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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二 半宿流雲

君黎輕輕哦了一聲。事實上,他向刺刺打听這些事,自是為了明日之行打算。刺刺不防他另有用意,加之兩人本也是在探討武學之事,自不隱瞞,都與他細說。君黎心中思量比對,大致有了些底,一時覺得必已不會任人宰割,一時又覺惘然。莫說拓跋孤自己就決計對付不了,青龍谷本是人家的地頭,他們倘若真要留下自己,有一千一萬種方法,又何須動武。

天氣竟有些陰了下來,不過秋風肅肅,于練得一身是汗的刺刺來說,反而是種涼爽。她再去溪中取水。「說起來,你真的喜歡水邊啊。」她笑道,「在梅州的時候,你也是選了水邊之地,與我習劍。」

「水能生木,說不定是這個緣故……」君黎笑笑道,「我五行屬木。」

「咦,那——我五行屬什麼?我還不知道呢,我把八字告訴你,你幫我看看?」刺刺坐回來。

「我有你的八字。」

刺刺大是吃驚。「你怎麼會有的?」

「想要有,總能有的。」君黎越發微笑起來。

刺刺反而撇了撇嘴。「那你早就看過啦?與你八字可相合?」

「沒有看……」君黎搖搖頭,語聲變得有些緩,「我現在才開始有點明白,為什麼師父總是與我說,自己與自己最關心之人的命運,看不清,推不明。其實若是八字四柱,不過幾個天干地支互相拼湊,沒有什麼不能看的,卻只是——看不看又如何?看與不看,我都已離不了你了,既是這命數自此要交相合融,不看,才是最淨、最明。」

刺刺又是听得似懂非懂,不過,他話中的心意總是明白的。黃昏已至,天色已灰,無謂在此久留,可這樣的水畔夕暮,她還是想起了——有一日臨安湖邊的大雨,有一日梅州河上的落陽。她曾在雨中那樣大膽地將手交給他攥著,他也曾在落陽下難以自控地在她腕上留下熱烈的一握。那些心境未明的片刻留給兩人無法言說的曖與澀,直到今日,依舊令人心生回響,久久難平,卻終于是,每與他多看一處水,都已多出那麼多親近了。

「你說過,還要帶我去看很多很多的山水。」她在回去的路上悄悄靠緊他,「你可不能騙我。」

君黎沒有言語。這本就是他的心願,他又怎會食言——

夜里,終于是起風了。

刺刺很早便睡了。君黎在自己房中枯睡了一會兒,畢竟心里有事,還是起了身來。

明鏡十訣,已學其九,但其中只有前六訣是他敢稱已然學成的。倘若當真學成九訣,除了拓跋孤,他或許不必懼怕任何人了,可是現在,卻遠未到能高枕無憂的時候。

七至九訣的關鍵在于第七訣——「流雲」。而那偏偏是他的薄弱之處。甚至第八訣「移情」、第九訣「不勝」他都在那日與拓跋孤交手時有所領悟了,只唯獨「流雲」……

他于床榻抱元靜坐。那十訣心法,雖都是心意之領悟與內功之修煉並舉,但有的尤重領悟,譬如「觀心」,有的卻又尤重修煉,譬如「若虛」、「若實」。若是重領悟的意訣,一旦悟得便進境飛速,悟不得便只能徒嘆奈何;但若是重修煉的意訣,便定須花上一段時日,依口訣研修,內力有成方算習得。

第七訣「流雲」尤為特殊,「領悟」與「修煉」二者竟是缺一不可。雖然此訣並不算最難,卻總須花費精力、專心一意修行方可有成,他卻一直未能有所閑暇。如此,似自己那日與拓跋孤交手時用出的第八訣「移情」尚沒有「流雲」為底,其實耗的乃是舊時修煉「若虛」與「若實」時的功力,不免像是隔空取水,事倍功半,大是損耗吃力,難當久戰。

「流雲」又在腦中誦過一遍。流雲之出,乃是要將體內真氣依憑招式延伸,直至超月兌身體與兵刃之形。對于君黎這樣心思繁復卻又敏銳的人來說,領悟此訣不慢,所缺只是修煉。他暗自將內息沿周身脈絡行走,未幾已趨快速流暢,漸有涌溢之相。他抬手,試引一縷真氣自指掌漫出。比起在體內真氣隨心而走,離體之力的精準之控雖然不易卻也不至于難以做到。若說「逐雪」便如肆意潑墨,「潮涌」便如大筆揮毫,「流雲」只如精雕細琢,而仔細想來,他其實在讀到這一訣之前就對之有所嘗試。

那是在被囚于青龍教地牢時,他曾一時無聊放逐心意追逐蚊蟲之聲,以無形之氣把小飛物擊得暈頭轉向。不過蚊蟲畢竟只是輕弱之物,就算是尋常之人,伸手一揮激起的風聲必也足以擾亂其飛行了,習武之人以氣追逐,也就不算稀奇。「流雲」之學,類似于此卻也當遠勝于此。

