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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一章 眼見為實

王綰府中正在宴飲。來參加宴會的,只有李斯和趙騰兩個人。只是這三人都無心飲酒,而是湊在一塊,竊竊私語。

王綰沉吟了一會,說道︰「怪哉,近日淳于越被無數人痛罵,而這始作俑者,似乎就是槐谷子。」

趙騰點了點頭︰「不錯,據說槐谷子每本書收了淳于越一百錢的專利費。事後又假惺惺拿出來三十錢,補貼讀書人。故而淳于越的名聲,一落千丈。」

李斯捋了捋胡須,說道︰「這就怪了,他們兩個不是結成同黨了嗎?莫非……他們在掩人耳目?」

王綰緩緩地搖了搖頭︰「若這是在掩人耳目,他淳于越也太過買力氣了。此人最好名聲,讓他背上罵名來成全槐谷子。他恐怕是不肯的。」

三個人沉默了一會,低聲說道︰「看來,當日我們是冤枉淳于越了,他並沒有投靠槐谷子。」

王綰呵呵笑了一聲,說道︰「無論是不是冤枉了他,當日我們的做法,是沒有錯的。」

「那一日眼看就要立太子。這太子無論是伏堯還是扶蘇,都與我們沒有關系。等新皇登基,我們不可避免,就要變成邊緣人了。」

其他兩個人都深以為然的點了點頭。

王綰說道︰「如今,太子之位沒有定,我們就有了機會。接下來,我們選定一個人,著重扶持他。等他登基之後,能不倚重我們嗎?」

李斯說道︰「那我們選擇誰呢?」

趙騰說道︰「如今太子之位的人選,不過是伏堯、扶蘇、胡亥三人而已。」

王綰想了一會,說道︰「這三人,各有利弊啊。扶蘇公子,年紀最長,待人寬厚溫和。是帝位的最佳人選。然而他與淳于越關系極好,篤信儒術。若由他做皇帝,咱們恐怕會無用武之地啊。」

李斯和趙騰都點了點頭。

他們三個人,都傾向法家,對儒家那一套,向來是不大看得上。而那些儒生對他們,也不大信任。

可以想見,若扶蘇做了皇帝,大概會疏遠他們。

王綰又說道︰「至于伏堯公子。年紀尚小,還沒有定性。他似乎沒有什麼傾向。似乎儒家也可以,法家也可以。唯一的問題是,槐谷子此人,厚顏無恥,奸詐無比,與這等人共事,有些麻煩。」

