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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汝川早年走南闖北, 關外關內,到處做藥材的生意,像天城這種北方重埠, 自然不-落下。

但那都是早年的事了,上一次來天城,還是十幾年前。現在再來,看這邊變化竟是極大, 出了火車站,險些連路都認不-了。

他的-友莊闐申要明天才能到, 先前聯系的時候, 讓他到了天城就到莊宅先住下去。但葉汝川不想過于擾人, 到了就做住旅館的打算。

既然是要拜-賀漢渚的,自然要撐門面, 于是找到了那間最有名的天城飯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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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家飯店里,最貴的頂層套房, 一夜需花費十個大洋,遠遠超過一個普通工人每月做工的工錢。

最便宜的那種房, -要三四個大洋,抵得上一個巡警半個月的薪資。

葉汝川早年來天城做生意的時候,就想住一回, 試試是什麼滋味。不是住不起, 就是舍不-花那個錢,擦肩而過。這一回忍-肉痛, 開了個最便宜的房, 心里安慰自己,就當是了卻多年前的一個心願。

和他同來的蘇忠他們,住到附近的便宜些的旅館里, 安頓好後,葉汝川洗了-臉,換了身體面的衣裳,迫不及待第一件事,就是去外甥女就讀的那間軍醫學校,先去看人。

雖說外甥女上次寫回來的那封信里說,她在這邊一切都好,讓家里放心。但終究是個女孩子家,這麼混在一個全是男人的學校里,別說葉雲錦了,就是葉汝川自己,——是覺-有點掛心。

他找到學校,-門口有穿著軍服的門崗,就上去,報出外甥女的名字,說自己是親舅舅,從老家特意過來看人的。

蘇雪至現在已經是學校里的名人,提起她的名字,學校里沒有誰不認得。門崗一听是蘇同學的舅舅,頓時變得客氣了起來,告訴葉汝川,很是不巧,蘇同學今天出去了,好像是校長派的什麼任務,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不過,自己可以幫帶口信,等蘇同學回來,就立刻轉告。

葉汝川撲了個空,未免有些失望,謝過,就打听起了外甥女在這邊學校里的情況。當听到門崗說蘇同學成績優異,表現出眾,是校長的-意門生,葉汝川有點懸著的心一下就放了下去,十分高興,出手-大方了起來,竟從身上模出一只銀元,直接拍到門崗手里,報了自己在天城飯店的房號,讓他記住,等人一回來,就讓去找自己。

既然外甥女不巧,踫不到,那就繼續此行他其次重要的事,拜訪賀漢渚。

對方雖然名義上是自己的遠房兄弟,但年紀相差懸殊,之前又從無直接往來,當然不可能就這麼直接上門。

葉汝川按照時人的規矩,投了一封拜帖,署名後,派小廝送了出去。

按照社交的規矩,如果對方人在,-願意見他,一般來說,最遲不-超過明天,就會送還拜帖,客人次日,便可登門造訪。

葉汝川在飯店的房間里等,送信的小廝回來,說信是順利送到了戍衛司令部,-被投了進去,但說賀司令今天人不在,-不知道去了哪里,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回信。

今天好像運氣不大好,先是外甥女沒見到,賀漢渚-不在。葉汝川只能耐心等待。

大白天的,飯店房間再好,葉汝川-待不住,何況他根本就不習慣住這種西式裝飾的屋,-沒事了,就帶-蘇忠出去,拜訪一個生意上的-伙計,-面後,喝了兩口茶,閑聊幾句,听到說城隍廟附近有個這幾年聚起來的藥材市場,還開有一間極其有名的東亞大藥房,里頭出售制藥廠獨家秘制的西藥戒煙丸,煙癮上來,吃一顆,就能止住,另有一種提神丸,專門用來振奮精神,消疲解乏,全都賣-極好,幾乎到了斷貨的地步,就來了興趣,盤算-是不是可以做做這個生意,于是叫人帶路,預備過去親眼看看。

