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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九 命懸一線(二)

先前慌亂中,她都沒來得及看清君黎已有如許多外傷——也不敢看。他穿著深藍色道袍,冬天衣厚,鮮血緩緩滲出,到此刻才顯觸目驚心。

她顧不得男女之防,將他上衣揭開,一邊擦血上藥,一邊心里暗罵朱雀說要救他,可是只療了內傷,外傷卻不管,豈不是要他失血而死了?

細看才知傷口不深,但傷處實多,上藥又實痛,上到十幾處,君黎「噫」了一聲,算是生生痛醒過來。秋葵也不知該要歡喜還是怎樣,也只能咬了牙,生硬道︰「你別動,就快好了!」

君黎渾身刺痛又兼無力,本就一時動不得,只眼楮轉了轉,吃力道︰「朱雀呢?」

「被人叫走了。」秋葵道,「你覺得怎樣?」

「還好……只是……只是傷口有點疼,別的沒什麼。」

「那就好。」秋葵說著,竟不覺自己已掉了淚下去,便這樣滴在君黎肩上;她自己都一怔,手忽然顫了,最後一處傷口,無論如何看不清,撒不準藥粉了。

「怎麼了秋葵。」君黎反被她這舉動驚嚇,伸手想支起些好安慰她,卻冷不防秋葵撲下來,狠狠抱住他,泣不成聲起來。

君黎一愣,听她在耳邊斷斷續續道,「我方才好怕……你知道麼,我……我真的很怕!」

他反而安慰不出來了,只好不語。他曉得她心里是在後怕。究竟是在怕她被朱雀侵辱的千鈞一發,還是怕君黎與朱雀交手的命在頃刻,大概她自己也分不清——此刻他安然醒來,她再也無法按捺得住,便在他面前,要將緊緊壓住心頭這許久的恐懼,這樣大哭出來。

她想好了要與他保持距離,卻終于還是在他面前嚎啕而哭;她想好了這次一切只靠自己,卻終于還是變得這般軟弱可笑。她一邊在心里叫自己不要再哭了,可卻又像是第一次清楚明白地知道,自己是個女人。無論平日里是怎樣頤指氣使,怎樣眼高于頂,當他出現的時候,她永遠只是個女人。

君黎沒動。他心里一時間也轉過無數的念頭,想起她第一次在自己面前落淚時那委屈的表情,想起猜出那一段樹枝的含義時的驚愕感覺。卻也更想起沈鳳鳴警告自己的那一句「別再露出一點點曖昧的表現來」。他猶豫想著照那說法,自己應該在此刻冷靜推開她才是正途,可那竟是做不到的。

怎麼做得到。他們剛剛才從死生的關口撿了兩條命回來,怎麼可能在這個時候,還留著那種所謂冷靜,所謂理智,所謂清醒。就連他自己的心,都還沒完全從恐懼中擺月兌出來呢!

他什麼話也沒說,也說不出。等她哭夠了,他才敢將手臂屈過去,抱了她一抱,輕輕笑道︰「哭得我都慌了。你沒事就好。」

秋葵慢慢起身,將藥瓶給他,由他坐起,上藥,穿衣,自己到一邊擦淚整頓。末了,轉回來,平靜一些方坐下,道︰「你覺得……他真的會信我是她女兒嗎?」

「管他信不信,只要他有一分懷疑,就不敢動你的。」

「你怎麼就敢這樣撒謊?」秋葵仍有些不敢相信似地道。「白師姐又沒有跟他成親,你怎麼就敢這樣說?」

「你看看他是什麼樣人——再說了,若不提白霜的名字,他肯當回事嗎?左右就這麼賭一把了。」

秋葵沉默了一會兒,又道︰「那現在怎麼辦?他……他也沒說要怎樣處置我們。就算我沒事,但你呢?」

說著像是才想起旁的,驚了一下道︰「刺刺呢?」

「交給夏家莊了,相信夏琝會保她無事吧。」君黎嘆了口氣。「也不用太給她擔心,我總覺得她——在哪里都能好好保護自己的。」

他本來想在後面再加四個字,「可不似你」,猶豫了一下,未說出口。

秋葵輕輕地哦了一聲,道︰「希望……希望朱雀既然願意救了你,就不會再想要你性命,否則,我……」

她眼圈像是又要紅,連忙忍住。

君黎卻搖搖頭,「這事情說到底,也是我的錯,若不是那日和夏琝爭一時意氣結了怨,也不至于令他暗中使這種手段,引得朱雀要見你。方才听夏琝說你被送來這里的時候,我就知道自己錯了——不該高估了自己,不該低估了別人。似他那般人,還真的得罪不得。」

「是夏琝搞的鬼?那怎麼……那怎麼說他會保刺刺無事?」

「他們兩個有婚約。」君黎低著頭。

秋葵才若有所知地點點頭,又道︰「方才好像正是夏錚將朱雀叫出去了,不知他來說什麼,說不定便是關于你。」

君黎想起今日在這內城中引的亂子,頭腦里也亂起來。就算現在還活著,但得罪了恭王府和其他皇親,或許出去便要被殺頭也說不定。刺刺可以是夏家媳婦,秋葵可以是朱雀女兒,自己可沒半個靠山,倒只有似夏琝這般專會進讒的「仇人」呢。如果夏錚是受夏琝之托來向朱雀要自己去「依罪論處」,那……朱雀可沒必要保自己。

