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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七三 念念難忘(九)

「現在還不清楚他的目的,但他的手段你瞧見了。你若執意要走——他發起瘋來,這地方可不好說有沒有留了後手同歸于盡。」沉鳳鳴指指山洞頂,「左右也已經晚了,衛姑娘既然平安無事,又何妨在此多等片刻,等我問完我要問的話,自然會決定是‘弄死’他還是‘不弄死’他。」

他瞧了刺刺一眼,刺刺雖不知他為何這般處事,還是會意出聲︰「……我看那邊那個木筏最多只能乘兩個人,沉大哥若是不走,我一個人帶不了你們三個回去的——還是听他的吧。」

這話太過難以反駁,衛楓只能訕訕閉嘴。刺刺指指他身上︰「而且你的傷……」

大約是一時過于激動,衛楓適才的傷處滲出幾絲血色,紅慘慘十分醒目。衛楹忙道︰「還是好好包扎下,二哥,我們先進去,等沉公子問好了,自然會叫我們。」

她不自覺瞥了一眼一旁的十五。十五事不關己般,抱著厚背刀,只看著外頭。

兄妹三人回入洞中,刺刺向沉鳳鳴點了點頭,得他肯定的眼神,便也跟著進了去。

「好了。」沉鳳鳴道,「你自己說,別逼我。」

十五回過頭︰「你不怕我‘同歸于盡’?」

沉鳳鳴笑︰「只是問你兩句話就要同歸于盡,不至于吧。」

十五沉默。

「你不說,我也大概猜得出。你听听看對不對。」沉鳳鳴道,「你跟衛家孫家無冤無仇,單把衛楹擄走,也不提任何條件,反而好像在拖延時間,這麼做的後果,無非一是孫衛二家今日辦不成婚事,二是整個臨安城為找她諸般混亂。這件事若是出自三十的授意,那第一個原因倒是直截了當,多半是他不滿意衛楹嫁給孫覺,若是第二個——只除他還要在臨安謀劃什麼別的大事。」

他停頓了一下,「昨晚上我去見了見三十,他身邊就跟了個廿五,我在附近轉了好幾轉,沒發現還有人。但是——他與廿五是昨天剛來的,你卻已經來了很多天了,至少這樹林迷陣,這地下河道,諸種安排,最少也要個三五天準備。既然你能提早來,能不被人發現,其他人當然也能。三十又是以東水盟主的身份來的,他要是想趁亂搞些什麼動作,天時地利人和。」

十五冷笑了一聲,似有譏嘲之意。

沉鳳鳴察言觀色︰「我听三十說你這人不大會說謊,想來不假,倒不記得他提過你憋著不說的本事厲害。」一頓,「可惜——雖然我先前確實那麼推測過,但是正過來想想,又覺得完全不對。如果真是為制造混亂,手段多得很,他既然不想傷害衛楹,何必定要從她下手,你更不必那麼麻煩,費這麼多心思把一個人藏起來一整天。下午的時候,我跟衛槙的人打听了下,三十一直留在靈澈莊,除了身為東水盟主本該作出的反應,根本沒有任何其他舉動,若真有大戲要演,他一點也不像主戲,倒像是要看戲。可不管誰演,這戲到底什麼時候有?臨安城里直到我和衛梔進樹林之前也沒听說發生了什麼異常的事,而我看你這里準備的樣子,不像要躲十天半個月——這點備糧看樣子也就吃一兩天,按飽足算,明天就得放她出去,說不定今夜就打算放人,真要謀劃什麼事,這點時間不夠吧?今天不是朔望日,月亮一出,三十出門還得發病,揀今天圖謀什麼事根本不可能。」

十五看他︰「你想得挺多。結論呢?」

沉鳳鳴不免按了按頭。自從那個道士跑了,我就成那個想得多的人了。他暗自月復誹。「還要什麼結論。既然那第二個目的不成立,就只有第一個了。換成別人單為阻撓衛楹的婚事都不至于這麼小題大做,但我試著代入了一下——你們是誰,‘食月’,從來不肯隨便失手的‘食月’,為一件事能備七個計劃,為一個人可以拆整街的房,為了完美達到目的,十倍的代價都可以不在意,今日為了拆人一門親事,這毛病也改不了,區區一個地下河,別說現成就有,就是讓你挖一條出來都可能。而且三十那個人——听說他從來事無巨細,每個人每分每寸都要反復安排妥帖才肯讓你們行動,他要是定了你該把人扣到三更,二更半你都不敢開始往回走,這麼一想,你這些作為就毫不奇怪了。」