城東新界的廖宅,這幾天里外縞素,大門外,擺滿了各界送來的悼哀花圈,沿著道路兩旁延伸,密密麻麻,長得幾乎看不到頭。

連大總統在驚悉消息、惋痛之余,-派人送來了花圈,此刻就擺在靈棚最顯眼的位置。

十個來報紙記者模樣的人,正守在大門的附近,觀察進進出出前來吊喪的客人,忽然看-遠處開來了一輛汽車,停後,司機奔下去開門,從車上彎腰下來一人,軍服馬靴,衣冠整齊,認出是戍衛司令賀漢渚,不禁全都興奮了起來,紛紛對著拍照。

等了好幾天,賀漢渚終于現身,前來祭拜。

他在兩旁投來的懷了各色心思的目光注視下,跨入門檻,邁步走到那座張-個巨大奠字的靈前,等前頭那位比自己先到的一臉沉痛的孫孟先上過香,接著上去,親手燒了一串紙錢。

圍著靈柩正在哀哀痛哭的廖家女人們,哭聲漸低。

周圍,無數道目光,如暗箭飛刺,投向了他。

他立-,神色無波,手提紙錢,助火苗在空氣里灼燃。

火光跳躍,映-他一張五官深刻的沉靜臉容。

他微微垂眸,看-,待火卷燃了金箔,燒到一半,提起來,投進香爐,隨即躬身兩下,祭拜完畢,朝一旁向自己致謝的司儀點了點頭,轉身,待要步出靈堂,突然,一個披麻的男子拔槍上前,將槍口對準了他的胸膛。

「姓賀的,你有種!還敢露頭?就是你指使人干的!你來得正好!我這就替我兄弟報仇!」

是廖壽霖的堂弟廖壽光,他手下的一個師長。

他雙目圓睜,鼻翼憤怒地翕動,咬牙切齒,看-賀漢渚的目光里充滿仇恨。

「 噠」一聲,他打開槍栓。

氣氛頓時凝固。

周市長也在,正坐在桌旁,-狀,嚇了一跳,猛地跳了起來,待要上去阻攔,卻見孫孟先朝自己暗投個眼色,遲疑了下,便慢慢地停了腳步。

靈堂里,女人們的殘余哀哭聲-陡然消失,四周鴉雀無聲,只剩下廖壽光那呼哧呼哧的顯示-他此刻決心的粗重喘氣之聲。

賀漢渚看了眼對-自己的烏洞洞的槍口,走上去,抬起手,竟握住槍桿,帶著,拉了過來,將槍口直接送到自己的眉心位置,頂住。

香爐里,方投入的那串紙錢,迅速地被燒得通紅的炭火徹底卷燃,放出一陣強烈的火和光,隨即又迅速地弱了下去,剩幾縷殘余的青煙,慢慢散開,最後,徹底消失在了周圍那片泛-淡淡焦味的空氣里。

賀漢渚雙目直視-對面的廖壽光,片刻後,道︰「怎麼不開槍了?」聲音平靜。

廖壽光那只被迫高舉握著槍的手在微微發抖,目光已經沒了片刻前的狠勇,避著來自對面的直視,猶疑不。

賀漢渚便反手,輕而易舉地從廖壽光的手里取了槍,隨即翻轉,毫無預警,下一刻,槍托重重地砸在了廖壽光的腦門上.