他試練少時,起身在室內輔以手上招式。氣為形之延伸——有招方算得有形。攪弄風息,不覺已過三更,習練中漸漸尋到些感覺,氣息越出指掌之限,其形越趨隨心憑己,只是究竟不可見,雖專心一意卻也不免常生恍惚之感,時間一久便像是與這縷氣息失了聯系。他想了一想,取來布錦蔽目塞耳。耳目之靈固然是好,有時卻也是分心之源,此時此地唯有摒絕雜念,方能全心貫注于對氣息之操控之上。

周身既有真氣涌出,縱然目不能視,耳不能听,這室內情形依舊全然清晰,以「流雲」之力拂過桌上微塵,掃過榻上衣角,便變得容易起來。大約再有了一個更次,內勁之延出漸行漸遠,亦漸行漸利。待到確信心思已淨,他方撤去了耳目遮蔽,恢復清明之視听。

還不到五更的天,卻已經有店伙計起來燒水了。這也難怪,客棧之中到了大清早,總有幾個客人要熱水的,若是冬天,大概更為辛苦。君黎離了屋子,先去討了半壺熱水來。他只是想看看,適才閉絕耳目只憑心念感知所練的「流雲」,到底是否真已是無形之形。

他將熱水倒在杯中,以延出指掌之氣息逼迫那熱氣之形——熱氣本也是介于有形與無形之間的一件東西,與「流雲」本源很是相似,水杯既小,熱氣之形更是具體而微,若竟便能依他之意隨心變換了氣息形態,才總算一夜的試練並不是錯覺。

——到底,還是要依靠雙目所見才能確信——

青龍谷內,左使程方愈早早便起了。今日是顧世忠的忌期,雖然是頭一年,但以往每年顧家進谷祭掃早年去世的顧笑塵時,都會來得很早,這次想必也是同樣。

他換了素服。不為別的,就為顧笑塵在世時與他的交情,他也不會怠慢顧家之事。如舊到了谷口,他已見向琉昱等幾個熟面孔也在,當下里打了招呼,听他說起單疾泉似乎今晨剛回了谷,便笑道︰「單先鋒也是不易——但盼得這回教主能容他多歇幾日,我是好久沒見他了。」

「說得是啊。」向琉昱道,「總算能趕在顧老爺子大日子前趕回來,不然單夫人那里怕是不好交待。」

「笑夢還病了幾日,昨日顧宅的冥壽也是未曾出席。」程方愈道,「想來單先鋒這一晌是先回家去看她了?」

「想來當是如此。」向琉昱向谷外望望,「只是听說——刺刺還不曾回來。」

程方愈「咦」了一聲,「她不曾與單先鋒一起?」

「我原也以為是,不過現在看來,定是她打洞庭回來的時候听說了如飛提親之事,便與那會兒夏大公子提了親時一樣,又一個人悄悄跑了。」

程方愈苦笑搖頭道︰「夏大公子、顧家少爺——亦都算是門當戶對的。刺刺這個丫頭到底還是沒長大,笑夢和單先鋒定也都不教她這些,她自不願就此嫁了人去。」

「不消說,今日顧如飛要來,她定是不肯回來的了。」向琉昱搖了搖頭。「你數數這大半年——她在家的日子還沒有不在家的日子多,不過啊,若是連單先鋒、單夫人都不急,我們再擔心也是多余。」

「話雖如此,只是……刺刺往日和顧老爺子那麼要好……」程方愈嘆了一口,「不管怎樣,她……總也是個懂事的姑娘,或許……」

話不曾說完,便停了口。遠遠的,顧如飛等人已出現在視線之中——

君黎不想太早與顧如飛等朝面,有意等到顧宅的隊伍出發小半晌之後,才和刺刺從客棧離開。一路並肩,只有偶爾的,他走在刺刺的身後,看著她。

昨日刺刺與他玩笑,要他一直走在她後頭,其實這也未必不是一種保護她的方式,至少,她一直在他的視線之內。他甚至可以用昨夜剛剛有點小成的「流雲」訣,悄悄撥好她被城外的秋風與林間的枝葉惹亂的縷縷青絲。她著了素衣。瀑般黑發落于那樣的素衣之上,那背影不是往日的嬌俏,卻有種別樣的鄭重。

刺刺雖時常覺得有人在擺弄自己的頭發,卻也尋不出來由——因為每次回頭,君黎分明與自己還有一段距離。路過那個開在青龍谷外的酒館,她記起初見君黎就是在此,不覺向他多看了一眼。他今日也為顧世忠著了素衣——那件白色的道袍,那個梳起的道髻,正與那日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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