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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淳風已經有段時間沒再回到漁屋, 里面的桌椅都落了一層厚厚的灰塵,他看了一圈,發現有被翻找過的痕跡, 牆上被人用刀刻了一枚符文圖案——

是天一門的聯系暗號。

曲淳風心中猜到是明宣他們來找過自己了,掐算了一下時日,眉頭一皺,走出屋——直接沿著小路下山,去了鎮上的集市。

泉州地處偏僻, 市集是唯一還算熱鬧的地方, 商販分散在道路兩邊, 吆喝聲不斷, 因為征戰的原因,米糧價格翻了不止兩倍,可謂民生多艱。

曲淳風當初只吩咐明宣他們喬裝成貧民百姓在山下駐守,卻不知該如何尋他們,正準備去泉州刺史的府衙問問情況,途徑西市, 卻見有一算命攤子面前圍滿了人, 不由得走過去看了兩眼。

算命的攤主做道士打扮, 二十歲上下的模樣, 偏偏蓄了一段長須, 左臉貼著一塊狗皮膏藥,正搖頭晃腦的給一位姑娘算命︰「觀姑娘生辰八字, 幼時有一坎坷, 危及性命,不過熬過去便否極泰來了,你是水命, 那金家公子屬火,倘若成婚,便是水火難溶之相,大大的不妥。」

那姑娘坐在對面,聞言又是欣喜又是擔憂︰「您說的果真不錯,奴家幼時從山上失足跌落,險些傷及性命,幸得一赤腳郎中相救才活下來,他們都說您是神算,奴家還不信,原來是真的。」

鎮上前些日子忽然多了一群擺攤算命的道士,批陰陽斷五行,測風水勘六合,算無不準,卦無不靈,儼然成了活神仙一般的存在,前來卜卦測命的人不計其數,隊伍能從東街排到西街。

曲淳風在一旁靜靜看著,等人都走的差不多了,這才提劍上前,坐在了那算命先生的對面,將那柄沉甸甸的玄鐵劍 一聲按在了桌上,只說了兩個字︰「算命。」

那算命先生正低頭數銀子,聞言頭也不抬的道︰「算什麼?」

曲淳風聲音听不出情緒的道︰「算算我那不成器的師弟都在做些什麼。」

那算命先生聞言一頓,終于發現了不對勁,下意識抬頭看去,卻見曲淳風正坐在自己對面,登時像見了鬼一樣,呲溜一下從椅子上蹦了起來,驚慌失措的喊道︰「師師師師師……師兄!!!」

這人赫然是明宣。

曲淳風無聲眯眼︰「我讓你帶著師弟在山下駐守,你在做什麼?」

身為大師兄,他的威嚴毋庸置疑,明宣只看他那難看的臉色便心知不好,猶豫了許久也沒敢重新坐回去,慫慫的站在一旁,結結巴巴的出言解釋︰「大……大師兄,是你說讓我們喬裝成平民百姓,免得被發現的。」

「混賬!」曲淳風掌心一拍,桌子都震了兩下,「師父教你堪輿數術陰陽五行是讓你來此處擺攤算命的嗎?!」

明宣被他嚇的一抖,不自覺又後退了幾步,免得誤傷自己,壯著膽子小聲辯解道︰「大師兄,是你讓我們裝百姓的嘛,我們也不會別的,總不能去碼頭扛大包,那更丟人。」

道士嘛,只會那些——鬼鬼的東西,還有什麼比算命更適合他們呢?抓魚嗎?

曲淳風氣結︰「你!」

雖然道理是這個道理,但堂堂天一門弟子居然在鬧市擺攤算命,傳出去未免也太過有辱師門,曲淳風面色難看,但見明宣在旁邊偷偷模模的打量自己,活像只賊老鼠,氣又消了些。

此處是鬧市,曲淳風不想引人注目,把劍拿了回來,從攤位上起身︰「明義明籌他們呢?」

明宣見他不似生氣,小心翼翼的湊到他身邊,掰著手指頭給他數︰「那就有點遠了,三師弟在東街算命,——師弟在南街算命,五師弟在北街算命,順便給鎮上的員——家看風水去了,六……六六六哎哎師兄你松手啊,疼疼疼疼!」

明宣耳朵都快被曲淳風擰掉了,急得在原地直跳腳︰「師兄師兄!我錯了!我錯了!」

曲淳風面無表情松開他,聲音冷冷︰「半月之期已過三日了,我看你們是不想要命了,還有心思在這里擺攤算命?!」

明宣揉了揉自己的耳朵,小聲嘀咕︰「大師兄,我上山找過你,但是你不在,再說了,我們想要命,也得看皇帝給不給啊,怎麼開心怎麼活唄。」

曲淳風聞言欲言又止的看著他,似乎想說些什麼,又說不出來,無聲攥緊了手里的劍,面上罕見顯出了一絲掙扎,末了從乾坤袋中取出一個白色藥瓶放在桌上,發出一聲沉悶的輕響︰「這是一月的藥量,我有事要找泉州刺史相商,你們不得輕舉妄動,靜候消息。」

天一門不分屬朝廷任何官衙,僅听命皇帝一人,可他們大多玄術通異,精曉奇門遁甲之術,——在讓人忌憚,昭寧帝恐他們心思不軌,一直用毒蠱操控,每過半月便需服用一次解藥,否則便會功——盡散,骨骼寸斷而亡。

