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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時間, 附近一時確實也遇不到東洋車。

蘇雪至向他道了聲謝,上了車。

傅明城開車專注,沒說話, 往城北的方向去,車身平穩,速度不緊不慢。

路上也寂靜無聲,太早了, 幾乎看不到什麼行人。

蘇雪至靠在座椅里,臉偏向車窗, 眼楮看著外面, 想著心事, 漸漸出神。

車出了老城,轉上去往學校的道, 兩邊變成曠野,氣溫驟低, 寒風也不知道從車的哪個縫隙里鑽進來,絲絲地冷, 往衣領和袖口里鑽。

昨天下午被丁春山叫走的時候,因為听說江小姐自殺,她急著過去, 身上衣服本來就不多, 外套也忘了帶,現在坐著不動, 一下覺得發冷, 瑟縮了一下,就見車慢慢地停在了路邊。

她不解轉臉,見傅明城月兌下了身上的那件絨呢外套, 遞了過來。

「冷吧?先湊合,蓋一下。」

蘇雪至婉拒,說自己不冷。

傅明城看了她一眼,也沒勉強,收了回來,但沒再繼續開車向前,說︰「蘇雪至,你是不是有問題想問我?如果有疑慮,盡管問,不必有顧慮。」

蘇雪至猜他主動說送自己回,應該就是有話。

她遲疑了下,終究敵不過心里的疑慮。

「傅先生,案發之後,你是不是就已經知道了什麼?」

傅明城轉頭,眺望著遠處,片刻後,低聲道︰「你還記得之前的一件事嗎,羅金虎案,那天晚上,你打電話給我,叫我過去進行二次醫檢,我當時答應了你,但最後卻沒去。」

蘇雪至點頭︰「記得。」

「我父親那天晚上出了意外,中風,後來我告訴你了。但你知道他是怎麼出事的嗎,當時,父親正和兄長為了要不要將堂妹嫁到陸家,發生了爭執。」

他頓了一頓,轉回頭,看著她。

「你應當也知道,把堂妹嫁到陸家,並不是簡單的兒女婚事,嫁過去,就意味著傅家這條船,往後要徹底綁在陸家上頭了。」

「婚事是陸家先提的,去年就表示意願,我父親對此存有猶疑,當時雖然沒有拒絕,但也沒答應。我雖然對政治是門外人,但也知道,陸家輕易踫不得。事關我的父親,還有堂妹,所以下半年我辭了省立醫校的工作,回了天城。在我的勸說下,父親的態度終于傾向拒絕。但我兄長卻不一樣,極力主張聯姻,那天晚上,他和父親爭執激烈,我父親大約情緒過于憤怒和激動,突然倒了下去。」

蘇雪至怔了。

「現在你知道了吧,這就是我這個家庭的不為人所知的真實。外人眼里,豪門巨富,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何等的風光。」

他笑了笑,神色里帶了濃重的自嘲和苦澀。

「至于我,更是不堪。」他繼續道。

「我的父親白手起家,年輕的時候,經營了一間小船廠。在他事業開始起色的時候,他愛上了我的母親,一個落魄的前清舉子家的女兒。但他娶了現在的太太,也就是我的嫡母,十年後,飛黃騰達,我那位嫁過人,後來又做了寡婦的母親就進了門,做了二房,生了我,隨後沒幾年,去世了。」

「當時我還小,記得是外祖去世,我父親忙,她帶我,還有伯父伯母,我們一道坐船回去奔喪。途中,半夜的時候,船不知怎的起火,隨後傾覆。我的伯父被火燒傷,卻拼死帶著我游上了岸。最後整條船,就我一個人活了下來,其余同行的,包括我的母親,全部就那樣死了。」

蘇雪至定定地望著他。

他也看著她,當講述這些的時候,語氣已經變得平靜了,仿佛確實只是遙遠的一件往事。

他搖了搖頭。

「可以說,堂妹玉敏的父母,是因為我而沒了的。案發那天,在家人發現大哥死在水池里,上下亂成一團時候,玉敏往大哥書房藏酒,恰好被我撞見。她將她和江小姐的事告訴了我,苦苦哀求,說人已經死了,我要是說出去,她就完了。」

「這就是為什麼,我希望玉敏能過上自己想過的日子。但人算不如天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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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望著蘇雪至。

「我沒想到玉敏會主動站出來認罪,服毒自盡。最後,事情會是這樣一個結果……」

他沉默了下去。

蘇雪至心緒紛亂,低著聲,有氣沒力︰「傅先生,我很抱歉……」

「不不,你不要誤會,我和你說這麼多,不是要你有任何的負罪感。別說你現在救了玉敏,我對你感激不盡,就算玉敏不幸去了,你也沒有半點錯。之前你來囚室看我,我就說過,你只是在做你自己該的事,並且,你比任何人都要做得好,僅此而已。」

「錯的是我!」

蘇雪至一愣。

「從前我只想讓自己得到解月兌,于是就把精神寄托到了追求學術上面。我太過自私,只想逃避現實。事實上,我的出身,決定了我永遠都不可能獲得所謂的精神平和。我不妨告訴你,我小時候的那場意外,其實根本不是意外。這幾天,在出了這件事後,我更是想了很多。」

