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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五 不速之客(二)

刺刺猝不及防,「呀」的輕呼了一聲,轉頭才見他回來,「君黎哥。」她像是高興,將那手巾拿去,道︰「這水好冰啊。」

君黎向那黑衣人瞥了一眼,臉上只是笑道︰「後面有井,那水舒服得很。」

黑衣人也抬頭看了他一眼,目光相觸,君黎才見他一雙眸子黑亮黑亮的,心里暗暗納罕了下。

黑衣人已經笑向刺刺道︰「姑娘方才說的同伴——原來是位道長啊?」口氣帶著種夸張的驚訝,就襯出些挖苦嘲笑之意來。話音落了,他才像悟起什麼似地往旁邊挪了一挪,道︰「不好意思道長,這里人太多了,我也沒處可坐,倒搶了你的位子了。」

讓卻也不是真讓,不過往旁邊挪了約等于無的幾寸。君黎沒動聲色,自己在另一邊坐了,听那黑衣人偏生口沒遮攔地又接著追問︰「怎麼姑娘這般年紀輕輕的女孩子,會與一位道長單獨上路呢?」

他已覺黑衣人是有意將話說得刺耳,又看了他幾眼,刺刺已經先道︰「道士又怎樣啊?君黎哥他走過許多地方,我正是喜歡和他游山玩水呢。——君黎哥,這一位是宋公子,可巧,他也是要去徽州,路過這里的。」

「宋公子啊……?」君黎看著他,不冷不熱地打了聲招呼,「貧道君黎,有禮。」

宋公子一笑,那笑起來倒還不算惹人厭的,只是一開了口,言語總有些不中听。「君黎道長,幸會幸會——呃,我適才那話沒別的意思,就是……一時意料之外。方才听姑娘說和同伴一起要去徽州,我還以為……哎呀!」

他忽叫了一聲「哎呀」,只見他看著手里一只端著的茶碗。那碗從底上裂了條縫,將他嚇了一跳,幸得只是道縫,他忙將茶喝了,放了碗,喊了聲︰「小二,這碗壞了,來換個!」

小二遠遠的應了,顯是很忙,一時半會兒大概也顧不過來。宋公子才回過話題來,卻也好像記不得自己說到哪里了,咳了一聲道,「那個,我正在想,既然都是去徽州,不如大家一起結個伴,二位意下如何呢?」

刺刺瞥瞥君黎表情,見他嘴角掛了些冷笑之意,就猜他多半心里不喜,當下道︰「宋公子,這倒要不好意思了,我們途中還有些事,要繞些路,若要同行,倒怕耽誤公子了。」

這宋公子倒也不是全然不識時務,听出她言下之意,面上露出遺憾之色來,「這樣麼……哦,我只是隨便問問。我是一個人上路無聊得很,可若兩位不便,我回頭再去問問別人好了。」

刺刺點點頭︰「實在抱歉。呃,宋公子也是剛來,想必還要坐一會兒,我們已歇得挺久了,這會兒該啟程了——若是有緣,徽州或許還能再見。」說著向君黎放個眼色,便站了起來。

君黎听她拒絕了這宋公子同行早已心意平了,倒沒料她這麼快便提出要走,一怔也站起。「是啊宋公子,我們恐怕要先行一步了。」語氣里也不能不說沒點幸災樂禍。

「不敢耽留二位。」宋公子只是客氣道︰「二位慢走,希望後會有期。」

如是匆匆離了茶棚上馬,稍許走出一段路,刺刺才靠了過來,伸手往君黎韁上輕輕一拉,兩馬都慢了下來。

「你怎麼還不說話。」刺刺看起來像憋了笑,「還在不高興呢?」

「我沒啊——我在想那個宋公子,他可能有些來歷——你與他聊了些什麼?」君黎顯然是在回想什麼,面色並不輕快。

「都沒說了兩句。」刺刺看著他,故意地道,「你都這個臉色了,我哪敢多說。」

君黎一怔。「你以為我是……」

他才失了笑,「我就算是不高興,也是因為擔心你。這宋公子的功夫似乎不一般,可你卻半點不防,就不想想他打的什麼主意?」

刺刺頭一歪。「我覺得他沒惡意啊——你怎知道他有功夫?又沒動手。」

「怎麼沒有。」君黎道,「他那個茶碗,可不是無緣無故地裂了的。」

刺刺才一驚正色,「你們莫非……莫非暗里較了什麼勁了?」

「是他先以內力試探我的。」君黎道,「他初時稍許移了一移位置,多半便是為了勁力散出,不致叫你知覺,所以你大約不知,但我坐在他對面,那內力隔空而至,卻感覺得一清二楚。」

