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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五 水月鏡花(三)

午時已過了大半,君黎仍未回來。無意耐著性子接了向琉昱遞來的干糧清水等物,听刺刺說完沈鳳鳴與三支之會的事情,郁郁不樂道︰「既然沈鳳鳴毒解了,他還在那里干什麼,為何還不走,還要為他們所用?我看——什麼中蠱不中蠱,或許他本意便是如此!」

刺刺知道他仍對沈鳳鳴心懷芥蒂,展顏道︰「哥,話不是這麼說,沈大哥現在成了眾目所矚,也不是說月兌身就月兌身。」

「我倒是在擔心,無論他遂不遂了關非故的願,幻生界都不太可能放過他。」蘇扶風蹙眉道,「不交出這教主之位,他固然難以輕離;若交出之後,以他的身份與對雲夢三支所知,恐更不見容于關非故。幻生界人多勢眾,離開這君山小島的水路也大都在他們控制之下,到時候就算不是當場撕破顏面,也有的是機會下暗手。沈鳳鳴要想全身而退,不容易。」

正說話間,忽見得秋葵匆忙跑來,到了近前,只見她面帶焦急,「千杉來過嗎?」

無意吃一驚,「千杉不是和你們一起去午筵了?」

「初始是在一起的,只是……我們方才吃完了飯,一個疏忽,她人就不見了。」

「她不會是……」無意急得站起,「我去找她!」

「君黎已去找了。」秋葵忙道,「我也是怕她一時想不開,讓君黎去後邊靠水之地看看,我過來看看她會否來尋了你們。」

「哥,你先不要急。」刺刺也拉住無意,「我想婁姑娘不會那麼輕易便動輕生的念頭的,這島上那麼大,既然君黎哥已經去找了,你再去找,怕是要錯過,不如我們等等。」

「就是因為這島上那麼大……」無意愈急,「君黎哥一個人怎麼找得過來?若換作是你——換作是君黎哥不見了,你便肯坐在這里等嗎?」

忽遠遠只見君黎也已過了來,秋葵忙道︰「君黎來了!」

無意迎上,見他孤身一人,便知他並無尋到婁千杉蹤跡。果然君黎走近,搖頭向秋葵道︰「她不在水邊。我問了那一片守岸之人,都說未見她去過。」

「那她該是去林中了……」秋葵喃喃道,「或許,她還是想……還是想一個人靜靜……」

「君黎哥,不是說……不是說你會看好她的嗎!」無意忍不住道,「怎麼就讓她不見了?」

「是我不好。」君黎道,「你們且在此稍等,我再去別處找找。」轉身走了。

單疾泉方道︰「秋姑娘,怎麼回事?你們午筵上是否說了什麼,令得婁姑娘……」

秋葵像是有些羞愧,微微垂開了目光,「這件事其實……其實怪我。午筵本沒出什麼事,是我後來定要拉著君黎去與沈鳳鳴對質一件舊事。因為……因為事情與千杉有關,想要避開她,所以——她什麼時候走的,君黎也沒瞧見。」

「與婁姑娘有關的舊事。」單疾泉道,「想來——仍是與今日所傳的事有關了?」

秋葵知道在他面前也說不得謊,只得道︰「是。這個沈鳳鳴絕非正人君子,昔日他對千杉,也——」停頓了一下,壓低聲音,「也有過不軌之舉。」

蘇扶風吃了一驚,「此話當真?」

「我也听聞過這般說法。」單疾泉卻淡定得多,「那還是早先刺刺告訴我的,說是婁姑娘一封‘遺書’中提及。不過——婁姑娘那時並未真的尋死,此事也未必是真,想來,姑娘也是心中存疑想借今日向沈公子問個明白吧?」

「我……」秋葵咬牙,「我不是要向沈鳳鳴問個明白,我是要對質此事,讓君黎別再听他一面之詞。那事……那事我親眼所見,豈會有假?」

「你說……你說你親眼所見?」無意顫聲道。

秋葵點點頭,便將那一夜在陳州百福樓所見道來。

無意只听得憤怒填膺,「不錯,正是如此,千杉亦是如此與我說的!既然姑娘你親眼所見——此事她不曾騙我,不曾騙我!」

「秋姑娘沒覺得其中有什麼不對?」單疾泉卻不動聲色。

「有什麼不對?」

「依姑娘的說法,那日你趕到百福樓,為時已晚,婁姑娘已受辱于沈鳳鳴。可若依照今日所知,婁姑娘彼時已非完璧——」

「那又如何?」秋葵臉上不無發燙,氣憤憤打斷,「那謝峰德的確**不如,可又如何證明沈鳳鳴便不是?」

「秋姑娘是沒明白單先鋒的意思。」蘇扶風柔聲道,「他是想問——姑娘藉以判斷婁姑娘之受辱,在于床鋪之上的落血,可如今看來,那血跡或許——並不足以證明沈鳳鳴對她做過什麼?」

