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成三言兩句,幫著王翦定好了計策。
王賁就站在不遠處,一邊打王離,一邊听著趙成和王翦商議。
當听到一場禍事居然化作計謀,髒水完全潑到了李水身上。王賁不由得心中大為興奮。
興奮之余,王賁手上更加有勁了,左右揮擊,節奏明快,皮鞭一下下甩在王離身上,又密又急,像是戰場上的鼓點。
王離已經被打的遍體鱗傷了。眼看著自己父親有大義滅親的趨勢,王離也有點怕。
他趴在地上,氣若游絲的說道︰「父親,計策已定,王氏無憂矣。能否可以暫緩責罰?」
王賁這才回過神來,連忙把鞭子停下來了,心想︰「剛才有些忘形了……」
王賁心中對王離有一絲歉意,但是臉上是絕對不會表現出來的。他淡淡地說道︰「為父今日重罰你,是為了你好,你可知道?」
王離看著王賁手中的鞭子,一副心悅誠服的樣子︰「孩兒知道,多謝父親。」
動之以情,曉之以理,以德服人。王賁對自己很滿意。
不遠處,趙成與王翦的密謀也徹底結束了。
趙成起身告辭,連水也沒有喝一口,就連夜離開了。
王離忍著疼站起來,不由得感慨道︰「趙成大人,在我王氏危難之際,施以援手。計策已定,又飄然而去,毫不居功,真乃義士也。」
王翦喝罵︰「放屁,趙成匆匆離開,是擔心被有心人看到。萬一計策不成,我王氏一敗涂地,牽連到他趙家怎麼辦?」
「趙高肯幫我王氏,不過看中王氏在軍中的威望,想要加以利用罷了。王離,你切不可太過天真。」
王離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來,然後點了點頭。
王翦則失望的嘆了口氣︰「一代不如一代。」
王賁沒做聲,心里有點委屈︰關我什麼事?
…………
天亮了,商君別院失火的消息,已經迅速的傳遍了咸陽。
得益于昨夜李水的宣傳,人人都知道這事是王離干的。
這種事太下作,咸陽城內,人人唾罵不已。在唾罵之余,百姓又覺得,這王離實在是夠愚蠢的,縱火燒田,這不是欲蓋彌彰嗎?于是,眾人對王離,又生出來一絲憐憫。
憐憫的不是人品,是智商。
然而,到中午的時候,風向忽然一變,出現了另一種傳言。
據說,商君別院起火,是槐谷子自己做的。目的是掩飾糧食歉收,順便嫁禍王離。
這種傳言,是朝臣的家奴傳出來的。口徑統一,內容都差不多。從信息來源看,可信度要高不少。
于是乎,咸陽城百姓頓時恍然大悟,覺得這才是事實。
在感慨槐谷子足智多謀,這種辦法都能想出來的同時,百姓對王離就更加同情了。
原來王離不是蠢材,可那又如何?智商不還是被碾壓了?
王翦幾乎將家中的僕役全都派出去了,去打探咸陽城的風評。
從回報的結果來看,百姓都相信了,縱火一事,是槐谷子自己搞出來的。
王翦對此很滿意,不住的點頭。
王離在旁邊納悶的問到︰「黔首的判斷,很重要嗎?關鍵是陛下相信誰。我們為何浪費如此多的人力在黔首身上?」
王翦捻須微笑,說道︰「他們是黔首不錯。可也是儒生們口中的民心。如今咸陽城民意洶洶,淳于越又一直宣稱,要重視民意。如今這種情況,他還怎麼敢站出來幫著槐谷子?」
王離眼楮一亮,說道︰「淳于越是博士領袖,扶蘇之師。他不說話,一直追隨他的人,自然也不會說話了。如此一來,槐谷子就被徹底孤立了。高,實在是高。」
王翦哈哈大笑,得意洋洋的說道︰「老夫玩了一輩子反間計,用所謂的民心殺了多少敵將?槐谷子一個乳臭未干的騙子,也敢班門弄斧,真是不知死活。」
就在這時候,一個家奴跑過來,說道︰「報,李斯大人將禮物退了回來,並且讓小人回稟主人,說昨夜縱火之人尚未抓到,他無法作證。」
王離不悅︰「這李斯,如此不給我王氏面子?」
王翦擺了擺手,把家奴趕走,淡淡地說道︰「李斯已經夠給面子了。昨日縱火之人,誰不知道是你?李斯這麼說,表明他兩不相幫。」
「你放心,等我們佔了上風。李斯會第一個跳出來,指責槐谷子焚燒禾苗。此人,喜歡錦上添花,也喜歡落井下石。」
王離敬佩的說道︰「太公真是慧眼如炬,完全看穿了李斯的心思啊。」
王翦呵呵一笑,說道︰「關于李斯,有個傳言。說此人未發跡時。見溷廁中的老鼠,瘦弱畏人。而米倉中的老鼠,大膽而肥胖。于是感慨,人之賢不肖譬如鼠矣。」
「你听听,此人見了老鼠都能有如此感慨,可見是如何渴求功名富貴。這樣的人,只要有機會,定然會抓住的。」
王離深以為然的點了點頭。
…………
宮中,嬴政正氣定神閑的听著司豚的奏報。
今日咸陽城中發生的事,皇帝了如指掌。
