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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三七 黑竹疑鬼(三)

人群放散之後,沈鳳鳴瞥見無影依舊耷拉著腦袋,不免道︰「過來!」

無影很有些訕訕地走近,沈鳳鳴便道︰「你也不用這樣,我還能來怪你什麼,就連我自己那天都沒發現端倪——要怪還不如怪君黎,要不是因為他的事情折騰,也不至于顧此失彼。」

「沈大哥,你說的是真的,阿末他們當真……當真出事了?」幾個少年走到邊上,沈鳳鳴瞥了瞥,這幾個雖然不比阿角他們與自己親近,但也都是自己人,說話的是溫蒙。

「我也希望不是真的。」他回答。

「他們人在哪,就算死……也要見尸啊,否則,我不相信。」

「那你想怎麼樣,你想去把他的尸體挖出來?」

溫蒙不響。

「我也想見他的尸體。但現在——如果這事是沖著黑竹來的,甚至可能是沖我來的,你們貿然亂跑,可能都有危險。」沈鳳鳴道,「該干什麼干什麼去,這事別管。」

「但是……」

「听不懂我的話?」沈鳳鳴道,「叫你該干什麼干什麼去。」

幾個人見他如此,不敢多言,只得罷了。

後殿人漸漸走空,但還是有人留了下來。「那個,沈大哥,」說話的人頗是高大壯實,正是「雙琴之征」時六組長之一的阿卜,「你——還要不要人手幫忙?」

「你若肯幫忙自然好了。」沈鳳鳴並不拒絕,笑笑道,「有事我叫你。」

阿卜走後,後殿便只剩了沈鳳鳴、無影並兩個守夜少年。沈鳳鳴拿過那少年手里的記錄冊,翻看了一會兒︰「這記錄先給我吧,你們去拿個新的用。無影,跟我走。」

「其實我覺得,還應該找一個人問問。」守夜少年追上去,「我們這些人,都是做任務的,一向只管自己該做的,但是黑竹接了什麼沒接什麼,接下的那些背後又有些什麼事,不是有‘執錄’最清楚嗎?」

「對!」另一個也道,「找執錄問問,他說不定知道。」

沈鳳鳴不置可否,守夜少年忙又道︰「就算這次任務是假的,可既然有密令,按規矩,這‘令’不是都要交去執錄那嗎?雖然,雖然我知道那背後之人多半不會留下把柄,可萬一有呢?萬一有,不就能從那張假‘令’上看出點什麼來?」

沈鳳鳴看起來不是很耐煩。「我當然想問執錄了,可那是我們那位失蹤的大哥才配找的人——我上哪找他?」

「就……雖然不知道執錄是誰,但他與黑竹總舵總是有通路的吧,就算大哥不在,他——他不是也得給我們算賬發錢麼,那不是就會找你?實在不行,要交給他的東西不是放在特別的地方嗎,不是他自己,就是他的親信內線,總是會來拿的,如果一直守著,總能守得到人?」

「好好,」沈鳳鳴已經抬手阻住他的話頭,「就你行,就你辦法多。找到了又怎樣,人家認我?」

「沈大哥……」無影小心翼翼道,「大哥走之前不是把那個……那個扳指給你了麼,那個‘執錄’,他怎麼不認你?」

沈鳳鳴狠狠瞪了他一眼,卻也無可奈何。他心里自然早打定主意,這樣的事無論如何是要找一趟宋然,可並不想在旁人面前說出來,偏偏這個少年和這個無影,卻一個比一個不肯饒人。

「管好你自己的事。」沈鳳鳴瞥了那少年一眼,還是轉向無影,「我們去藏經閣。」

「你,你不休息嗎?」少年道,「都這麼晚了,還是明天再……」

沈鳳鳴忍不住再回過身來︰「你新來的?話這麼多。」

守夜少年嚇了一跳,終于是不說話了——

溫蒙等幾個少年回到宿處,這一晚卻是睡不著的。阿末或是阿角——那些半個月前還得見過的兄弟,那些出生入死那麼多次都安然無恙的伙伴,就這麼——因為一件不明不白的任務,死了?

