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沉披了件袍子將床簾掀開一條縫對著敬則則道︰「你也起來梳洗吧。」他伸手扶著敬則則坐了起來, 「剛才沒踫著你的手吧?」
敬則則搖了搖頭。
「那先起來吧,朕讓人送你回去。」沈沉道。
這事兒就算完了?敬則則有些恍惚,怎麼搞得她到煙波致爽來就是為了白日承寵似的。
敬則則梳洗了一番穿好衣服後走出東暖閣時, 皇帝已經——新坐在榻上批閱折子了。
沈沉見敬則則出來放下筆, 朝她招了招手, 起身摟著她道︰「則則,現在氣兒順些沒有了?」
敬則則納悶兒地道︰「臣妾沒生氣啊。」
「嗯,沒生氣就好。」話雖如此,但沈沉的語氣顯見是不信的,是以更柔聲地道︰「則則, 你得知道, 朕不去看你是為了你好。不是朕不想去,而是朕怕自己萬一一時看顧不到你,你……」沈沉從小在宮中長大, 很清楚那些個妖嬈嫵媚的女人能使出多殘忍狠毒的手段。獅子也有打盹兒的時候, 所以沈沉作為皇帝也未必能時時刻刻看著敬則則。
敬則則聞言趕緊順著皇帝的話道︰「所以, 臣妾才想留在避暑山莊。」
沈沉扶著敬則則的肩膀將她推開一臂的距離, 「還在生氣?還想留在避暑山莊?」
「臣妾沒有生氣。」敬則則低頭道,有些不敢看景和帝的眼楮。
「留在避暑山莊?你可知道朕要兩年後才會再來?若是有事耽擱,就是兩年後也未必會來。」
敬則則不說話了。
「——來你是清楚的, 那為——還要留在避暑山莊?」沈沉抬起敬則則的下巴盯著她的眼楮道。
敬則則根本就不敢跟他對視。
「說話啊!」沈沉的聲音拔高了一點兒。
敬則則嚇得肩膀抖了抖,忽然覺得自己以前找的任何借口在景和帝面前都不夠——, 倒不如實話實說得好。
敬則則往後退了一步,提起裙角給景和帝跪了下去。
沈沉的臉色越發難看了, 往後走到榻上坐下,俯視著敬則則。
「臣妾知道任何借口都騙不過皇上,所以臣妾接下來說的是自己的心里話。」敬則則輕聲道。
沈沉冷哼了一聲。
「臣妾脾氣不好, ——愛吃醋,亂使小性子,所以當年的事兒肯定會——演,不管臣妾和皇上之間有多少情分,都是經不住使幾次性子的。臣妾有自知之明,所以寧願留在避暑山莊。雖然跟皇上聚少離多,但總比最後什麼情分都沒有,甚至反目成仇得好。」
這話敬則則自以為說得還是很冠冕堂皇的。
「這真的是你的心里話麼?」沈沉問道,語氣還算平靜。
「是。」敬則則點了點頭。她就是這麼想的。
「則則,朕給你一個機會,——新說你的心里話。」沈沉面無表情地道。
敬則則心下一驚,微微抬頭——了——皇帝,不大明白他的意思。她這心里話難道不是「情真意切」?
「回皇上,臣妾要說的就是這些。」敬則則忐忑,但是堅定地道。
沈沉沉默了好一會兒才——新開口,帶著嘲諷地語氣道︰「——來這真是你的心里話了。」
「朕原還以為你是不一樣的。」沈沉道,「可原來你只是裝模作樣更厲害一些。」
敬則則越听心里越發涼,不明白皇帝的點兒在哪兒。
「你就從沒將朕當成過你的夫君是不是?」沈沉——著敬則則道,——乎有些咬牙切齒,「在你心里,朕就只是皇帝,所以你哄朕、騙朕都只是為了求一個安生之地而已。說什麼怕沒了情分,朕——你壓根兒就沒有情分。你要的只是你自己舒坦、苟安。」
不得不說皇帝說對了,但敬則則听完也沒覺得自己有——麼錯,她求個苟安有——麼不對的?怎麼皇帝這語氣就好似結了仇似的,宮中抱著這種想法的可不止她一人。
敬則則不傻,知道皇帝這是在跟她要「真心」,然而在宮中給出真心的人,最後下場都無比悲慘。前車之鑒,後事之師,敬則則不傻的。
「說話呀!」沈沉再次怒道。
「皇上本來就不是臣妾的夫君呀。」敬則則平靜地陳述著這個事實。皇帝跟她要真心,可他自己卻不過是拿她當玩物而已。
沈沉被敬則則噎得夠嗆。
敬則則給沈沉磕了個頭,「皇上不是臣妾的夫君,而是臣妾的夫主,是生殺予奪的天。臣妾愛你敬你也害怕你。臣妾不是不想在皇上身邊伺候,時時得見天顏,可臣妾害怕越是靠近越是容易闖下禍事。」
「夠了!」沈沉道,「說到底你還是在為以前的事怪朕。敬昭啊敬昭,別再找借口了,你自己編得也為難。朕是什麼樣的人,你不清楚麼?當初你那般激怒朕,朕動過你一根汗毛沒有?朕動過你敬家沒有?」
敬則則沒話說了,皇帝這是把那一巴掌都給忘了?雖然打得不算痛,可是當著那許多人,她臉疼啊。
良久後,敬則則才听見皇帝道︰ 「你是不是心里有其他人?」
這話直接就讓敬則則的背脊一涼,猛地抬頭——向他皇帝。景和帝居然問出了這種話?
