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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35 章 第 135 章

第135章

淳寧二年十月里,雨季過去後,受災的流民也漸漸散去。溫蕙果然約了貞貞,一同去寺廟上香求子。

那廟里供奉著送子娘娘,香火極鼎盛。

溫蕙望著香爐中燃得盡了的密密麻麻的香根,心想,原來世間這麼多的女子在求孩子。

送子娘娘能听得到,能顧得過來嗎?

她不由輕輕嘆了口氣。

淳寧二年十一月,京城中寒風蕭瑟,牛貴回到京城向淳寧帝復命。

「都督辦事,我放心。」趙烺道,「都督辛苦了,休息兩日吧。」

牛貴道︰「為陛下辦事,老奴的本分而已,何談辛苦。」

牛貴出了禁中,卻沒有馬上回家,反而去了西苑。

太上皇在西苑養病,養得挺好的。

淳寧帝趙烺其實也是一個還算孝順的兒子。尤其,他曾經是太上皇最寵愛的兒子。

太上皇這一年多來接受御醫針灸,已經基本恢復了正常說話的能力,只寫字時間不能長,長了手還抖,也走不了路。

老內侍一直在他身邊照顧他。

牛貴過去,找他喝茶。

牛貴和老內侍都不喝酒。他們這樣的人,必須時時刻刻保持清醒才行。

兩個人以茶代酒,在暖烘烘的房間里閑聊。

牛貴到如今這地步,能配和他閑聊的人,寥寥可數。老內侍是一個。

「哥哥若想離開,我來安排。」牛貴道。

「不用,不用。」老內侍說,「西苑就挺好的。今上孝順,好東西都往這里送,我在這里也挺好。他現在變成這個樣子了,我也不能離開他。」

牛貴嘿然︰「這世上,沒有誰離不開誰的。」

老內侍搖頭︰「我和你不一樣。你是在外面做大事的,我從去了他身邊,就沒離開過他。他只要好好地還在,我便留在這里。在西苑里養老善終,也挺好的。」

人各有志,牛貴也不強求。

牛貴離開西苑,踫見了霍決。

霍決見牛貴,不執官場禮,執後輩禮,以示尊敬。

牛貴點點頭,問︰「已經暖宅了?」

霍決恭敬道︰「暖過了,大家伙都過去熱鬧了一下,十分羨慕。」

牛貴笑了︰「不必羨慕,你們都還年輕,等我們這些老家伙一個個退下來,便是你們的天下了。」

霍決道︰「還需要都督多多教導我們呢。」

牛貴頷首而笑。

霍決如今掌宮城守衛之事,但他也有許多別的事要做,經常出宮。

他便想在宮外置個宅子,于公于私都方便。牛貴知道了,便贈了他一所宅院。

霍決欣然受了,在牛貴面前執後輩禮。

你來我往,便是交情。

牛貴走了,老內侍又去看太上皇。

太上皇坐在溫暖的殿中閉目養神。

殿中燒著地龍,溫暖如春,角落里又擱著水盆,保持濕潤。太上皇的腿上蓋的是沒有一絲雜毛的狐狸皮,模上去舒服極了。

淳寧帝當初說他會孝順太上皇,並不是虛言。單論衣食住行的質量,太上皇過得其實挺好的。

太上皇似乎瞌睡著,又似乎神游太虛。

他腿上的狐狸皮滑落了,老內侍走過去,撿起來想給他蓋上。

他的動作忽然頓了頓,自言自語一般︰「怎地沾上墨了?」

太上皇地袖子上,沾上了點點墨汁。

老內侍給他蓋好狐狸皮,想著,等他醒了再給他換衣服。得提醒自己,別忘了。因他現在年紀大了,常忘事。

這年紀,其實離入土不遠了,就在這景色怡人的西苑里,陪著他好好善終吧。

但人有許多美好的願望,比如父慈子孝,比如兄弟同心,比如得個善終……都不一定能實現。

霍決掌著宮城防務,包括西苑。這一日,他的人從企圖溜出西苑的人身上,截住了一件東西。

霍決把那東西放到了淳寧帝趙烺的面前。

雖因手抖,有些字寫得歪斜了,但也還能看得出太上皇的筆跡。

這封詔書寫給三皇子——如今還活著的元興諸皇子中最年長的,淳寧帝趙烺的三哥,指趙烺借太子逼宮之機,亦逼宮篡位,才登大寶。又稱他現在被囚于西苑,詔三皇子並內閣,救駕勤王,匡扶社稷。

趙烺一邊看,一邊便淚如雨下。

「我沒有不孝他。」他落淚道,「我什麼都給他最好的。他為什麼就還不能滿意?為什麼一定要做這等事?」

這詔書藏在了腰帶里。

衣帶詔啊。

「此事如何處置?」霍決道,「請陛下示下。」

趙烺流著淚看了霍決一眼,嘴唇微動。

「我……我從出生,就是他最愛的孩子。」他說,「他那時候,非常寵愛我母妃。從小,我就是在他膝頭長大的,別的兄弟,都沒有這樣的待遇,十分嫉妒我。我還記得那一年……」

霍決默默地听著。

在需要做出艱難決定的時候,皇帝卻開始追憶童年,回憶起往昔來了。

霍決一直沉默地听著。

直到听到趙烺開始回憶有一次,他是如何頑皮把書案上襄王最喜歡的那個玉麒麟鎮紙摔壞了的時候,霍決抬起了眼楮。

他走到御案前,伸手握住了那條腰帶。

趙烺停住了講古,淚眼模糊地看著他。

霍決拉住腰帶往外扯。

趙烺緊緊抓住,但腰帶還是一分分,一寸寸地從他的手中被扯了出去。

霍決把腰帶握在手中,看了趙烺一眼,一言不發地轉身。

趙烺張開嘴,伸出手,想阻止他,卻發不出聲音,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霍決的背影消失。

