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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竟連沈鳳鳴一行人也不見了。問了才知昨晚就已走了。店家自然也高興這瘟神般的幾個人去別家,當然不會多問去了哪里。

君黎將城里幾家客棧都問了一遍,一無所獲,一時站在街上,倒茫然起來。自己既然找不到沈鳳鳴,秋葵想來也沒那麼容易找到的。但他知道秋葵不是輕易罷休的性格,依照幾個店家的說法,秋葵一早也像自己這般,一家家找過沈鳳鳴的下落。昨天听自己說了沈鳳鳴奪了金牌之位的事情,她如果真的賭氣,說不定一口氣去跑去淮陽黑竹會舊總舵,等著他前來,非要殺了他不可。

——如果真是這樣,倒還不算太糟了,更怕的卻是她找不到沈鳳鳴,就轉身一個人去了臨安——江湖中事,這姑娘還多少能應付;要是去了京里尋事,那只怕更吃不了兜著走。

所以君黎才心煩。淮陽和臨安,根本是兩個方向,不曉得她去哪兒,自己便不知該往哪邊行動。想著已經漫無目的地在城里走了一圈,他忽覺一股風息自身側襲來,下意識沉肩一避,腳步一錯轉身。

身後那人原是要拍他肩,被他避過,不覺一愕,道︰「君黎兄,是我。」

君黎才見正是沈鳳鳴一伙中人,心頭一喜道︰「正想找你們——你們怎麼搬走了?」

「我們到底不好太招搖,搬去了別處避避風頭。」

「今天那姑娘有沒有再來找你們麻煩?」

「……我們住得偏,她找不見的。君黎兄不是跟她一路嗎?」

君黎搖搖頭,想了想道︰「你能帶我去見見沈鳳鳴麼?」

那人猶豫一下,答應道︰「好——待我采辦完了東西帶你去。」

君黎謝道︰「有勞了。」

沒曾想,沈鳳鳴一行人新的住處,竟在自己曾與凌厲住過那小樓的同一個鎮上。問了才知這鎮子竟是昔年黑竹會不少人一個短暫的落腳點。

沈鳳鳴原本臥床未起,見到君黎,倒是立刻坐起來了。

「你——就是你吧!」他一見之下就恨恨地道。「我花了多長時間練的毒掌,誰準你趁我一時糊涂,就將毒解了?」

君黎見他精神已經不錯,反而放下心來,笑道︰「毒掌這功夫不適合你,你換個吧。」

沈鳳鳴哼了一聲,才遣退了眾人。「昨日不是說各走各路了麼?今日怎又有事了?」

「這個嘛……」君黎皺著眉頭。

「嘿,湘君大人也會支支吾吾?」

君黎只得道,「其實還是先前那位姑娘的事情。今日一早她不告而別,只留下個看不懂的信。我想著她多半是因為昨日的不快才離開,說不定還會來找你,因此若找到你,想必也能找到她。」

「哦,湘夫人走了?」沈鳳鳴似乎很感興趣。

「不是什麼湘夫人,她姓秋。」君黎表情有些不悅。

「我曉得,听你叫她秋葵了。」沈鳳鳴笑道。「但我偏是喜歡叫她湘夫人——湘夫人為了要殺我,竟肯離了湘君——這罪過大了,可不好隨意扣在我身上。」

只見他說話間似乎想笑,奈何頰上那道傷實在太長太深,連笑都沒法笑得出來,面部一動之下,反而又痛得厲害,逼得他不得不用手按緊了包扎,才把這麼長一句講完。

「不是這麼說,畢竟原來跟她說好了要幫她個忙。」君黎卻沒心思開玩笑,將臨安之行一事也說予他,又道︰「先前也給她算過一卦,看出來她若獨自行動,九死一生,所以我多少還是有點擔心。兩相比較,我倒寧願她來找你了。」

沈鳳鳴還是捂著臉,道︰「你不是說她留了封信?寫了點什麼?」

君黎便將信封取了,打開了信口讓他瞧那一段樹枝︰「什麼都沒有,只有這個。」

沈鳳鳴也是皺眉︰「這是什麼?」便伸手將那樹枝拿過來,凝目看了半晌,忽然面色微微一變,嘆道︰「說你笨,你到今天都不開竅!」

君黎一怔,「你曉得她意思了?」

沈鳳鳴便將那樹枝舉高,望著他,悠悠道︰「‘山有木兮木有枝’——下一句是什麼?」

君黎便接口道,「心悅……」

他才說了兩個字,忽然便停了口,目光撞上沈鳳鳴的目光,面色已經僵住了。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這兩句歌,他還是知道的。便只說出口兩個字,他像是一下子嚇到,立住了一動也不動。