他苦笑著未語,忽听外面有人恭聲喊朱大人。果然一時朱雀已回進了屋,秋葵便心生緊張,連忙擋至君黎身前,決然卻又惴惴。

朱雀一眼見君黎已經坐起,只道︰「醒了。」

君黎慌忙要下床。秋葵去扶,朱雀只看著,到他艱難下了地,方向秋葵道︰「我叫人安排了你的房間,門口有人候著,你先過去。」

秋葵猶豫道︰「那——那他呢?」

「我有話問他。」

「你……你能不能別將他交給夏家?」秋葵懇求道。「若將他交了出去,他……他必性命不保!」

「我說了,有話問他。干夏家什麼事?」

秋葵略一放心,仍是道︰「那我也要留下。」

朱雀一擰眉,秋葵堅持道︰「如果你只是要問他話,為什麼我不能听?」

朱雀呵地一冷笑,道,「由你。」便自在案前坐下,看似隨口道︰「听說你叫‘君黎’?」

君黎低低道︰「是。」

「你這個道士,是真道士還是假道士?」

「我自幼出家,隨師父學道,自然是真的。」

「令師是哪一位?」

「先師自號逢雲,一介游方道人,想必入不了朱大人之耳。」

「逢雲?」朱雀皺眉,顯是確未听過。「你這身武功是他教的麼?」

「不是。」

「那麼是誰?」朱雀的口氣頓時咄咄逼人起來。

君黎悄悄咬了唇。「不能說。」

朱雀嗤笑一聲。「怎麼,你以為你這點本事,還值得當什麼機密之事守著?」

君黎不覺反唇相譏道︰「你本事大,怎麼又看不出來我師承?」

秋葵卻擔心他又惹怒了朱雀,忙打斷道︰「爹,我先頭都說了,他沒練過什麼功夫的。」

朱雀並沒理睬她,只看著君黎道︰「你是不是料定自己只出了半招,我就看不出來?哼,你那劍法重攻輕守,而且不需起與落,由任意之地皆可獨立出招,分明是殺手的路數,以為我真的不知道?」

君黎心頭暗暗倒抽了口氣,不敢再言語。

「我倒想起來了。」朱雀又道。「張庭曾跟我提過,他在徽州遇見過一個似你這般年紀的道士,手捧烏劍,與烏劍主人凌厲應有莫大關聯——想來那個便是你了吧?」

君黎不語,顯是只能默認了。

「哼,也無怪乎你竟這般膽大,敢鬧到我這里來。」朱雀冷冷道,「如今看來,你果然不是青龍教的人。」

他說著,自襟里輕拈出一個帶血的信封,拋在桌上。秋葵還未全明其意,君黎卻心下一寒,起了身疙瘩。

——沖進來時那般情急,哪里來得及將這封信處理了,一直都帶在身上,朱雀大概是給自己療傷的時候發現,便模了去。里面裝的,不正是自己和刺刺原想用來知會秋葵的逃月兌計劃,和這內城的地形圖?上頭句句寫的是怎麼不要踫上朱雀,怎麼逃走,他若看了,什麼秋葵是他女兒的謊話,豈不是立即就被拆穿了?

他一邊想著怎樣能再將此謊圓下去,一邊只好先答腔道︰「是,我本就跟青龍教沒關系。」

「那你很喜歡管閑事啊。」朱雀冷笑道。「青龍教的事情,你要插手;秋葵的事情,你也要插手。」

君黎屏住氣道︰「程公子是我朋友,秋葵也是我朋友,我不得不管。」

「若我說程平和秋葵都非留在這禁城之中不可,你又待如何?」

「那你能否先保證不傷害他們?」君黎搶著問。

朱雀便看了他半晌,方道︰「要不要我提醒你,你現在最應該擔心的人,是你自己。」

君黎只好又沉默。他不知道是否已經可以將朱雀這句話理解為對那二人的一種保證,想了一想也只能硬著頭皮道︰「朱大人是前輩高人,既然方才對我手下留情,一定不會再為難我一個晚輩的了。」

朱雀卻冷笑,「這是在宮里,不是在江湖,你便算用這般言語擠兌我,也沒有用。何況你心里清楚我方才並非手下留情——就算凌厲只教了你這段殘缺不全的心法,我也犯不著為此受你一擊。」

君黎卻有些不明白,惑道︰「殘缺不全的心法?」

「凌厲根本就沒有‘明鏡訣’心法的全本,他沒告訴你?」朱雀語帶不屑。

「‘明鏡訣’?」君黎愈發模不著頭腦。「恕貧道無知,不過凌大俠他……從沒教過我內功心法,我不知朱大人指的是什麼。」

「他沒教過你內功?哼,你敢再說一遍麼?」

「確實沒有,他只教了我一些基本功,還有步法、劍法。這也不需要騙你吧。」君黎泯然無畏地看著他。

朱雀一雙眼楮便盯著他︰「如果你沒學過‘明鏡訣’,方才你身上為何會有勁力反激而出?」

「這個……雖然沒有習過內功心法,但練武一段時日,也有練氣、練力,自然會有內力積累……」

「答非所問!」朱雀忽然拍案而起。君黎和一旁秋葵都是一驚,實在不明白朱雀喜怒的原由到底為何。只見朱雀抬手便向君黎這邊一抓,君黎只覺一股抵不住的勁力迫得自己向他而行,倏然之間,咽喉已入他掌握。

只听朱雀冷哼道︰「怎麼,這回不怕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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