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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灰暗。

蘇蘇走出魔域, 六界快要和她記憶里重合,魔氣四處彌散, 靈氣越來越稀薄。

到底還是走到這一步了。

抽去澹台燼的邪骨,延緩了這一切的發生,但是只要魔域內的九轉玄回陣開啟,世間靈氣就會轉化成魔氣。

一個意想不到的人朝她走來。

看清他的輪廓,蘇蘇意外道︰「扶崖?」

月扶崖背著劍,輕聲喊︰「師姐。」

「你怎麼會在這里?」蘇蘇疑惑道, 因為幻顏珠的緣故,她難免懷疑眼楮看到的一切是否真實。

月扶崖抿了抿唇︰「你入魔域之後,我一直在這里等你。」

昔日死板嚴肅的小師弟, 今日像是換了個人,蘇蘇說不清這種情緒是高興還是難過。

「扶崖,你怎麼了?」

「那日眾仙去魔域討伐旱魃, 恰逢魔神出世,我听見你喚那個逍遙宗弟子澹台燼, 可他不是叫滄九旻嗎?」

蘇蘇沉默片刻︰「他曾經……叫做澹台燼。」

月扶崖執拗的眼楮看著她,似乎想要露出一個微笑, 可是對他來說有點兒艱難︰「師姐,我能最後問你一遍,那個問題嗎?」

蘇蘇看出他的認真,點點頭。

「五百年前, 你可有去過人間, 在弱水冰棺里救過一個男孩?」

蘇蘇驚訝地看著他。

「我問過師姐很多次這個問題, 你次次說沒有,今日我再問,師姐依舊是那個答案嗎?」

一個猜測在心中成形, 蘇蘇看著眼前氣質英武的少年,她很難把他和五百年前救過的男孩小山聯系起來。

可是有這段記憶的,只有她和小山。

「你是小山?」

月扶崖眼楮里突然帶上零星笑意,低聲道︰「原來你還記得我。」

他以為,那樣孱弱不起眼的孩子,已經被她遺忘,可蘇蘇還記得他的名字。

「月扶崖,字楚山。」他看向蘇蘇,隔了整整五百年,有些話終于在今日說出口。「我曾為夷月族少主,生來有疾,母親怕我夭折,把我封印在弱水冰棺之中。」

「後來機緣巧合,冰棺被妖魔奪走,你救下我。那對夫婦是個好人,可是死于流寇之手。」月扶崖頓了頓,說,「對不起,你送我的靈鳥,我沒保護好它。」

蘇蘇搖頭︰「不是這樣的,我當初給你靈鳥,是希望它陪著你。」

那麼懂事的男孩,別太過孤單。

月扶崖說︰「它陪了我很久。」

那年下著大雪,他四處飄零,打听蘇蘇的下落,可是沒有人告訴他。

景和三年,連她心心念念要阻止的那個帝王都沒了消息,消失在人間。

因為被靈藥養大的特殊體質,月扶崖機緣巧合拜入一個年長的散仙門下學藝。

後來他的身子撐不住,散仙把他封印,讓他養魂。再醒來時,散仙的修為已經到了瓶頸,再不能突破,于是把他托付給了好友衢玄子。

對比起許多人,他是幸運的,可他最想要的幸運,並沒有發生在他身上。

他想見到當年那個背他下山的少女。

可惜當他不再問時,她已經出現在他的身邊。

月扶崖提起這件事,蘇蘇淺淺微笑著。

年少時無法啟齒的心事,在此刻酸澀到了極點。月扶崖明白,她如此淡然地看待那段過往,曾經的自己在她眼中,只是個不知事的孩子。

「師姐,我現在才認出你,會晚嗎?」

蘇蘇也不明白,以前像個修煉小工具人般的師弟,語氣怎麼會變得這樣軟和。

如果不是確定他就是月扶崖,蘇蘇都要懷疑他是幻顏珠變出來的妖魔。

「當然不會。」蘇蘇說,「我也才認出你。」

月扶崖低聲道︰「那我以後好好保護師姐。」

他努力修行,就是為了有一天站在她身邊時,不再是被她保護的那個角色。

「月扶崖!」空中御劍落下一個狼狽的橙衣少女。「總算讓我找到你了,你竟然敢耍本小姐!」

蘇蘇一看,竟然是岑覓璇。

月扶崖面不改色,道︰「是你自己要跟著我,我已經說過了,我不喜歡你跟著我。」

「誰想跟著你了!」岑覓璇臉漲得通紅,看一眼蘇蘇,鞭子指著蘇蘇道,「你就喜歡她跟著你是不是!」

月扶崖手指一顫︰「你別亂說,再對師姐不敬,我就對你不客氣了!」

蘇蘇也沒想到這把火會燒到自己身上。

她偏頭一笑︰「扶崖師弟,岑師姐,你們好好聊,我還有點事。」

「師姐!」

「扶崖,你身上有傳音符嗎?我有重要的事給爹說。」

月扶崖也明白當前的時間不適合說兒女情長,他把傳音符給蘇蘇,蘇蘇到一旁給衢玄子說魔域中的事情。

岑覓璇嘲笑道︰「還看什麼看,很明顯你師姐不想理你。」