沈鳳鳴用鼻子笑了一聲,「你不會真的到今日都沒發覺?」

君黎還是愣愣站著,半晌,才喃喃道︰「沈公子,你這玩笑開得卻大……」

見沈鳳鳴還是這麼幸災樂禍地看著自己,他不由申辯道︰「但我……我是個道士啊!她——她又是什麼樣的姑娘——何時將我放在眼里過;她也明知我是個出家人,怎可能會有如你所說的這種事。」

沈鳳鳴睨著他道︰「你這些理由與我說也沒用,關鍵要能說服得了你自己。她對你有沒有意思,你不可能一無所覺,仔細回想下便知道是不是我在開玩笑了。」

君黎是在努力回想,但這樣的沖擊太過突如其來,他腦中一時紛亂一片,連回想都變得寸寸零亂。第一次與她在兩浙路上的小茶棚相遇,他就插手管了她的閑事;第二次在白霜墳前再次偶見,他卻偷听了她與別人說話;第三次她到顧家對面的茶館見他,他正在滿心猶豫,下不定去顧家的決心;第四次她在鴻福樓頂出手幫他,是因為他一個人根本斗不過對手;第五次就是半個月前的重逢了,他只記得那時自己打斷她唱了一半的一曲《湘君》——便這樣短短的幾段遭遇,何時有過令她鐘情的可能?

他還是搖搖頭,頭卻已經埋進手里去了。

「湘君大人,你就承認了吧。」沈鳳鳴道。「早在半個月前我就跟你說了,你卻連听都不肯听半句。怎麼,現在曉得了?不敢說話了?把人氣得跑了,竟還好意思出來找她——哼,找到了她之後,你又打算怎麼辦?人家可是特意避著你了,你還要把她拉回來,每天拿這身道士裝扮在她眼皮底下折磨她?」

君黎呆著,不說話,隔了一會兒,方悶悶地道︰「那我要怎樣?」

沈鳳鳴湊近,「你打算還俗麼?」

君黎徑直搖了搖頭。

「那就只有一條路可走了。」沈鳳鳴直起身。「千萬別再出現在她面前。」

君黎怏怏道︰「但我也不想她一個人身入險境,沒人照應。」

「哼,有沒有人照應又怎樣?說到底,如果你從沒打算還俗入世,就到此為止一拍兩散吧,否則你照應得了她一時,卻遲早害苦了她。不過若是我啊——嘿嘿——有這樣好事管它什麼修道不修道,趁早收下了。——你別想不開啊,真的不還俗?」

見君黎不語,他又道︰「自然了,這女人是有點不好惹,不過也只是對我這種惡棍、婬徒之類,對你這樣的‘心上人’,那定是——」

「好了,別說了。」君黎抬起頭來,啞聲道。「大概我真是命中注定連朋友都不能交吧……」

「你這話便有些欠打了。」沈鳳鳴慍道。「你要真想不開,直說你不喜歡她,也沒人說你不對,誰還能逼一個道士去為了個不喜歡的女人還俗?什麼命中注定的說辭,就未免……」

「我不是那個意思。」君黎道。「……算了,這個也解釋不清。我是一貫沒朋友,但秋葵——我還是當朋友的,這意思就是說,我在意她的安危。——我未見得非要像你說的那般,得還了俗才有資格在意她的安危吧?不管她對我是什麼意思,也不管她為什麼走的,現在這個時候,我總不能丟了她不管吧!」

