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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地獄局(下)

敬則則思索了片刻才重新斟酌著開口道︰「臣妾其實有嘗試把自己代入太後或者賢妃的角度去思考。」

「哦?」沈沉乜斜了敬則則一眼。

敬則則趕緊微微低了低下巴, 她可不敢有當皇帝娘的想法,「臣妾想如果今日犯事的是臣妾的父親,臣妾會如。」

「嗯。」這就是鼓勵敬則則繼續往下說了。

敬則則吸了口氣, 「每個人有每個人的立場, 我爹生我養我, 這份恩情我必須得報,可是我也完全理解皇上為何不肯饒——他。所以我不會來求皇上,但無論是什麼結果,我都會跟我爹一起承受。他死我亡。」這是敬則則的心里話。

沈沉眯了眯眼楮,「你這話毫無見地, 須知你已出嫁, 還有出嫁從夫之義。」

敬則則在心里呸了一聲,她就是個小妾,有啥丈夫可言?她有的只是主人。「是是, 不——臣妾估模著, 若我爹真犯了這樣的事兒, 皇上看見我估計也心煩、膩味。」

在沈沉——繼續開口懟人之前, 敬則則趕緊道︰「可是臣妾不想死,所以為了自己的小命著想,臣妾一——會好好看著我爹的。若是有什麼風吹草動, 一——提前勸誡。」

沈沉嗤了一聲,轉過了身去背對敬則則, 不僅如此,還將他的手從敬則則手里抽了出去。

敬則則立即貼上前一步, 死死抱住皇帝的手臂,「皇上,臣妾剛才說的真的是真心話, 並不是為了順著你的意思,其實說句不怕死的話,臣妾也代入過皇上的角度思考。」

沈沉的手臂沒動。

敬則則會意地繼續道︰「換了臣妾,臣妾也不會動搖。國與家,國不存焉有家,皇上若是能為自己的舅舅法外開恩,那些封疆大吏,那些大學士也就能為自己的親人破例了。」

沈沉抬頭望了望陰沉的天邊,「若是朕的母後也能有這番見地就好了,看來女子還是得多讀書得好。」沈沉垂下眼眸,「朕決定,幾個公主到五歲時,也跟著皇子一道開蒙。」

哈?怎麼就扯到公主也——早早讀書的事兒上了?

「此外,朕覺得宮中嬪妃也需多念念書。」沈沉略微一思索就道,「朕將聘天下有名的德才兼備的女子進宮講學。」

「這個主意好。」敬則則笑靨如花地看著皇帝,「如此一來後宮諸妃近朱者赤,月復有詩書,無論是伺候皇上還是養育皇子皇女必然都更勝一籌。只是臣妾覺得,這人吶本性難移,——況大家懶散了這麼多年,——重新念書只怕是事倍功半,倒不如皇上——選秀時,干脆像開科取士那般,以詩文考核秀女,中得女進士者方能進宮,如此豈不更省事兒?」

沈沉伸手就去捏敬則則的臉蛋,「你竟然敢奚落朕?」

敬則則笑著閃了閃,「臣妾哪兒敢,只是幫皇上出謀劃策——已。」

「行了,你不想念書就直說。」沈沉道。

「不是臣妾不想念書,——是不想再跟著夫子念書做功課了。不然臣妾以前天天盼著嫁人是為了什麼呀?」敬則則道。這好不容易嫁了人不用再做功課,也算是進宮的唯一好處了,皇帝如果——她剝削了,她就想跳樓了。

「天天盼著嫁人?」沈沉好笑地道。

敬則則不說話了,也學著皇帝一般仰頭望天邊看去。

沈沉的笑意並沒持續多久,不——片刻就斂去了。

敬則則敏感到皇帝的心情又沉重了,——不得又開始狗腿。「皇上,臣妾想著太後說的可能是氣話,您也別太往心里去。其實這件事錯的既不是皇上您,也不是太後,本不該您二人在這兒鬧得不可開交的。」瞧,您字這都用上了。

沈沉掃了敬則則一眼。

敬則則看不明白,不知道是在鼓勵自己說下去還是讓她就此打住。可是有些話既然開了口,敬則則就很想講完。「這件事在臣妾看來,錯的只有祝伯爺。」

祝平安因為祝太後的緣故封了太康伯,所以敬則則還叫他伯爺。「太後說是從小看著祝伯爺長大的,彼此既是姐弟情又有母子之份,祝伯爺難道不知道他的所作所為會讓太後與皇上難做麼?他難道不知道自己會傷了太後與皇上的母子情——麼?」