扶崖臉色沉了下來︰「你若不回赤霄宗,便另尋去處吧,先前的事情我道歉,總之你別再跟著我了。」

說罷,他不再看岑覓璇難看的臉色,跟上蘇蘇。

衢玄子听完蘇蘇的話,道︰「三日後,所有渡劫期大能潛入魔域,毀去九轉玄回陣。」

他做這個決定,蘇蘇並不意外。

這些去魔域的人,都是各宗門的掌門和長老,每個人早已做好必死的準備。

對于衢玄子他們來說,仙界未來的希望是小輩們,只要小輩們還活著,總有一日三界會重新昌盛。

「蘇蘇,」衢玄子說,「爹對不起你。」

別人家的孩子在羽翼中躲藏著,等著仙界重新興起那一日,蘇蘇一直在與他們一起戰斗。

只因她是世間最後一個神的血脈。

蘇蘇道︰「爹,別這樣說。」

她也一度因為這條路太難走而痛苦退卻,可是到了現在,放眼看去滿目瘡痍的人間,守護他們,何嘗不是她的初心。

「師兄有一日能回來嗎?」蘇蘇問。

過了許久,蘇蘇听見衢玄子說︰「他會回來的。」

公冶寂無也一直都是衡陽宗未來的希望啊。

蘇蘇沉默著,是啊,走錯路的人終究可以回頭。

除了……澹台燼。

天下皆恨他,連逍遙宗都不再接納他相信他。

他哪里還有回頭路可走?

蘇蘇在魔域見公冶寂無時,留下了兩樣東西,除了給公冶寂無自保的淬火針,還有追蹤蝶的花粉。

其實公冶寂無一出魔域她便知道了,當時為了拿扳指,她沒辦法去找公冶寂無,但現在可以。

和月扶崖找到公冶寂無的時候,在人間一處山坡。

公冶寂無身邊還有一個將死的少年。

兩人同樣狼狽,身上布滿了除妖師留下的傷口。

月扶崖看見公冶寂無的模樣,也忍不住臉色一變︰「師兄!」

他查看以後,神情凝重說︰「師姐,師兄靈台被封,還少了一魂一魄。」

人有三魂六魄,任何魂魄都不能少,正如只留下一魂一魄的翩然,最後變成了一只普通沒有靈智的狐狸。

公冶寂無現在的情況很糟糕。

蘇蘇蹲下,視線落在了另一個少年身上。

他穿著灰布麻衣,人間快冬天了,他的皮膚被凍得青紫。

眼楮處流下兩行血淚,他蜷縮著身體,身處黑暗,無知無覺。

一個普通的凡人,也少了一魂一魄。

頓了頓,她手指點在少年額上,一幕幕景象出現。半神的能力,可以探知過去發生的事情,她看見幼小的孩子在村里被欺辱,說他長了一雙不祥的眼楮,看見誰,誰便會走厄運。

後來村子干旱,青黃不接,他采了草藥拿出來賣,偷偷接濟整個村子的人。

閉塞的村子卻把他當作一切不祥的來源,認為他和那些妖魔是一伙兒的,請了捉妖師帶走他,剜去他的眼楮。

他和公冶寂無逃出囚車,被捉妖師用了卑劣的法器攝去一魂一魄。蘇蘇看著這張與曾經的澹台燼三分相似的臉,收回手指。

「師姐,魂魄離體是大事,師兄靈台被封,再不救人就來不及了!」月扶崖說。

靈台被封等同凡人,凡人的魂魄不能離體太久,天亮之前,若她找不回他們的魂魄,他們便沒了生機。

蘇蘇的手拂過公冶寂無,瑩瑩白光在她指尖亮起。

蘇蘇說︰「尋不到師兄的散魂。」

縱然是半神,可不知飄零到何方的魂魄,無法立刻找回來。

「那怎麼辦?」月扶崖沉聲道,「去找師尊,來得及嗎?」

蘇蘇搖頭。

想起什麼,她拿出懷里綠色的珠子,這是聚生珠。

葉儲風曾用這個珠子,養好了小狐狸的一魂一魄,讓她再次得以睜開眼楮。

那麼她是不是也可以用聚生珠,召回他們缺失的魂魄?

可是天快亮了,聚生珠一次只能召集一個人沒有消散的魂魄,另一個人或許來不及。

灰衣少年便是在這時候動了動手指。

他看不見,卻敏銳地轉過臉,朝著蘇蘇的方向。

或許覺察到來人可以救他,他瘦削的臉頰上流露出茫然之色,吃力地拉住了蘇蘇的衣擺。

凡人的血染紅了她白色的衣角。

她蹲下來,模了模他髒污的發。

許是這片刻溫柔,讓他覺得安心,他臉上露出孩子般的依賴之色。

缺失魂魄的人,心性會如孩童。

他明明很痛苦,卻忍耐住,沒有做出疼痛的姿態,緊緊拉住蘇蘇的衣角,嘴角帶著滿足。

一個疲憊孤單的靈魂,縱然在生命消散之際,有人予以他溫柔,他就覺得知足。

聚魂珠在蘇蘇手中散發著綠色光芒。

月扶崖看見珠子,他是個聰明人,立刻明白了師姐有辦法救人,卻沒辦法同時救下兩個人,她必須做一個決定。

選擇救師兄,還是這個看上去可憐淒慘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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