司豚說完之後,嬴政揮了揮手,讓他出去了,然後命人叫來了季明。
季明一瘸一拐的進來,向嬴政行了一禮。
其實他身上的傷已經好了,只是最近十天有九天帶傷,總是瘸著腿走路。瘸來瘸去,已經改不過來了。
嬴政見他行走起來,步態猥瑣,心中有些不喜。
他意味深長的看著季明,淡淡地說道︰「昨日商君別院起火,你已然听說了吧?如今議論紛紛,莫衷一是,你覺得,這火是何人所為?」
季明激動的快哭出來了,心想︰「多長時間了?陛下多久沒問過我的看法了?」
在這一刻,季明感覺自己又變成皇帝的親信了。
他抖擻精神,極為肯定的說道︰「這火,定然是槐谷子所放。槐谷子此人,一向陰險狡詐,這種事,像是他做的。」
「況且奴婢還听說,今日抓到了幾個盜賊,據說是受槐谷子指使,在田中放火。」
「哦?」嬴政很感興趣的問道︰「盜賊何在?」
季明一臉惋惜的說道︰「畏罪自殺了。」
嬴政呵呵冷笑了一聲,然後對季明說道︰「你深居宮中,對宮外之事,倒是了如指掌啊,你有些本事。」
季明心中頓時一慌︰「陛下是什麼意思?在諷刺我?在敲打我?總不能是在夸獎我吧?」
「難道對我起了懷疑?不應該啊,王將軍安排的死士,自殺之前已經自承是槐谷子指使,陛下一查便知。」
然而,還沒等季明想明白,嬴政就不耐煩的揮了揮手,將他趕走了。
季明一瘸一拐的走到門口,很警惕的跳了一下腿,先讓左腳邁出去,然後才是右腳。
季明剛松了一口氣,就听到身後嬴政說道︰「在朕面前行走,身體搖擺不定,雙足進退失常。禮儀何在?敬畏何在?如此放肆,豈可輕饒?來人,重責八十。」
季明一臉生無可戀的被拖下去了。
剛剛打發走季明,宮人又來稟告,說烏交求見。
這些日子,烏交一直在李水身邊。連嬴政都下意識的認為,烏交是李水的人了。
昨夜槐谷子剛剛被燒了兩百畝良田,今天就把烏交派來了。意欲何為?借著這個機會,取消賭約嗎?
兩百畝良田被毀,粟米損失不少。因此而取消賭約,倒也合情合理。可這樣一來,倒是和那些朝臣所說的相一致了。
今日已經有無數人來進諫了,說槐谷子的代田法是個騙局。到了今日,騙局即將被揭穿,這才狗急跳牆,縱火燒田。
更有不少朝臣,在嬴政面前大膽預測,說槐谷子肯定會來請求皇帝,取消賭約。
現在,一一應驗了。
嬴政沉吟良久,最後嘆了口氣︰「槐谷子,到底還是派人來了啊。罷了,讓烏交進來吧。」
烏交進來之後,嬴政淡淡的說道︰「朕听聞,昨日一場大火,乃是槐谷子放的,你久在槐谷子身邊,以為如何?」
烏交躬身說道︰「槐谷子天縱奇才,要贏王離,自然是堂堂正正贏他,何必如此下作?」
嬴政又問︰「今日不少朝臣,眾口一詞,指責槐谷子。槐谷子可知道?」
烏交說道︰「槐谷子命奴婢進宮,便是要向陛下稟報此事。槐大人說︰是非曲直,待千畝良田收割完畢,自然一清二楚。只有輸得那一方,才需要做這等事。」
嬴政微微點了點頭。隨後就是一怔︰「輸的一方?如此說來,槐谷子要繼續賭下去?他被燒了兩百畝良田,還要繼續賭下去?」
烏交說道︰「槐谷子並沒有放棄的打算,他命奴婢稟告陛下︰若僥幸獲勝。希望當場斬下王離頭顱,不許任何人求情。」
嬴政幽幽的說道︰「你可知道,若他輸了,他的頭顱,同樣要被人斬下。他不怕嗎?」
烏交說道︰「以奴婢觀之,槐谷子似乎信心十足。」
嬴政喟然長嘆︰「被毀了兩百畝良田,還能勝了這賭約?這便是謫仙人的自信嗎?」
一瞬間,嬴政對李水的信心又來了,堅信他就是謫仙人。當然了,只有李水贏了賭約,嬴政的這種信任,才會繼續下去。
烏交行了一禮,說道︰「陛下,容奴婢告退,去守著農田。」
嬴政說道︰「不必守著了。朕會派出一隊親兵。晝夜不息,將千畝良田收割干淨。明日正午之前,朕要知道結果。」
烏交興奮地應了一聲,然後又問道︰「陛下,若槐谷子贏了,那麼斬殺王離的事……」
嬴政淡淡的說道︰「既然是賭命,輸了的一方,失去性命,也理所當然。」
烏交連連點頭,然後飛奔著向槐谷子報信去了。
烏交剛走,宮人又來稟報,說有朝臣送來了數十個農人,自稱是商君別院的耕戶,昨夜見到槐谷子燒田。
嬴政冷笑了一聲︰「收買一個黔首,需要萬錢嗎?還是槐谷子說的對啊,待千畝良田收割完畢,是非曲直,自然一清二楚。」
「將這些耕戶,暫且看管起來。明日槐谷子輸了,重賞他們。若明日槐谷子勝了,坑殺他們。」
「另外,今日何人向朕進諫殺槐谷子,都記下來。何人向朕進諫保槐谷子,也記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