秋葵愕了一愕。她此前心中先入為主,自然未想那許多,一怔之下,道︰「可她衣衫全無,雙目流淚,難道還有什麼別的緣故!」

「我自不是為沈鳳鳴辯解。」單疾泉道,「只是此事若是他們各執一詞,姑娘也不好如此肯定吧?」

秋葵雙目竟忽然紅了。「你們究竟要怎樣才相信?那……那孩子總是真的吧!」

單疾泉心中一異。「什麼孩子?」一旁無意也忽瞪直雙目,直勾勾看著她。

秋葵咬住唇,「千杉她……有過一個孩子,只是……後來被謝峰德打成重傷,孩子在肚里才兩月,就沒有了。」

「是……是什麼時候的事情?」無意忽握住桌沿,「她……她……還受過重傷?」

「是正月快過完的時候,那天她離開內城,我們本以為……」

她卻未注意單無意面色已蒼白如紙,「千杉……」他喃喃重復著。那許多許多從未想過的害怕涌來,讓他無法再多听進一個字,不待秋葵說完,已失魂一般推席站起,向那水邊林中跑去。

「哥……?」刺刺心中奇怪,待要拉他,卻被單疾泉一攔。「你們在這里等君黎。」他匆匆說完,跟上無意而去。

他是無意唯一透露過與婁千杉那一夜的人。也就只有他能猜到無意此刻心里想的是什麼。

無意已經失心一般跑至林間。短暫的空白過去,他四處望著,胡亂走著,想要找到他的千杉。單疾泉估量著這片林子與那午筵的山洞之距,料想婁千杉倘若不在山洞另一面的水邊,那麼沿這片林子離去的可能倒是很大,是以並不加以阻攔,只遠遠綴上。

他也不知道,現在還有什麼能攔得住無意嗎?如果——如果那個孩子真的與無意有關,他與婁千杉之間——是不是真的還能如自己一直以來所料,化解得那般輕易?

無意腳步雖亂卻快,穿梭林間,奔跑呼喊。這里地勢稍有起伏,未幾已過了一個坡,到了一處山麓。人影雖稀,但無意跑過之時,單疾泉還是注意到一些不尋常。

是了。婁千杉若真是沿著這個方向走的,定也是往這人少之處而行,偏偏無意追得急又喊得急,她想必並不願與無意相見,怕露出痕跡不敢快走,所以匆忙之下,定要想個辦法避過他才對。

無意在明處,婁千杉有意避他,自然容易,可她卻料不到單疾泉也在左近。單疾泉稍稍放緩步子,已看見了她——她果然獨自立在一處樹後,有意掩住自己身形,靜待無意離去。

他猶豫了一下。要讓無意就這樣錯過她前行嗎?可有些事,終究還是逃避不得的吧?他俯身拾起腳邊一枚小小石塊,向著婁千杉所在附近輕輕一擲。無意聞聲回頭。樹影再盛,也擋不住那猝不及防露出來的一縷兒薄紗。無意一個箭步沖上去。「千杉,是你嗎?」

婁千杉避不過,不得已,現出身來。

她的眉宇透著冰冷,像是要把所有的嫌惡都寫在臉上,要讓這個糾纏不休的少年知難而退。許許多多刻薄的言語也已經到了舌尖,只待單無意稍稍再走近那麼一點,稍稍再露出那麼一絲涎臉之色,她便要將他羞辱無地。

可她沒有能夠。單無意這一個箭步,沖得比任何時候都更義無反顧,以至于婁千杉驚訝地發現,這一刻,自己的氣勢竟輸予了他。他似一團烈焰,什麼都不顧地將她裹入懷里,「千杉,千杉。」他喊得無法停下,那一雙抱緊她的臂膀,也無法松開。

「是不是我的?」他緊摟住她,像無法把話說完整,「那孩子,是不是我的?」

婁千杉萬萬料不到他此際會問出這件事情來,驚詫之下,竟一時未語。他們的孩子——她也說不出來那個逝去的孩子是不是還能令她心頭一痛,她只知那原是她決意永不讓他得知的秘密。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有過他……」單無意喃喃說著,抑制不住地抖索著親吻著她的發心,她的後頸,「是我對不起你,都是我的錯,你定恨透了我,所以才不願告訴我,才一直不理睬我,是不是?」

婁千杉還是沉默著,一言不發。

「可我現在什麼都知道了。千杉,我都知道……」單無意吸了口氣,忽然將聲音一放,「你跟我去青龍谷,我娶你為妻,我說什麼都要娶你!」

這句話反令婁千杉心意一堅。她暗暗吸了口氣,握拳將他一推。「單公子,你還是走吧。」終于開了口,語氣冷冷然又似毫不在意。

「走?你現在還叫我走?」單無意一急,「我不走。你跟我去見我爹,我好好跟他說,他必會同意我們——」

冷不防林中一個聲音傳來,「呵呵,原來婁師妹在這兒與別的男子私會?我說怎麼——久候不來!」

婁千杉面色微微一變,那與單無意糾纏著的雙手越發一撤,將他狠狠一甩,「還不快走!」

匿于樹後的單疾泉看得清楚,那現身而出的男子正是今日三支會上的主持之人、幻生界之主關非故的次子關盛。听他話里的意思,婁千杉應是與他約好在附近會面,卻不料她被無意纏上,一時沒及月兌身。他二人明明在適才午筵同處一席,卻在席散後約在僻靜之地相會,想來定不尋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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