他知道,可他還是肆無忌憚地做了,其心可誅也。

這話敬則則就沒說出來了,以皇帝的精明,她不相信他想不到。

「你這張嘴若是在朝為官,還真是挺會——人安罪名的。」沈沉道,「看來朕若是饒——了祝平安,那才是大錯特錯是吧?」

敬則則露出惶恐的神情,提起裙擺就要往下跪。當然皇帝肯定伸手——她攔住了。

「你也省省吧,不——這話你說得也不算錯,祝平安若真是知錯了,就不會如此逼著太後要跟朕斷絕母子情了。」

敬則則在心里暗罵了一句自己太多嘴,這今後若是祝新惠重新得勢,萬一皇帝把她賣了,她真是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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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則則你知道麼,朕這次若是處死了祝平安,將來就勢必——立賢妃為後了。」沈沉托著敬則則的手將她扶了起來。

敬則則的臉色瞬間就白了,她懂皇帝的意思,若是他——緩和與太後的母子情,就得在賢妃的事情上讓步。

祝新惠為後麼?敬則則想著自己現在找根繩子吊死了才好,也省得將來禍害爹娘。賢妃立後,她所出的六皇子還有七皇子就是嫡子了,按照祝太後的尿性,謝皇後的四皇子必然得靠邊兒站。

敬則則忍不住地打了個哆嗦。

「冷了?」沈沉伸手去攬敬則則的肩膀。

誰知敬則則居然往旁邊讓了讓,讓他的手落了個空。

敬則則冷眼看著皇帝,覺得狗皇帝還是跟祝太後徹底決裂好了。她干嘛費事的還跑這兒來安慰皇帝,她該安慰安慰自己才是。將來的禍事都是她今日自找的。

一想到祝新惠——當皇後,敬則則覺得自己也不必——皇帝好臉色看了,她有些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緒,只匆匆說了句,「皇後娘娘一——會長命百歲的。」然後就跺跺腳甩都沒甩皇帝,徑直走了。

來的時候,寂靜萬里卻是兩人獨行,走的時候她一個人,心中的怒火都能把這片雪地給融——了。

敬則則知道自己此刻該理智,可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只要想一想祝新惠那樣的人居然要做皇後,她就恨不能把皇帝的臉抓爛了。這還讓不讓人活了?

虧她還狗屁地想那什麼翔鸞玉佩,以為那就能代表帝王的情0愛,如今想想真是狗屁倒灶,皇帝有個屁的感情。所有人都只是他的玩物罷了,對他唯一重——的就是他的天下,他的母後,其他的在他眼里都不值一提。

皇帝絕不會沒頭沒腦地對自己說上那麼一句,他是敲打自己呢,讓她別以為祝平安出了事,她敬則則就能飛上枝頭當鳳凰。

一路握著拳頭,回到明光宮時,敬則則由華容伺候著更衣,听她低呼才發現自己的掌心居然被她不長的指甲給掐出了血印子。

「把這套太監服拿下去燒了,你看著燒,別給人留下把柄。」敬則則冷冷地吩咐道。這天下就沒有不透風的牆,乾元殿也不例外。如今祝太後和祝新惠是沒工夫來對付自己,等將來她們緩——氣兒了自己還有活路?

「娘娘。」華容有些擔憂地看著敬則則雪白的臉,「你好似有些發燒了。」

發燒?敬則則自己模了模額頭,並不覺得燙,但她的頭的確很疼,回來的路上走得太快,耳朵里灌了風,一直耳鳴。

這人沒覺得自己病時倒沒什麼感覺,可一旦被人說破,敬則則就覺得渾身無力起來,險些軟倒在地上,虧得華容扶住了她。

華容趕緊吩咐了人去跟王子義說,叫他去太醫院請小鄭太醫,自己又細心服侍敬則則上了床歇著。

卻說敬則則被灌了一大碗湯藥,然後又被塞進——重被子里捂汗,就這麼渾渾噩噩地睡了——去,迷迷糊糊間還能感覺自己眼角在垂淚。

她覺得自己傻透了,被皇帝灌了幾滴蜜就找不到南北,自以為是個不一樣的東西了。

她心里焦急,恨不能再回避暑山莊——那苦日子,也好過在這里被人當猴耍。然而又想起皇帝來,她先才那樣走了,想也知道皇帝是個什麼臉色,他本就心情不好,也不知道氣頭上會怎麼責罰自己。只但願不——牽連爹娘。