力道之大,令廖壽光直接跌倒在了地上,皮開肉綻,一股污血,沿著額頭迅速地流了下來。

眾人大吃一驚,紛紛涌了上來,卻不敢靠近,女人們尖叫。

賀漢渚看-跌坐在地上捂住頭顯然還沒回過神的廖壽光,丟掉槍托染血的槍,兩手提了提褲管,跟-蹲到了他的面前,端詳了一眼他正不住地往外冒血的額,搖了搖頭,從自己上裝的內兜里模出一塊雪白的手帕,在廖壽光驚恐的目光注視下,伸手過去,親自替他擦拭已經糊住一邊眼楮的污血,最後壓住傷口。

「廖師長,出了這樣的事,大家心情都不好,我能理解,但你這樣,很容易-讓人誤會。我這個人,向來珍惜名聲,所以需要澄清一下。」

「一時手重,師長不要-怪。」

他微笑-,最後抬起了廖壽光的手,令他自己壓住手帕,隨即站了起來,臉色轉為冷肅,-沒看四周一眼,便邁步,丟下廖壽光走了出去,在記者又一陣啪啪啪的拍照光里,在兩名隨行的簇擁下,上了汽車,離開了廖家。

他回到司令部,第一件事,便是用皂水洗手,出來後,剛坐下,電話就響了起來。

是總統府參謀部此前那位曾作為特使來出席王孝坤壽宴的章益玖打來的,在電話里大笑︰「煙橋,听說你剛才去了廖家?靈堂里的那個事,大總統-知道了,剛對我說,你太皮了,哈哈哈哈——」

又是一陣大笑︰「殺-好!殺父辱母,不共戴天!連大總統-認為槍手情有可原,建議法庭輕判!輿論更是如此!」

賀漢渚握著電話,微笑沒有說話。

等笑完了,章益玖的聲音放低了,道︰「這個事做-好。姓陸的暫時不能動,下頭的爪牙,還不能敲打敲打?大總統讓我告訴你,好好干。另外,傅明城請你代為轉達的心意,大總統收到了。不過,我這邊的,我看就免了吧,無功不受祿,怎麼好意思憑空拿?」

賀漢渚笑道︰「既然章兄你這麼說,那我就再代傅氏帶個話。他有求于你。」

「什麼事?」

賀漢渚將傅氏之前申請航線被阻的事說了出來。章益玖起先顯得有點為難,說牽涉到別家的利益,這不是自己的事,很快又笑︰「不過,既然是煙橋你開的口,再難,我——想想辦法。這活我接了,你讓傅氏等消息。」

賀漢渚笑-道謝,又閑談幾句,掛了電話,等在外頭的秘書處長陳天雄便叩門而入,匯報過幾件日常的事務後,遞上一封拜帖。

「誰的?」賀漢渚看都沒看,漫不經心地問。

「葉汝川送來的,就是那個小蘇的親娘舅,說今天剛到天城,住在天城飯店。」

賀漢渚微微一怔,拿了起來,取出拜帖看過,說︰「你親自回一下,說我明天有時間,隨時都可以。」

收到拜帖,一般最快次日見面,這-是個-規矩,目的是為了能給雙方都留出做準備的時間。

陳處長應是,走了出去。

賀漢渚模出一支香煙,正要點,忽然想起一件事,立刻放下,-丁春山叫了進來,問之前派人盯蘇家兒子的進展。

丁春山報告,蘇雪至一切正常。這幾天的活動軌跡,基本是早上五點多起床,和同寢室的幾個人跑步、早鍛煉,白天上課,或者在實驗室,晚上有時會去學生活動中心,跟-一個名叫蔣仲懷的室友練習拳擊,打沙袋。

「就這樣?沒半點反常?」

丁春山-上司對自己的工作成果似乎有些不滿,絞盡腦汁,終于又想起個听來的事,忙道︰「說起反常,倒確實有一樁。」

「什麼?」

「說他買了好多女乃油棒棒糖,天天分給寢室和隔壁寢室的吃。對了,還有個綽號,叫九仙女。」

賀漢渚嘴角抽了抽,讓他繼續叫人盯著。

「對了司令,還有一個事,說他今天被傅明城接走,先是去了清和醫院,隨後出城,去了木村先生的家,好像是木村先生請他們去做客。」

賀漢渚拂了拂手,讓丁春山出去,點了剛才的那支香煙,吸了一口,獨自微微出神,這時,電話又響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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