「假設,讓我就這樣徹底地月兌離了這個家庭,等到將來,我的父親沒了,他用他年輕時的感情和一輩子的心血換來的傅氏產業也隨了政治傾軋而灰飛煙滅,那個時候,我難道真的會心安理得毫無遺憾繼續去做我的學問?我恐怕做不到。我畢竟是傅家人,是我父親的兒子!」

「我也萬分懊悔。倘若當初,我能早點醒悟,及早經營,幫助我的父親,他或許也不會病倒,玉敏更不用遭遇這樣一番痛苦的經歷……」

他閉目,慢慢地握緊了拳,額角微微迸出幾縷青筋。

她屏住呼吸,看著他。

片刻後,他的情緒終于又平復了下去,睜開眼楮,轉過臉,再次望向她。

「從今往後,我想為傅家做點事,讓我父親的心血,能延續下去。如果——」

他頓了一頓。

「如果我這樣做了,蘇雪至,你會不會看不起我?」

蘇雪至詫異于他怎麼會向自己問出這樣的話,但立刻就搖頭︰「不會的!傅老師你能有這樣的感悟和決心,是好事,真的,我為什麼要看不起你?」

她確實是這麼想的。

「無論是做學問,還是入世,只要出于本心,去做就是,毋論對錯,更不必瞻前顧後,患得患失。」

她想了下,又說了一句。

他凝視著她,慢慢地道︰「謝謝你的肯定。也謝謝你,听我說了這麼多的話。」

蘇雪至忙道︰「傅老師你別客氣。」

他微笑,沉默了片刻,轉頭,看了眼曠野深處漸漸泛出一縷紅暈的地平線,仿佛頓悟,道︰「你累了吧,昨晚一夜沒睡。我這就送你回去。」

他發車,繼續前行,很快將她送到了學校門口。

蘇雪至和他道了聲別︰「傅先生再見。」說完扭頭,往校門里去,卻听到他在身後又叫了自己一聲。

「蘇雪至,往後我大概沒機會再回來任教了。你不必再叫我先生,可以直接叫我名字的。」

蘇雪至對稱呼,倒沒有什麼特別的講究。就好比叫賀漢渚。表舅司令還有不快吵架時的賀先生,隨時隨地自由切換,看當時的心情和場景。就是覺得他,經過這一番談話,心理距離雖然感覺一下就拉近了不少,但一直這麼叫習慣了,突然改口,還是有點別扭。就說︰「您做過我的老師,往後就算不再任教,也是我的老師。我還是叫你先生吧,反正也叫慣了。」

「也好,隨你的意。你進去吧,記得請個假,先去補個覺。」他含笑點頭。

「好的,您也回去休息一下。」

蘇雪至和他再次道別。

傅明城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校門後,又獨自站立了片刻,上車離去。

江小姐對傅小姐,也許真的就是看對了眼,一見鐘情。感情這種東西,有時會很玄妙。好像男同,按照現代的一個逐漸被接受的觀點,這是那個群體的人的自然天性。既然這樣,女□□人也是一樣。遇到了對的人,氣場相投,自然而然激發出來,兩情相悅,生死不渝,雖然自己沒有體會過這樣濃烈的感情,但不代表別人沒有。這沒什麼可奇怪的。

還有,江小姐和傅小姐為什麼不去謀劃盡早私奔,卻要冒著這種更大的風險去搏一個未來。或者,這是出于經濟壓力,以及免除後患的考慮。

這些蘇雪至短暫想過的種種,她都自己一一找到了答案。

其實,有沒有答案,也根本不重要,也沒人再感興趣。

賀漢渚他們要的,都已經得到了。

蘇雪至也不想再追下去了。

這就是一場悲劇,徹頭徹尾的原本用幕布遮蓋的悲劇,自己無意闖入,做了這場悲劇的揭幕人。

她真的累極了,頭疼,可能是昨夜穿得太少,又熬夜的緣故。回校後,向校長簡單交代了下事情,請了個假,回到寢室,趁著他們都去上課,蒙頭大睡,好容易入睡,沒一會兒,被吵醒了。

校長辦公室的助手來叫,說賀司令打了個電話過來,讓她去接。

蘇雪至暈頭腦脹,一肚子不快地爬了起來去接。

他說孫局長今天要召開傅健生一案的記者見面會,會上需要能向公眾提供醫學檢查證明的醫生,問她要不要去。

她一口拒絕。

賀漢渚本也沒打算讓她來。

傅家長子謀殺案的詳細調查結果,自然不會全部都向公眾透漏。

那個自殺了的護士,將會是唯一的凶手,至于原因,是她被辭之後心懷不滿,蓄意施加報復。

需要的證據,孫孟先那里都已準備齊全。

他不過是問一句罷了,听她拒絕,就說︰「沒問題,那我叫他另外安排人。」說完,感覺她說話聲音有點發悶,順口問︰「怎麼了你——」

「沒事。掛了。」

「砰」的一聲,那頭電話就扣了下去。

賀漢渚耳朵被震了一下,一時有點沒反應過來,握著話筒頓住,等反應了過來,皺了皺眉,也放下了電話。

還是第一次被人這樣掛電話,說實話,很不習慣。

是最近自己對蘇家兒子太好了?還是他覺得往後可以有傅家的二兒子做靠山了?他居然敢掛自己的電話了。

兩個人今天早上,到底都說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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