想起爹娘,敬則則半夢半醒間就更是懊悔,她不該沖動的,對皇帝——必用什麼真心真意,如是被皇帝訓斥一句「沒有教養」,那她敬家就遭殃了。

敬則則就這麼既憤怒又懊惱地睡到了天亮,一起床便感覺口干舌燥嗓子疼得冒煙,心知病情這時候才算發了出來,昨兒不——只是個前兆。

敬則則病歪歪地躺在榻上,丁樂香——來看了看她,容美人達達鹿歌也來看了看她,後面何美人居然也上了門,敬則則自嘲地想了想,看來她人緣還不算太差。

待探病的人走後,敬則則吩咐華容道︰「我如今病成這樣,你去昭陽宮跟皇後娘娘說一聲,把我的牌子……」說起牌子敬則則才想起來,她的牌子還在「被撤中」來著,于是只能話說一半就擺擺手。

「對了,皇後娘娘的身子如——了?」敬則則問。

華容道︰「昨兒去太醫院遇到皇後身邊的玉畫了,說是如今開了春,皇後娘娘的咳疾略好些了,飯量也比以前好些了。」

敬則則閉上眼,「那就好,那就好。」然則她心里很清楚,哪里就好了,謝皇後那身子骨真的很難讓人對她的長命百歲有信心。

敬則則覺得自己還是比較了解皇帝的,他說出的話很——有不作數的,祝平安是肯定——問斬的,那祝新惠多半都要當皇後。既然皇帝靠不住,她總得自救吧?

自救,自救。敬則則念了兩遍,腦海里自然就浮現出一個冷若冰霜卻傾城傾國的美人來。傅青素的事兒,她娘親那邊叫人私下傳了消息進來,原來傅氏當初未出嫁之前的確與皇帝有情,甚至已經論及婚嫁,可傅太傅不欲女兒嫁入宮中,匆匆——傅青素在老家訂了一門親事,——傅青素居然也真就拒絕了皇帝。

敬則則真是羨慕傅青素有那麼個好父親,為了女人的一生,甚至不惜得罪皇帝,生生求得讓傅家女不用參加選秀。敬則則也佩服傅青素,居然沒有被皇帝的甜言蜜語給忽悠,否則她進宮後一樣要面對祝新惠這樣的表妹。

此時此刻敬則則想起傅青素倒沒有太多的心酸和嫉妒,只想著若是她能進宮的話……祝新惠即便當了皇後,眼中釘想來也不會是自己了——

想想傅家女,那傅青練時常出入東太後的慈寧宮,傅青素也曾進宮,想來未必是對進宮沒有興趣。不管是哪個人進宮,敬則則覺得對自己都算是好事。她琢磨著不知道自己——不——推波助瀾。

腦子里亂七八糟的想著各種出路,被人打斷時,敬則則很是有些不耐煩。

「娘娘,皇上來了。」華容低聲道,「皇上肯定是听說娘娘病了就過來的。」

敬則則乜斜了幫皇帝說話的華容一眼。昨日她那副模樣回來,華容——然猜到她肯定是和皇帝鬧別扭了。可是這哪里是什麼別扭啊?敬則則也沒法跟華容解釋。

敬則則斜撐起身子坐起來,臉上並沒有任何喜色。但心底卻還是微微顫動了一下,他竟然肯來?昨兒她對他可是很不敬呢。

然則這一絲觸動只是一閃而——,敬則則的理智很快就湮滅了它。她忍不住對自己搖了搖頭,明知道狗皇帝是個什麼東西了,她竟然對他還有這樣的期盼?敬則則很是不恥了自己一番。

昨日景和帝當著她的面說將來要立祝新惠的事兒,——嘗不是在提醒她,讓她認清自己的身份,雖說他可以寵愛她,但確實有限度的,所以才提醒她不——對皇後之位有所覬覦。

敬則則咬了咬嘴唇,她在皇帝眼里就那麼不堪麼?從來就沒想過以她為妻麼?敬則則仰頭眨了眨眼楮,把眼底的淚意生生地憋了回去。然後起身進了暖閣,又親自動手把床前的帳幔放了下來。

很快景和帝的腳步聲就出現在了次間。

「皇上請留步。」敬則則立在帳幔後,——皇帝行了一禮,曼聲道︰「臣妾身上有病氣,怕傳——了皇上,到時候太後怪罪下來,臣妾實擔當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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