十五低頭,竟然笑了笑。

沉鳳鳴亦笑︰「我說對了?」

「我倒希望是對的。」

沉鳳鳴皺眉︰「不對?」

「十成里……也就對了一成。」

「是麼,那你說說剩下的九成。」

十五這次沒有拒絕,只是看起來有點惆悵。「我哥早就不管事了。我倒是希望他還能像以前一樣,替我把什麼都安排好。我雖然盡力學他的樣子,但若真是他來安排……」

他抬眼看了看沉鳳鳴,「你們絕對找不到衛楹的下落。」

「你的意思是這次全是你的主意。」沉鳳鳴道,「可你先前一直說,是三十的授意。」

「確實是他的意思,但他也只出了個‘意思’。」十五道,「而且,你也猜錯他的本意了。他從沒有說要我阻止衛楹同孫家的婚事——他怎麼可能管衛楹嫁給誰。他給我的任務,是別讓夏錚出事。」

「……夏錚?」沉鳳鳴一時有點會不過意,「夏錚同你擄走衛楹有什麼關系?」

「你應該知道吧,江南武林大會過後,曲重生就不大信任我哥,有許多事不像以前那樣盡數說與他知,特別是與夏家莊有關的事。其實也未必是自那次夏琛的事情始的,他本來就在培養另外的親信——就是他那批所謂的‘盟使’。以前他有風吹草動哥都曉得,現在就未必事事洞悉。」

沉鳳鳴听著,沒有插話。十五既然願說,他自然不必再妄加猜度。

「雖說,曲重生和哥都提過要我主‘食月’的事,但曲重生行蹤不定,我也並不怎麼見到他,倒是哥因為時不時要做他的替身應付外人,與他多有聯絡,這回也是得了他的授意,要替他來臨安吃這頓喜酒。哥接到指令當下就找我了。曲重生信誓旦旦言之鑿鑿,說他是因忙別的事沒空才要哥走這一趟,但哥還是懷疑——他會不會有別的謀劃,這頓喜酒,會否與當初的江南武林大會一樣,對夏家莊有所不利。」

沉鳳鳴對此倒是相信,畢竟自己也曾有過一樣的擔憂。十五又道︰「哥既然這麼說,那當然听他的。曲重生一直想要尋機對付夏家莊是事實,他曉得哥不會在對付夏家莊一事上再悉從他令,上回刺殺夏錚,我也找了借口沒有辦成,是以若真要有事,他現在必定是找他的盟使動作,哥有此擔心便在情理之中。他若不是要來臨安倒好,既然要來,總不想見夏錚在眼皮底下出什麼事,所以叫我設個法子,萬一曲重生有什麼埋伏打算,都別讓他得逞。」

十五說到這里苦笑了記,「我這種人,動手還可以,叫我去想法子,比殺人難上何止百倍。哥一直說要尋個機會讓我單獨練練,這大概就是他尋的機會。我當時坐在他面前,心下一片空白,只覺得我們既然對曲重生的想法一無所知,又何從去破壞,難道真要一種一種地假設,一種一種地設計應對?他看我實在毫無頭緒,便說了句,這世上大部分事情治標容易,治本難,但也有些事情,治本比治標容易。比如現在,與其花力氣去研究如何阻攔曲重生在這喜延上可能的埋伏,倒不如讓這頓喜酒本身就別發生,這樣,無論曲重生想做什麼,都不會有機會。」

他看了眼沉鳳鳴,「所以你適才說的不對。我哥從來都懂得要選最簡單的辦法達到目的,並非你說的‘十倍代價’都在所不惜。他只是喜歡我們做得完滿些,但做的事情——必是所有辦法中最容易做到的。」

「我看你好像沒學到他這一點。」沉鳳鳴笑,「你的意思,你擄走衛楹,單純就是為了讓今天的喜延擺不成——若是為此,你這手段恐怕還是稍嫌復雜了點。你當時可以給她一刀——或者,你不想殺她,那你給孫覺一刀——一樣能達到目的,還不用帶著人東躲XZ地累贅,這會兒回建康的路都走了一半了。」