趙烺扶著御案,捂住了臉,失聲痛哭。

是夜,西苑上皇寢殿失火。

上皇沒能逃生。

被皇帝敬一聲「喜伯」的老內侍沖進火場,亦沒能生還。

火滅後,霍決帶人勘察。二人遺體猶保持著一人背負另一人的姿態。

只奈何,背人的那個已經太老了,背不動了。

被背的那個說︰「阿喜,你自己逃吧。」

背人的那個說︰「不。」

他習慣了有主人,若離開了主人,不知道自己能往哪里去,能做什麼。

最終,還是和他的主人一起葬身火海,再也沒有分開。

牛貴半夜被喚醒,收到了這個消息,道了一聲︰「知道了。」

他坐在床邊,沉默了很久。

他的老妻頭發花白,自身後抱住了他。

「別怕。」他輕輕拍著她發抖的手,「別怕。」

「連上皇都死了。」她說。

「遲早的事。」牛貴卻並不意外,「世上,怎能同時有兩個皇帝呢。」

她還是怕,問︰「我們什麼時候能離開京城,走得遠遠的?你答應過我的。」

她年輕的時候,和一個個子瘦高、四肢頎長的內侍做了對食。在深深宮闈中,求個互相慰藉。Μ.166xs.cc

後來,她的對食出人頭地,一步步走向高位。也把她從宮闈中接出,讓她作了他的妻子。

可是從那時起,她就再也沒有睡過一天踏實的覺。

牛貴的確是答應過她,安排好退路,但不是現在。

他哄了許久,終于才哄得她睡著了。

她總是做噩夢。年輕的時候就是個膽小的小宮女,年紀大了,依然這麼膽小。

牛貴無奈嘆氣。

其實不用怕,他早就把退路都安排好了,只需要一步步撤出來就好了。

人的一個通病便是看著旁人未能如願,卻總還覺得自己是可以做到的。

淳寧二年的十二月二十四,朝廷封印了。官員們都放假,開始過年。街上張燈結彩,采辦年貨,都是年味。

便是監察院這樣的機構,也一樣封了印。牛貴也放松地回家歇著,番子們亦是割年肉的割年肉,買點心的買點心——平日里個個都是凶神鬼剎一樣,其實也都是人,也都有父母妻兒,也都要放假,回家,過年。

在這所有人都放松下來,不必為公事奔波的假期第一日的晚上,霍決兵圍了牛府,里外三層,連只蒼蠅都飛不出去。

太快了。

白日里牛貴還去見過了淳寧帝,淳寧帝剛剛喪父,要為上皇守孝,神情郁郁。

牛貴還安慰了他呢。

太快了,晚上霍決便兵圍牛府。

實在太快了,牛貴那些安排和退路,都被這驚人的速度一刀切斷。

牛貴想不通。

他坐在堂上,問︰「你哪里來的兵?」

兵是敏感的資源。牛貴手里有三千番子,他還掌著京軍三大營的兵符,他自然是有兵的。這種兵圍別人府邸的事,他這一輩子也不知道做過多少回了。

霍決圍了他的家,從拍門到闖入,每一個步驟都標準得像是用監察院的刻尺量著來的。

但霍決的手里哪來的兵?

「都督給我的兵。」霍決說。

牛貴想明白了,倒抽一口冷氣︰「現在皇城?」

「皇城已經落鎖。」霍決道,「沒我的令牌,不會開門。」

牛貴道︰「我下午才見了他。他的城府竟如此之深,連我都看不出半點破綻。」

「並不是。因為那時候,他還什麼都不知道,自然沒有破綻。」霍決道,「我見陛下,還是在都督離開之後。」

所以,下午牛貴見了淳寧帝,還安慰了他的情緒,淳寧帝還為已故的上皇灑了淚。

然後等牛貴離開,霍決進去了。

霍決對淳寧帝說了些什麼,令淳寧帝決定殺牛貴。

怎麼殺呢?

霍決特意選擇了小年這一天,選擇了大家都放假,選擇了讓牛貴先去見了淳寧帝,讓還什麼都不知道的淳寧帝使牛貴放心地休假去之後,才開始實行他的計劃。

他說服了淳寧帝下決心殺牛貴後,淳寧帝便沒有猶豫。

京城是在牛貴的控制之下的,但宮城如今在霍決的手里。他自接手以來,用了近兩年的時間梳理,把宮城內衛從牛貴的人,變成了他自己的人。

淳寧帝一旦下了決心,便同意了霍決的計劃,雷厲風行起來。

他二人,抽調了全部的宮城守衛,兵圍牛府。

此時此刻,偌大的皇城,竟是一座空城!

年輕的皇帝,和年輕的宦官,竟敢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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