天一門上至洪觀微,下至最末的——門弟子,皆中此毒。

此次尋訪鮫人蹤跡,求長生之術,料想時日經久,昭寧帝便賜下了半年的解藥,盡數交由曲淳風保管,眼看半月之期將過,而明宣他們還未服用解藥,所以他才會急著回到岸上。

明宣把藥瓶接過,自己往嘴里丟了一顆,嚼糖豆似的嚼了兩下︰「師兄,你找泉州刺史做什麼,我陪你去吧,對了,這些時日你去哪兒了,找到鮫人的蹤跡了麼?」

曲淳風聞言腳步一頓,復又恢復正常,走在人潮擁擠的大街上,頭也不回,只說了一個字︰「無。」

明宣不疑有他,連攤位都顧不上,屁顛屁顛跟了上去︰「那師兄,我們怎麼回京復命啊?」

曲淳風說沒有鮫人,他是信的,但也得皇帝信才行啊,昭寧帝身體近日每況愈下,想求長生已經求瘋魔了,他八成只會覺得天一門辦事不——,說不定死的時候還會拉他們一起陪葬。

明宣心里嘀嘀咕咕,要不是身上中了毒,他早就不想效命皇帝了,還不如在這個地方算命呢。

曲淳風心亂如麻,內心飛速思忖著對策,他見明宣跟著自己,皺眉道︰「你給他們把解藥送去,不要跟著我。」

明宣︰「師兄,我沒跟著你,三師弟在前面那條街擺攤呢,我給他送藥去。」

曲淳風︰「……」

替皇帝尋訪長生藥的事相當嚴密,對外不曾透露半分,泉州刺史吳顯榮也是日日焦急,像熱鍋上的螞蟻團團轉,這找到鮫人還好,若是找不到,萬一牽連了他可怎麼辦?

尤其京中日日派特使傳信詢問情況,吳顯榮更覺棘手,他要是知道情況就好了,問題是他根本不知道啊,國師等人也沒個動靜,他幾次三番派人去打听,都一無所獲。

這日,吳顯榮正對著京中傳來的密信抓耳撓腮,提筆沾墨,頭發都模禿了也不知該如何回信,——間的衙役忽然一路疾跑進來通報︰「大人!大人!」

吳顯榮正煩著,聞言直接把手中的湖筆扔了過去,落在堂下地磚上濺了一地墨跡︰「混賬,何事喧囂?!」

衙役跑的上氣不接下氣,指著——面道︰「大……大人……國師來了,正在外面等著呢,您快隨屬下去吧!」

吳顯榮聞言唰的一下從位置上站起了身︰「你說誰來了?!」

衙役氣喘吁吁的道︰「國師啊,大人,他正在內廳等著呢。」

吳顯榮面上一喜,急忙從桌案後走出來,拎著官袍一角急匆匆的往——跑︰「快快快,隨本官去接見國師!」

曲淳風正在內廳坐等,丫鬟上了一些茶果點心就畢恭畢敬的退立一旁等待吩咐,中間一座瑞獸銅香爐從獸口冒出一縷裊裊的青煙,嗅之令人心曠神怡。

曲淳風看了眼茶杯,見杯壁釉色怡人,瓷白細膩,價格應當不菲,里頭泡著的茶葉也是上等質地,與宮內貢品成色差不多,心道這吳顯榮日子過的倒比皇帝還快活。

沒過多久,吳顯榮就急匆匆趕了來,他先是在門口正了正衣冠,這才喘勻氣息,邁步走進去,對著曲淳風行禮道︰「下官吳顯榮,不知國師到訪,有失遠迎,還望勿怪,不知國師紆尊降貴來此可是有什麼吩咐?」

他其實想問問鮫人尋到沒有,但又沒膽子問,知道太多也不是好事。

曲淳風靜靜看著他,見吳顯榮眼珠子提溜提溜轉,十足不安分的模樣,並沒有多說什麼,只是問道︰「這些日子京中可有來信?」

他氣息太過冰冷,加上身居高位,難免令吳顯榮心生幾分忌憚,聞言老老——的答道︰「陛下派特使日日發來密函,對鮫人一事極其看重,下官愚鈍,不知該如何回答,還請國師指教。」

語罷對門外的侍從使了個眼色︰「去,將本官桌案上的密函取來。」

侍從點頭應是,急匆匆去取了,不消片刻回來,手中厚厚一摞密函,吳顯榮從他手里接過來,然後恭恭敬敬放到了曲淳風手邊︰「請大人過目。」

昭寧帝遠比曲淳風想象中要著急的多,不過短短一段時間,竟是連發了十三封密函,內容大同小異,就是想得知長生不老藥的情況,吳顯榮雖是阿諛奉承之輩,可為官多年,也有些小機靈,並未把——說太滿,回復的時候也只是含含糊糊,沒透露什麼——質性消息。

曲淳風把信函一一翻遍,見前面幾封字跡熟悉,怕是昭寧帝親筆所寫,但後面就是別人代筆了,心覺有異,復又翻回前面看,隱隱察覺了端倪。

昭寧帝身為一國之君,筆鋒自然犀利,可這字跡細細看去虛浮無——,甚至多處抖動,分明是病染沉痾之像。

曲淳風抖了抖信紙,鼻翼間嗅到一股極淺極淺的藥味,無聲眯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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