沈鳳鳴听得有些不耐,揮手道︰「哎,你不用跟我解釋,作什麼選擇都是你的事。總之,跟我有關的就是——你現在曉得她走了原因統統在你,黑鍋不要扣在我頭上就行。」

君黎看著他,忽然好像想到什麼,「對了,你們黑竹會——是不是收錢就能辦事?」

「只殺人,不辦別的事。」

「那次你在鴻福樓,不就是‘辦別的事’?」

沈鳳鳴無奈道︰「你想問什麼?」

「想雇你做件事,你如今升了金牌,要什麼價?」

沈鳳鳴眼珠一轉,已經將手抬起來。「免談。」他立刻回絕道,「你以為我猜不出來——你自己不好意思再跟她照面,想找我去臨安照應她?我可沒那麼多條命!」

「你只要暗地里護著她就好,不必跟她照面。卦象說,有人陪她同行,就會化險為夷,說不定都不需要什麼出手。」

「如果只是暗地里,你自己去不就好了?」沈鳳鳴道。「反正只是不讓她再見到你,你見了她,還不是一貫的心如止水嘛!」

君黎便語塞。

「再說了,我的傷恐怕一時半會兒也好不了,少說要一個月。」

君黎只好道︰「我知道是我欠考慮,我……但你方才也說……唉,那我究竟要怎麼辦?」

沈鳳鳴強按著臉哈哈大笑道︰「湘君大人活到今日,大概還不曉得情為何物,這便亂了方寸了。既然這麼沒頭緒,依我看,你便拿出你的老本行來,推一卦看看她到底會去哪里,先找對了方向,才好決定自己怎麼走啊。」

「這倒是個好主意。」君黎便依言,拿了簽筒出來,想著秋葵的去向誠心搖了。

「怎麼樣?」沈鳳鳴伸長脖子道。

君黎仔細對了卦象,方道︰「看起來——她殺你之心比去臨安還是切得多了。」

「意思是?」

「兩天內,她可能要向西北行——意思就是,可能真不去臨安,先要去金牌之牆埋伏你。」

沈鳳鳴瞠目,「我看她是被你傷了心,所以才非要找人出口氣吧。」

「你這口黑鍋也別胡亂扣在我頭上。」君黎笑道。「自己做的事情,自己也擔當些。」

沈鳳鳴指著自己臉上傷道︰「我擔當得還不夠?」

沉默了一會兒,他忽又道︰「她不去臨安,也沒什麼好高興。若膽敢出現在金牌之牆,我大哥可不是好惹的。」

「我暗中與你們同行。」君黎想了想道。

「你?你更要躲遠點。大哥對你更耿耿于懷,上次是迫于無奈,若再發現了你,多半不會手下留情。」

停了一下,「這樣吧,你若真擔心她,自己先去淮陽。她在城中找不到我,肯定以為我已經動身,估計會盡快上路追趕;我幾天後才動身,途中踫不上。」

「那也好。」君黎算了算日子,「半個月之後,也便是十二月初一,你總可以到了吧?我在淮陽的陳州等你消息。」

他便與沈鳳鳴約定了見面的地方與暗記,又說了些旁的,末了起身告辭。沈鳳鳴卻忽地叫住他,「道士,我要提醒你一句。」

君黎听他叫自己道士,料想是認真話,便回過頭來看他。

「若你夠巧跟秋姑娘再打了照面,可給我注意點言行,別再露出一點點曖昧的表現來——否則你到頭來卻還是要負她,害她再心傷一次、比之今日更是百倍之傷,你便真算不得是個人了。」

君黎異樣地看著他,「輪不到你教訓我吧?」

「你……」

「我說得有錯?」君黎理直氣壯。「我也要勸你,如果再跟她打照面,可給我注意點言行,別再說半句輕薄的言語出來,否則便真算不得是個人了!」

沈鳳鳴少見地被逼到無話。君黎臨出門,忽又一停。

「對了,那個玉扣還你。」

沈鳳鳴掃了他一眼。「算了,不用了,你作個紀念吧。」

「我要這個干什麼——這不是你們黑竹會的信物麼?」

「與其說是信物,不如說是分辨立場的東西。」沈鳳鳴懶洋洋道。「只是如今馬斯也不在了,也沒有什麼立場可言了。」

「還是還你吧。」君黎將玉扣輕輕一拋過去。「就算賣了也值點錢。」

沈鳳鳴一笑,把玩著那玉扣道︰「曉得我對兄弟好了吧?這可比馬斯那吝嗇鬼發什麼鐵戒指開銷大多了。」

「我曉得你有錢。」君黎微微皺眉。「我倒好奇,你接一單生意,到底會開多少價?」

「反正憑你一個窮算命的,一定請不起就是了。」沈鳳鳴抬手還是將玉扣拋回給他。「所以你就拿著吧。」

君黎沒再推辭,接在手里,揮一揮道︰「那多謝。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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