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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五 他鄉之遇

這左頰帶著傷痕的年輕男子,自然是隨著夏錚南下的沈鳳鳴。他快步轉過街角,已看見君黎一人一劍,默然而立。

他實在有些震驚竟會在這里見到君黎,走近去只是瞪著眼︰「我不會是發了大夢?」

「我昨夜出城的。」君黎目光低著。「朱雀昨晚得知你隨夏莊主出行的消息之後大怒,要派張弓長親來追殺你們,被我听見。」

後面的話,他沒說下去。沈鳳鳴當然知道,他必是聞訊之後趕了一夜的路追來了此地。

「……就為了告訴我此事你便敢跑了出來?」沈鳳鳴還是有點難以相信,「但我——呵,我原已知護送夏莊主這一路危機四伏,艱險無比。黑竹會的‘大生意’他都派了,多一個張弓長,也不過是那麼回事。」

「自然不止是為了告訴你而已。」君黎抬頭。「我打算隨你們去梅州。」

沈鳳鳴驚訝,「可朱雀那頭……」

「先不用管朱雀那頭。」君黎道,「先前我是被蒙在鼓里不知,如今既然知道,便不能坐視不理。你能一路護送夏大人,我為什麼不行?」

「你可知夏莊主這次離京之事本就是朱雀一手設計的?他若知道你反而來護送夏莊主,他必會……」

「他本就已知道了。」君黎淡淡道。「我已說了,先不用管朱雀那頭。你也說這一路危機四伏艱險無比,怎麼,你是看不起我覺得我反要牽累你們不成?」

「我豈敢看不起你。」沈鳳鳴下意識掂了掂手心的這個玉扣。君黎方才那一擲,哪里還是他可以小視的功夫。「可是……」

他想,可是你又是否知道朱雀要如此設計夏錚正是因為他要留住你?你的身份與我不同,我走便走了,沒人在意,可若你也一走,他的這般設計豈非全數枉然?你如今武藝大進,難道不正是拜朱雀所賜,到頭來卻用來與他為敵,以他的性格,怎麼可能甘心?

「可是什麼?」君黎的樣子,顯然還不知這個真相。「我只知,朱雀昨晚已在府中設宴慶祝,他是志在必得,可見這一路的危險,縱然是你,縱然是夏大人這樣高手,也在所難抗。我卻偏不要他奸計得逞。」

沈鳳鳴沒有說話。——既然你心意已決,你與夏家的關系,或許還是在我們所有人都平安到達梅州之後,再告訴你為好吧。

「那也好。」他換了一副笑臉。「現在葛川的人是還沒露出真面目來,還算能應付,我也是擔心一旦兩邊同時發難,真要硬拼,也沒太大把握。」

君黎才點了點頭。「方才那五個人,可是你們黑竹會的?」

「沒錯。昨日也有黑竹會的人來擾,不過暫時都是些不成氣候的偷襲。」

君黎也笑了笑。「黑竹會的人撞在你手里,那自然沒了脾氣。但我卻也不明白了,我原以為黑竹會六十個人該是一起來的,怎麼竟是各自行動?難道不是六十個人一起才勝算更大?」

「原本自然該是一起來的了,只是……現在不是往日了。」

沈鳳鳴說著,慨嘆了一聲。「黑竹雙殺還在的時候,縱然不和,但每逢‘大生意’,各自的人倒也听從各自的頭領;可如今我和馬斯都已不在,張弓長之下,便是十幾個高下不齊的銀牌殺手,每人帶領一些屬下,愈發分散。倒不是我自夸,若是我沈鳳鳴教出來的銀牌,還算守規矩,當此大事,必也約束手下,遵照計劃而行;可馬斯的人就未必了——沒了馬斯,他們紀律散漫,行事全憑心意,更不喜與我的人合作。喏,自然便會有這樣貪功冒進,喜歡佔功勞的人搶在前頭送死。」

「若是如此,對我們倒是好消息。」君黎道。

「那你也不必太心存僥幸。」沈鳳鳴道。「據我印象,這次黑竹會里願意南遷而來的,馬斯的舊部不是很多,這次被點到的怕是更少,所以也不必指望六十個人都會似這般被各個擊破。算下來,昨日到今日,最多削去了十來人。若剩下的都能依計劃而行,做成這筆‘大生意’也綽綽有余——黑竹會再怎麼說,也不是浪得虛名。」