本來就已經快四更了,這麼聚著一長吁短嘆,就過了五更。天色微亮幾個人才各自散走,只留溫蒙獨自看著阿末那張空榻發呆。不知呆了多久,忽眼前一花,一個人影凌空躍了過來,他下意識一個激靈閃身,那人影卻站住了,遞過來一件東西,壓著聲音︰「沈大哥叫我給你的。」

溫蒙一怔,認出是無影。

「什麼東西?」溫蒙接過,似乎是張字條。「不是說不會再……」

「不是黑竹令,也不是金牌令。」無影道,「我不知道算什麼,但這個是真的,不信你找沈大哥問。」

「你先等等。」溫蒙撥出燈芯,就著一點光亮打開字條看。卻也沒幾個字,主是一張簡單的地圖,圖中某處被醒目地圈了出來。這倒正讓他辨出的確應是沈鳳鳴的手跡——他都不知看過多少次他這麼畫的簡圖了。

「建寧……閩水……」他吃力地在那個圈附近辨出了那幾個字,只是呆了一呆,忽然明白過來,「我懂了!」

「那我走了。」無影道。溫蒙還來不及再說句什麼,他就從參差的光線里消失了蹤跡。

「該干什麼干什麼去。」溫蒙想起沈鳳鳴的這句話,捏緊手中地圖,睡意全無——

此時的沈鳳鳴,已經破著溪面薄冰到了西郊濕地。

濕地一處,四季風景甚好,唯有冬天冷得難熬。沈鳳鳴是第二次到這里來找宋然。他當然記得宋然于此並不高興,可現在——他還能有什麼辦法,黑竹冤死如許人命,夏琰甩手顧自失蹤,如果這種情形宋然還要因自己來找他不高興——那也只能讓他不高興了。

天已經蒙蒙亮了。沈鳳鳴走近屋子時,只見廚下已然有光,想是誰已經早起。再走近些,他听到柴火 啪之聲,灶下剛生得旺,灶上咕嘟嘟水聲正冒出來。

灶前一人剛剛掀開鍋蓋,水汽立時氤氳了他的身形,整個陰冷的早晨也似一下被沸水的氣息暖溢起來。沈鳳鳴認出——這是宋客。從他小心模索著的動作來看,他的雙目並沒有復原。

他走進廚房,沒刻意放輕腳步,宋客顯然是听見了。「你怎麼來了?」他沒有回頭,似乎是將他錯當作了別人,「天冷,你先回去,很快就好。」

頓了一頓,他好像意識到什麼,模尋著空處的手突然一停。沈鳳鳴已經上前一個伸手接過他手里那個鍋蓋,「宋二公子,是我。」他替他放好,「看來你耳力也沒怎麼見長?」

宋客笑起來,「我是沒想到,這天寒地凍的,竟然還有客人。這地方可好久沒來客人了。」

「怎麼你一個人在這燒水?」沈鳳鳴反問。這問題當然是應該問的。不管怎麼說,這麼多人卻偏讓一個瞎子出來生火燒水總是不大合理。

宋客笑道︰「那不如你幫我個忙,把那幾個糖圓子煮了。」

「這還沒過年呢,你一大早的煮糖圓子?」沈鳳鳴瞥了眼,果有一碗生圓子在灶邊。

「我有什麼辦法,有人就是定要……」

說著話,後面果然又有腳步聲傳來。「誰來了?」婁千杉的聲音。沈鳳鳴轉頭,一目所及,微微一愣——冬衣不薄,但依舊能看得出她小月復微微隆起,竟似已身懷有孕了。

算來她與宋客成親已快有了半年,身懷有孕——也是應該的。

「鳴哥哥?」婁千杉瞧見是他,面上露出喜色,「今天怎麼有空來看我?」

「我來找宋然。」沈鳳鳴又看了看她的肚子,「恭喜你了,難怪我說,這一向都沒見你再去總舵。」

「我大哥他沒在啊。」宋客已經將圓子都倒進了沸水里,「他在建康呢。」

「他在建康?」沈鳳鳴心一沉,「他不是回來了?」

「回來了幾日,這不是過年麼,應了在那邊過,嫂子也在那,當然又回去了,總不能丟了嫂子一個人在娘家,他在這跟我們過了?」

「那倒也是……」沈鳳鳴口中咕噥著,心里卻著實不滿。也不知宋然什麼時候又悄無聲息地走了——大概是眼看著夏琰沒了消息,留下來也不能做什麼——他的去留當然也不須向夏琰以外的人告知。可如此一來,無論他手里有沒有關于這次「任務」的消息,總是更少了一個人與自己推議這整件事。