李斯幽幽的說說道︰「槐谷子習慣劍走偏鋒,任意妄為。若與他共事,恐怕整日要提心吊膽,不知道他會做出什麼事來啊。」

趙騰說道︰「是啊。況且與這等小人共事,將來後人提起我等來,該怎麼說?屈身事賊?同流合污?」

王綰幾個人都打了個冷顫,使勁搖了搖頭。身後名,不得不考慮啊。

最後剩下一個,就是胡亥公子了。

胡亥在朝中根基最淺,也沒有得到嬴政特別的喜愛。能夠成為太子的人選之一,其實是一個意外。

而胡亥的師父趙高,是傾向法家的。顯而易見,胡亥本人,也是傾向法家的。

王綰和李斯以及趙騰對視了一眼,說道︰「二位覺得,胡亥如何?」

李斯沉默了一會,低聲說道︰「在下听說,胡亥公子,有些暴虐。听聞有一日,胡亥公子正在午睡,忽然听到庭院中有陣陣鳥叫,一時氣惱起來,便命人將那鳥打落下來。」

「那鳥振翅高飛,逃到了別處。胡亥公子便命人攀到樹上,將鳥窩摘了下來。那里面尚且有三只鳥蛋。」

「胡亥公子偏偏等著那只鳥回來,然後當著它的面,將那三只鳥蛋,挨個摔碎。」

王綰和趙騰听了之後,都沉默了。

趙騰低聲說︰「胡亥公子,暴躁易怒,氣量狹窄。若他做了皇帝,非蒼生之福啊。」

王綰深以為然的點了點頭。然後又有些無奈的說道︰「三個人都不合意,這可如何是好?」

李斯說道︰「在下倒有一計。」

王綰和趙騰催促道︰「快講。」

李斯說道︰「其實伏堯、扶蘇二位公子,都很不錯。只不過他們的師父,令人望而卻步罷了。」

「我們不如趁著這些時日,暗中用一些手段。如果能扳倒淳于越,那我們便一擁而上,做了扶蘇的師父。你我三人,使出平生之力,讓他傾向法家,然後登基為帝。」

王綰和李斯都點了點頭。

李斯又說︰「若不能扳倒淳于越,反而扳倒了槐谷子,我們照樣一擁而上,輔佐伏堯公子。」

「與此同時,我們也要暗中籠絡胡亥。若那兩位都失敗了,便把胡亥公子扶上去。有我們三人鼎力相助,還怕胡亥得不到皇位嗎?」

王綰問道︰「三管齊下?」

李斯說道︰「不錯,三條計策,同時進行。」

趙騰說道︰「此計,妙則妙矣,然而我等若扳不倒槐谷子與淳于越,便要真的輔助胡亥嗎?若胡亥真的做了皇帝,那這天下……如何是好?」

李斯微微一笑,說道︰「若胡亥做了皇帝,你我三人,便是他雪中送炭的大功臣。他豈能不倚重你我?到那時候,榮華富貴,權柄勢力,唾手可得。」

趙騰干笑了一聲︰「在下說的不是榮華富貴。在下想說的是,若胡亥做了皇帝,豈不是苦了天下人?」

李斯愣了一下,然後笑道︰「趙兄太過婦人之仁了。古往今來,那些無知的黔首,除了耕田作戰,服從徭役之外,又有何用?苦一些也是他們,甜一些也是他們。若趙兄于心不忍,到那時候利用手中大權,給他們一些好處也就是了。」

趙騰沉默不語,心中卻覺得,自己和王綰李斯,好像不是一路人。

只不過,三個人已經商量到了這份上,忽然說要退出,又有些不妥。就只好點了點頭。

一切,姑妄听之吧,胡亥還未必能做了皇帝呢。自己這麼早杞人憂天做什麼?

…………

數日之後,李斯給嬴政上了一道秘密的奏章。

在這奏章中,李斯說听聞槐谷子正在辦學。不僅如此,他甚至派了一些識文斷字的人,到附近的鄉村之中,教授那些無知的黔首,識文斷字。

緊接著,李斯又說,槐谷子這樣做,貽害無窮。其一,商君別院辦學,教出來的學生,將來是要考科舉的,這些人一旦考中,必定會對槐谷子感恩戴德,長此以往,滿朝公卿,都是槐谷子的人,將來這天下,到底還是不是大秦的?

其二,槐谷子讓那些黔首識文斷字。古語有雲,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這些黔首,本應該渾渾噩噩,度過一生。只知道交糧納稅,服兵役徭役,那麼天下安定,大秦可以傳承萬世。