敬則則沒有再回避皇帝的眼神,「臣妾的一言一行都在皇上的眼皮子底下,皇上問出這種話,是要逼臣妾自證清白麼?」
沈沉失望地看著敬則則,「是朕在逼你麼?」
沈沉站起身,往前走了——步,背對著敬則則道︰「朕這樣問你,是因為但凡你心里有一絲朕,就不會說出自請留下的話。」
「你找了諸多借口,說白了不就是覺得伺候朕是種負擔麼?伴君如伴虎,所以寧願離得遠遠的。但是宮中的日子由不得你沒有聖寵,所以你——反過來吊著朕。」
敬則則心下一寒。
沈沉轉過身重新看向敬則則,「這次在避暑山莊,即使朕不主動跟你低頭,你也會想辦法——新接近朕的是不是?」
敬則則的背脊挺得越發直了。越是這種時候,越是不能承認和退縮。
「朕對你來說,只是個利用的工具。」沈沉道,「你在敬家學了那許多東西,的確是為了進宮伺候朕,伺候的是皇帝,為你敬家博取朕的歡心。」
這話說得太直白了,就太傷人了。敬則則即使不想承認,卻也無力反駁。她進宮時,的確是抱著這樣的心思的,可誰——不是呢?
「皇上,我……」敬則則知道自己此時應該說點兒什麼的,但平日她口燦蓮花,此刻卻一句話也不知道該怎麼說。
「別說話了,朕不想听。」沈沉的聲音有些哀傷,「是朕——走了眼,也是朕太貪心了。你不是喜歡跪麼?出去在外面跪一個時辰,朕就答允你留在避暑山莊。」
敬則則直到跪在煙波致爽的門前被來來往往的人好奇地「瞻仰」時,才覺得自己蠢透了,剛才皇帝 里啪啦兜頭指責她時,她怎麼就笨得一句話都不解釋呢?
這下可好了。原以為她有點兒恩寵,留在避暑山莊的日子不要太好過哦,現在麼,留是留下了,卻是再次惹怒了皇帝,闔宮上下無人不知了。敬則則估計,自己不親自種地的話,真的會餓死在山莊里。
敬則則被華容扶著回了遠近泉聲時,龔鐵蘭正在收拾包袱。
「姑姑這是做——麼呀?」敬則則問。
龔鐵蘭鐵黑著一張臉道︰「奴婢無能,規勸不了主子,還有——麼臉面留在主子跟前伺候?」龔鐵蘭跪著給敬則則磕了個頭,「昭儀娘娘,奴婢怕是不能伺候你了。」
敬則則不知道龔鐵蘭的話里有多少分是賭氣,——有多少分是真心。但人各有志,她如今這情形也不好挽留。「姑姑,是本宮對不住你,不是你規勸不了我,而是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活法兒。」——
麼不同的活法?她才十九歲,可沒那麼超月兌。敬則則說這話真的是打腫臉充胖子。她本來想得多好的一條路,沒想到走岔了。她不是不要景和帝的寵愛,而是美美地打算,大家兩年見一次面,小別勝新婚,她省心不說,還能讓自己在景和帝跟前保持新鮮感長一些。
誰知道皇帝沒那麼好忽悠,她不過說了一句話,就被皇帝——透了本意,這下真是自己作死了。
祝新惠知道消息後,不由得哈哈大笑,很久都沒這麼心情舒暢過了。「本宮就說敬氏最會自己作死,不用去管她,她都能把自己給玩兒死。」
丁樂香知道消息的時候,大吃了一驚。敬則則有多受寵,她比別人都更清楚。南翔府那一路,草原那一行,皇帝心心念念的都只有一人而已。她不知道敬則則怎麼就惹怒了皇帝,心下越發覺得帝王心思深不可測了。
「婕妤,你這是要去哪兒啊?」跟在丁樂香身後的茜紅著急地問道,前面可就一條道了,還是去遠近泉聲的。
「我去看——敬昭儀。」丁樂香道。
茜紅趕緊道︰「婕妤,你可千萬別傻。敬昭儀剛惹怒了皇上,皇上還在氣頭上,現在誰去看望敬昭儀,這不是明擺著跟皇上作對麼?」
丁樂香遲疑了片刻,然後道︰「我知道,可是我的命是敬昭儀救的,若是如今她落難了我卻袖手旁觀,那我還算是個人麼?」
茜紅待還要勸,卻見丁樂香擺了擺手往前走,「別說了,我主意已定。」
茜紅只能跺跺腳,哀嘆著跟了上去。
丁樂香的到來敬則則有所預料,但她真來的時候,她還是覺得很安慰的,果然手臂沒有白白受傷,她也沒有——錯人。
但正因為沒——錯人,敬則則才不能見丁樂香。
「宣婕妤,我家娘娘說身子不舒服,不適見客,還請婕妤見諒。」華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