「找他什麼事?」只听宋客道,「黑竹的事?」

沈鳳鳴下意識點點頭,才省起宋客看不見,只能道︰「是啊。還能為什麼。」

「關于君黎?」宋客道,「他還是沒消息?」

「你們倆躲在這荒郊野外,倒是什麼都知道。」

「大哥走之前說的。」宋客道,「這幾天的事就不知道了。」

沈鳳鳴嘆了一口︰「總之都不是什麼好事。等會兒到你們屋里再說。」他見宋客兀自用大勺攪著鍋里,實在忍不得,夾手奪過,「還是我來吧,你糖鹽面都分不清,一會兒不定煮成什麼圓子。」

宋客也不和他客氣,便向婁千杉伸手道︰「那我先扶你回去。」

婁千杉吃吃笑道︰「你扶我回去?還是我扶你回去?」兩個調笑著,便往屋里去了。

沈鳳鳴只覺匪夷所思。他已經不知道,這對莫名其妙的夫婦,現在到底是裝的,還是真的了。不過即使是裝的——這世上好像有很多夫婦,連裝都裝不出這麼一回事。更不要說——竟然還要生孩子?

他將糖圓子端去屋里的時候,宋客與婁千杉已經將諸物收拾過,頗認真地在等他了。婁千杉笑嘻嘻接了碗拿去一邊︰「真不容易,叫了你那麼久哥哥,這還是頭一次吃你親手煮的東西。」宋客卻是正著色︰「你說說看,找我大哥什麼事,說不定我能幫你。」

沈鳳鳴便直言不諱︰「最近一個月,宋然記任務的冊子,你能找到嗎?」

「記任務的冊子?」宋客失笑,「這你還不清楚嗎,黑竹不就是這個東西,除了君黎誰也不讓看,你還問我能不能找到。」

「那我這麼問。」沈鳳鳴道,「最近一個月,你知不知道宋然記過些什麼任務?」

「他當然不會告訴我。」宋然道,「不過他上個月就去建康了,這月只回來了幾天,我是沒覺得他有時間記過什麼。」

「我也沒見。」那面婁千杉嘴里嚼著半個圓子,堵堵囔囔地插話,「那冊子他鎖起來的,好像最近沒開過。」

這話從婁千杉嘴里說出來當屬可信。如果她還念茲念哉著關于她父親之死那件案子的記錄,那麼為此一直暗中觀察宋然有沒有把冊子拿出來過,惦記那只箱子有沒有什麼時候忘了鎖,也便順理成章。

「也就是說——這個月的記錄還沒有。」沈鳳鳴喃喃自語。他于此也是有些預知的。適才離開厚土堂之前,他在藏經閣里翻找了一下這一個月來的各種資錄憑據,莫說這個月,就是上個月的都大多都還未歸檔,該交給執錄的自然也還未交出。他在那里並沒有發現那個假「密令」的蛛絲馬跡,而若此處也沒有,那麼——不出所料,這事沒有在黑竹之中留下任何書面痕跡。

「你……能不能明說,是發生了什麼?」宋客道,「為何要問起這個?這一個月君黎也多不在,什麼任務你該都清楚,不須來問執錄吧?」

「我就是來問一件——我不清楚的任務。」沈鳳鳴只好將夏錚遇刺始末與昨晚總舵召集眾人之事都細說與二人,末了,「你覺得,這事背後會是何人所為?」

「這還不簡單嗎?」婁千杉插話,「東水盟啊。除了他們誰那麼急著要除掉夏錚?」

宋客卻躊躇著,並不說話。

「你覺得不是?」婁千杉好奇。

宋客道︰「當然應該是東水盟,可是听起來又很明白︰這人對黑竹出任務的路數,甚至哪些人是鳳鳴的親信都了如指掌,非自己人應該辦不到這麼熟練。」

「那就是里應外合。」婁千杉已經將最後一個圓子都吃干淨了,「多簡單,黑竹里頭有東水盟的內應,就這麼回事。」

「他該就是想問黑竹里的那個會是誰,」宋客說著轉向沈鳳鳴,「是吧?」

沈鳳鳴喟然︰「我記得你說過,黑竹會里沒有你不認得的人——你覺得,誰最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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