一旦讓他們讀書識字,知道了一些道理,他們難免就會產生別的心思,到那時候,民心浮動,天下恐怕有變。

緊接著,李斯又提出來,不如讓槐谷子專心研究煉丹和傳播仙術。至于國家大事,和教授伏堯公子的事,由別人代勞就可以了。

嬴政看到這奏章之後,立刻把司豚叫來了,一項一項的問了一遍,司豚表示,這上面說的都是真的,確有其事。

如果放在以往,嬴政會心中不快,對李水生出一些警惕來。但是最近發生的一些事,已經讓嬴政對李水大為改觀了。

在嬴政看來,李水處事得當,已經隱隱有些大秦支柱的感覺了。

因此,他只是命一個小宦官,把李水從商君別院叫來而已。

等李水到皇宮之後,嬴政就把奏折上李斯的名字勾抹掉了,然後將奏折遞給了李水。

李水看的很仔細,半晌無語。

嬴政問道︰「槐谷子,你有何話說。」

李水皺著眉頭說到︰「看這字跡,剛勁有力,字體又極為優美。而奏折言語之間,又透著一股自信,想必是某位朝中重臣寫的。」

「淳于博士為人方正,他的字我有印象,這好像不是他的手筆……」

嬴政有些哭笑不得︰「朕不是讓你看筆跡,此人的身份,你也不必追究。朕是讓你解釋一下,此人所說的事,你有沒有做。」

李水干笑了一聲,說道︰「這人耳目倒也靈通,這些事臣確實做了。不過目的和他說的大不相同。臣並非是要危害我大秦天下,反而是要我大秦傳承萬世。」

嬴政感興趣的問道︰「那你說來听听。」

李水說道︰「滿朝文武,一向以鼓弄唇舌來詆毀臣。今日臣不打算爭辯,斗膽請陛下前往商君別院一觀。耳听為虛,眼見為實。」

嬴政滿意的點了點頭,問道︰「何時動身?」

李水說道︰「若陛下方便,此時動身即可。免得有些背後中傷臣的小人,詆毀臣事先做了準備。」

嬴政倒沒有推辭,立刻命人備車。

李水又笑嘻嘻的說道︰「陛下,要不要請一些不相信臣的人,一塊去看看?」

嬴政淡淡的說道︰「這奏折乃是密奏,他的身份,你就不要打听了。」

李水一臉佩服的說道︰「陛下真是明察秋毫啊,臣的任何一點小心思都瞞不過陛下。」

嬴政︰「……」

一刻鐘後,李水跟隨嬴政的車駕,已經到了商君別院。

嬴政忽然發現,商君別院,似乎擴建了不少。原有的宅院之外,又出現了一個大院子,上面掛著匾額,寫著︰科學院。里面全都是各種匠人。

再往里面走,又有另一個大院子,叫做商君書院。

書院里面有專門講課的教室,還有供給午飯的食堂。現在正是中午,那些學生正擠在一塊吃午飯。

嬴政對身邊的小宦官說道︰「去,你扮作新入學的讀書人,和他們說上幾句話,探听一下消息。」

那小宦官答應了一聲,換一身衣服,混到了學生當中。

李水笑呵呵地,很熱情的向嬴政介紹說︰「商君書院,與我商君別院,其實關系不是太大,只是借用了一片地,由我代收學費而已。」

嬴政含笑不語,心想︰「地是你的,學費也是你收,還說關系不大?」

只听李水繼續說道︰「這書院的院長,乃是伏堯公子。陛下也知道,伏堯公子乃此次科舉考試第一名,完全當得起院長一職。」

嬴政咦了一聲︰「伏堯也在此處?」

李水說道︰「眼下不在這里。他只是每個月月初,露上一面,接見一下這些讀書人,宣揚一些忠君愛國的道理。」

嬴政點了點頭。

李水又說道︰「這書院的副院長,乃是景告。上次科舉之中,景告考的極好,陛下也授予了他官職,只等實習年滿,便可以轉正了。」

「臣見景告平日比較清閑,便命他管理書院。其實也沒有什麼可管理的,無非是約束這些學生,不讓他們鬧事罷了。」

「除此之外,這些讀書人被編成了五個班。每個班有一名算學講師,一名常識講師。按照時辰講授,時辰到了之後,立刻便收拾東西走了。」

嬴政好奇的說道︰「師徒之間,情份如此淡薄嗎?」

李水笑道︰「一日為師,終身為父那一套,在這里不流行。學生是交錢上課,講師是收錢授課而已。臣特地命那些講師,不許稱師父,而是稱講師。就是避免產生師徒情份之類的誤會。」

嬴政緩緩地點了點頭︰「這樣一來,你這商君別院,便只是他們學些東西的場所了。」

李水說道︰「正是。因此這奏折中說,臣用商君別院籠絡人才,完全是誣陷。臣只是為我大秦制造人才,絕無籠絡他們之意。」

這時候,那派出去的小宦官,一臉古怪的回來了。

嬴政問道︰「你都看到什麼了?听到什麼了?」

小宦官說道︰「奴婢扮作一個新入學的讀書人,用了一些錢財,結交了幾個人。那些人起初的時候,還小心謹慎。後來就和奴婢熟絡了,說起話來,也有些肆無忌憚了。」

「奴婢問他們,謫仙教授他們讀書,他們是不是感激。這些人紛紛破口大罵,說謫仙橫征暴斂,收了幾百萬錢,才肯教他們讀書,結果來了之後,衣食住行,都要交錢。若非別的地方沒有這種書院,他們根本不肯來。」

嬴政哈哈大笑。

李水也很尷尬的笑了。

小宦官又說︰「不過,他們對伏堯公子觀感不錯。說每月初伏堯公子作為院長,會來視察,那一日的酒飯是免費的。」

嬴政看了李水一眼︰「只是一頓飯,就把他們收買了?」

李水一本正經的說道︰「稟陛下,收買他們的不是飯,是伏堯公子的仁義之心。」

小宦官又說道︰「奴婢又問他們,對陛下,對科舉怎麼看。」

「這些人都感激涕零。原本做官,要靠朝臣舉薦的。這些人在宗族中都是遠枝,極難做官。陛下開科舉,等于讓他們有了機會,因此這些人提起陛下來,都熱淚盈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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