「好話歹話都是你說,反正黑竹會的事情你最清楚。」君黎反而抱起臂來。「倒不如推測一下他們會選在何處動手?」

「我何必推測。方才不是捉了幾個人麼?去問一問就是。反正我現在也不是黑竹會的立場。」

「也好,那這件事就交給你了——你們接下來何時啟程?」

「該是在午後。你要不要隨我去見見夏莊主?」

君黎搖頭道︰「不必了。我的身份有些尷尬,就算夏大人不在意,葛川那里也該提防些的,你就暫且不要跟人提起我來了。」

「那你往後怎樣與我們同行?」

「我自會跟上你們,總之必在附近,最遠也不過二三里。這你就不必操心了吧。」君黎笑笑。「你們行大路,截殺你們的人走小路,我若不走小路,怎麼又截得了他們?只是夏大人身邊,卻要你時時提防著點。」頓一頓,「我們也要約定個互通警示的訊號。」

沈鳳鳴想了一想,抬頭見不遠處一株柳樹女敕葉新發,便道︰「那個如何?」

君黎跟他過去,見他揀了稍成熟些的、葉片寬些的掐下一片,貼在唇間輕輕吹了兩吹,便有高低不同之音傳出。「怎麼樣?」沈鳳鳴隨手拈著葉片道。

君黎卻想起那一日秋葵在西湖游船上以竹葉作的吹奏,有點驚奇︰「怎麼你也會這個?」

「這不難啊,你試試。」沈鳳鳴又摘下一片來遞給他。「我小的時候,常以這葉片吹出的音調高低作為暗號交換消息,算是游戲的一種——我們那里沒誰不會的。」

君黎只好接過葉片放到唇間,學著沈鳳鳴的樣子試著一吹——倒也有聲音,只是那音高,卻似並不由自己控制。

他忽然想起了那日也是試著要學卻偏學不會的刺刺,粘著葉片的嘴唇忽然撲的一聲,笑了一笑。

「笑什麼?」沈鳳鳴道。

君黎仍在笑著。「沒什麼,只是想著……可惜我不是秋葵。」他說著將那葉子拿了下來,「不好意思,恐怕學不會。」

沈鳳鳴白了他一眼︰「那麼久了,湘夫人也沒教你一教?」

君黎無奈︰「你若曉得她現在有多懶得理睬我,便不會這麼問了。」

「算了,不會便不會吧,你會听就行了。」沈鳳鳴道,「听她琴總沒少听?宮商角徵總還分得清?我依每個音表示一些意思,你記著就好。」

「只听……倒是可以,但我又怎樣給你傳訊?」

「你啊——你既然不會,真出事便只能喊‘救命’了。」沈鳳鳴笑道。

君黎知他說笑,微一莞爾︰「只可惜也不是過年,否則去城里買些焰火來,倒也可以作暗語之用。」

一語似乎提醒了沈鳳鳴。他沉吟一下,道︰「我倒是帶了一些——臨走去看凌夫人,那小子五五送我了一捆——你曉得麼,他爺爺倒是會做這些東西。」

「做焰火……?我沒與他爺爺打過交道,倒不曉得。唔,說來他也曾送我一個沙石暗器筒,看來他對你更大方。」

「沒錯沒錯,那焰火也便是個暗器筒,說來倒很精細。我一會兒去找出來,離開衢州之前想辦法給你。」

兩人說著,沈鳳鳴更將黑竹會往日里一些互相傳訊的暗號告知,又道,「似這般‘大生意’,必定會約定新的暗號,但你也先听知些吧,縱然未必便是這意思,至少能夠辨識其貌。」

君黎一一在心里記了,抬頭道︰「你出來也夠久了,夏大人該在席上了,你不去不要緊麼?」

「這般酒席我反正從來不入,他們都曉得。」沈鳳鳴道。「沒事,倒不用掛心這個,我反倒是要花點時間去審一審那五個人——也是離開這衢州之前,我來告訴你結果。」

君黎點頭,指指身後不遠︰「我就在那‘才子茶坊’,你看便利就來。」

「午前定來。」沈鳳鳴答應著,似乎準備離開,卻忽然又一沉默。

「怎麼,還有什麼事沒說?」君黎看他。

沈鳳鳴猶豫了下。「沒有。」便待轉身。

「沒有?」君黎想了想,忽瞥見他手中柳葉,若有所覺。「若是給秋葵擔心,暫時倒也不必。」他說了句。

「……倒也不是擔心,」沈鳳鳴只好訥訥,「不過是想著……你怎便肯丟下她出來了?原本不是說,非要陪著她,才保得大家都安然無恙麼?你這般出來,朱雀定怒,豈能不遷怒于她?」

「還說不是擔心?」君黎微微一笑,隨即也將笑意斂去。「我不是沒想過這一層,可是……患得患失的結果又能好到哪里去?至少在我這幾個月看來,朱雀對秋葵,該是真的沒有惡意,縱然因我之故再怒,也不至于拿秋葵來出氣。反是這里,夏大人如今處境,比秋葵可要危險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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