「殺人當然容易,我只是不想鬧得太大。」

「你該不會認為現在鬧得小了?」沉鳳鳴道,「外面滿地找人,比你殺了衛楹還緊張——你難道不知道沒出閣的姑娘被強人擄走,說出去是比死了人還緊要的事?還是眾目睽睽之下,衛家想含湖其辭都不行。」

「要的不就是這個。」十五道,「這樣孫家才不能再娶她,不然今天婚事不成,改天又擺起來,我白忙一場。」

「你是打的這個主意,所以越發要留她留夠了時辰,好叫她讓那些閑話壓得再翻不了身?」

「我準備著明天放她走——過一夜再回去,應該足夠了。」十五絲毫不覺得如此有什麼不妥,甚至伸出一根手指表示贊許,「你剛也就只猜中了這一點。對,我計劃好的時辰,早一刻都不會放人。」

沉鳳鳴一時不知該說什麼。果然「食月」的人實在不能用常心忖度。

既然說到了這里,十五也便無忌︰「我不如我哥能次次都想到最好的點子,但即使點子不是上佳,只要每一步都能依計完成,同樣能達到目的,要是拆整街的房有必要,我確實會拆。劫走衛楹是我第一個念頭,而且一定是接親路上︰一是時辰夠早,夏錚他們那時候肯定還沒出發去喜延,倘若新娘子不見了,喜延擺不起來,自然就不必去;二是日子夠晚,那已經是喜事當天,孫家同衛家想必應對不及,沒法周旋,只能將喜延撤去——我離開建康之前就大致想好了,本來想告訴我哥,讓他看看能不能行,他卻說不用告訴他,他信我辦得到,只提醒臨安我們不熟,叫我多想想,不要鬧出人命,給他省點麻煩。」

「臨安你們不熟——這個地下河道,你怎麼發現的?」沉鳳鳴道,「就連久居臨安的,都未必曉得這個地方。」

「這個簡單。查下臨安府的地理志就曉得。」

沉鳳鳴眯起眼楮︰「什麼?」

「你說我作這些準備三五天——也不曉得你是高估我還是低估我。」十五冷眼,「我大半個月前就來了,踩了孫府衛府的位置,推測了下迎親隊伍怎麼走。那時候還不能肯定推測就一定正確,所以想了好幾個可能,圈了好幾個可埋伏的地點和得手後逃跑的路徑。這些倒不是太麻煩,最麻煩的是這事一出,孫家衛家定必全力捉捕我這個綁匪,我帶個新娘子,即使當時走月兌不難,卻不可能跑得過人家的搜捕快馬,憑孫家這財大氣粗的面子,臨近幾個縣里只怕都要鋪天蓋地張網等我,所以——走不掉,只能就近找地方躲,躲過了我預想的時辰,將衛楹放走之後,我一個人就容易了。我不熟臨安,當然不知道哪里能躲,也沒有可靠的人能問,但城里城外的天然地形、後天居造,應該沒有比府志縣志記得更清楚的,那官錄記載可不會騙人。所以我連著三個晚上趁黑去臨安府衙門翻找,各城門——城里、城外——我都翻過了,臨安人不曉得這里有地下河不奇怪,也就老縣志里頭有,幾十年前的記錄了,那會兒都城都還不是都城,尋常誰在意這個。」

「既然你起初不能確定路徑,埋伏之地也選了好幾個,那你準備的躲藏之所也不止這一處吧?各城門外是不是都找了?」沉鳳鳴道。

「地下河這等天然屏障可遇不可求,臨安郊外,能有這一處就不容易了,其他地方當然也作了準備,但都不如這里,所以只要有機會,我當然還是在距離嘉會門最近之處埋伏。這外面還有一片密林,也算個阻障,本來挺普通,迷不了誰的路,我想了許久,想起我兄弟十三,他對布陣有研究,同我說過萬物皆可入陣,我就趁日子還早回了趟建康,想著找他過來幫忙在林子里布下迷陣,防得人輕易進來發現地下河。但轉念,我這計劃詳盡要做些什麼連我哥都不曉得,沒必要多拉個人下水,所以,就叫十三教了我兩天皮毛,自己回來了。我自認為這回把能想的都想到了,準備也作得極是夠了,若還是給你們找見,也只能怪我學不會我哥的本事。」

沉鳳鳴指指心口︰「三十是這里有病才這樣,你還學他。你要是能學成了他那樣,你也有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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