「他偷偷用內力試你?——怎可如此!那你可有受傷?」

君黎搖頭。「他應該留了手。想來定是起初就見我們兩個帶了劍,知我們是習武之人,想看我反應以知深淺,那些言語也是來激我而已。但我也只裝作不知,他或許也是沒料到,後來不得不加了力,勁意過來就有些肅殺之氣,是要逼我作出回應了。」

「所以然後你就回應了,然後就……那碗就……?」

君黎笑起來。「不是。朱雀教我的內功心法里,有兩訣‘若虛’與‘若實’,擅將勁力虛實相化。不管這宋公子殺氣多厲,我也只是接下來消化,還是裝作不知,不曾反擊。不過這也只是表象了,我如此做,其實也多少暴露了自己,他不可能不懂的,只是後來像是有所顧忌,或許是怕再下去必會被你發現了,也沒有再加意相逼,茶碗之裂,是他自己故意為之,算作告訴我結束這般相較。」

「這樣麼……噯,總之你沒事就好。不過,他又為什麼要來試你呢?」

「我也想知道——正覺得他還不算太咄咄逼人,可以聊幾句了,你卻又站起來走了。」君黎有意瞥了她一下。

「你怪我啊?」刺刺嘟嘴道,「我是見你不高興,我還以為……我……我是想著好不容易你心情好了那麼多天,若在這里因為一個路人不開心了,可不值當,所以就……」

她一抬頭,「誰叫你臉色老那麼沉沉的,誰曉得你在想什麼啊!」

「唔,又是我不好。」君黎無奈地笑著,「其實現在想來,或許他也真是為你不平,覺得你一個小姑娘怎麼就跟我一個道士上路了——不然,怎麼就只針對了我,對你卻好得很。」

這話說來帶笑,可聲音卻也低了些,似乎他也明白,無論這宋公子是否真有此意,如今也的確是因了自己才讓刺刺一個小姑娘時時被人指指點點著。

刺刺聞著這話,頭一側,卻將手又伸了過來。「你又在胡想什麼啊?人家隨便說兩句,你心思又被帶去哪了?」

那手這次是來拉他的手的,可一時有些遠,未能夠得著。君黎猶豫了下,還是伸出手去將她半懸著的手接了。

她便將他握了,兩馬不自覺近了,緩緩慢慢地齊頭並行。「那日不是都說得好好的了,等到你有了決定,就一切都好。旁人懂得什麼,說長道短的,哪知我們的心思呢。」她徐徐地道。

君黎知她說得沒錯,心里嘆了一口。他這幾日並非沒有去想那個自己該作的決定,只是,他這離開了俗世二十多年的出家人,一旦仔仔細細要開始想著,就開始尋不著頭緒——他們,是從何時、從哪里開始,變得如此的?將來,那最好的與最壞的可能,又是什麼?他甚至問自己,緣何要如此,又緣何偏是她。所有那些沖動的瞬間之外,他仍然要感到迷惘。而又只有當她將手伸來,他覺得自己是應該這樣接著的。

因為他明白,若不接著這一只手,她定是不愉快的,自己也定是不愉快的,每次這樣的不愉快到最後,還不是都屈從了內心才罷休。可這又算什麼樣的暗示或明示嗎?現在這一路是沒有旁人在,若有人在呢?兩人是不是便不會如此?那麼這般避人耳目,又隱射了他們一些什麼樣的內心?

她那日說她不在意最後的結果——多一日在一起,就是多一日的恩賜。可是在他想來,若真有相伴的心,又哪有人真的不在意的呢?就似我自己種種猶疑困惑,還不正是因為害怕無法相伴到最後,否則,我也與你過一日算一日又有什麼不可?

他不敢懷疑她對自己的真意,只相信她也終究說了謊。她那日的哭,除了痛罵他的膽怯,其實也帶了對未來的害怕的吧?

——我最後的決定若真的是離開你,你真能如你所說的那般淡定?可我若選擇與你相伴,便要將一切真相告知于你——那時你可會愈發害怕?若我們兩人最終相伴是要一起惶惶不可終日,這是否本身都已是一個巨大的劫難?

刺刺听他不答話,偷眼看他。他看著前方,目光在動著,昭示著那一個始終無法決定的內心。

末了,他忽然轉過頭來,她臉上就一紅,慌忙轉回去。

「刺刺,我問你。」君黎看著她道,「那一日我受了傷,若我……若我就這樣死了,你會怎樣?」

「君黎哥……」刺刺未料他忽然問這個,愣了一下。

「你會怎樣?」

刺刺回想了一下。「……我那時候只想著要你活著,若你活著,什麼我都願意的,沒去想若你死了……」

「我只說如果。」君黎打斷她。「如果我死了?」

刺刺想了一想。「你是為了救我死的,我就跟著你去咯。」她咬著唇。

「……那若我不是為了救你呢?是因為別的緣故死了,你會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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