼殺了那頭人狼?

「啊,那個算一時興起吧?想著給老朋友一個驚喜之類的。」

他笑著說︰「你知道那個關于國王和夜鶯的故事吧?我剛才就一直在想,機械夜鶯被丟掉,並不是因為國王討厭它之類的理由,僅僅只是覺得‘沒用了’而已。那麼對于機械夜鶯來說又怎麼樣呢?」

「喂,別扯這些有的沒的。就算是原種的力量也未必……」

「答案是無所謂啊。」彌羅說,「為什麼機械會產生怨恨呢?說到底只是在靠發條行動嘛!唱歌啦,啄瞎國王的眼楮啦,反正對機械都沒什麼區別,只是擰發條的東西不一樣。」

他開始感到無聊了。

重復性的執行著指令。不管來自國王或毒蛇都沒有區別。

「——我是搞不懂活夜鶯天天唱歌的樂趣在哪里啦,但是那個對機械大概沒什麼意思吧。」

機器鳥到底想做什麼呢?在發條的力量耗盡以前,不管做什麼都是在執行別人的指令。

什麼才是真正「自主」的事情呢?

他的思考在這里產生了停頓,然後大笑起來。

「喂,告訴你一個秘密吧。」他對少年說,「那個給我黑卡的土豪朋友啊,他的名字叫赤拉濱,自稱是個平平無奇的天場農夫……」

紅衣少年呆了一秒,立刻朝上飛起。這時彌羅伸出手,用意念力探入木盒內部,然後猛地往外一推。

木盒轟然炸碎。

少年翻掌抓住盒里掉出來的東西,愕然的臉上浮現出怒火。

彌羅也飛了起來。飛來的瓏刀削斷了他的左腿,他恍如未覺地沖到少年面前。

「不給糖就搗蛋!」他興奮地高喊著,再度將掌心對準少年手里的東西。

紅衣少年終于露出了平靜無波的目光,隨即白繩帶著鉛心射向他的月復部。

「相思索」本身是無法傷人的,然而綁在上面的鉛心卻不會被彌羅搶走,大概是想利用那個質量把他重創吧。

彌羅猛地將身體下沉,隨後大笑著張開嘴,像孩童接住拋來糖果那樣讓鉛心撞進口中。他感到夜鶯冰冷的心髒打穿口腔,一路從腦後貫出。

他感到很滿意,認為這也算意外事故。

于是旋轉的發條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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