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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七四零 深夜造訪(6)

一條客船在鄆州城外燈火依稀的碼頭靠岸,早早在碼頭等候的幾個人連忙迎了上去。

船剛剛停穩,艙房里便有人走了出來,借著氣死風燈的光亮,迎候的人連忙見禮︰「黃先生,一路舟車勞頓,辛苦了。」

黃遠岱張開缺了兩顆門牙的嘴,露出帶著幾分復雜之色的笑容︰

「鄆州本是我的故鄉,如今回到這里,竟然還要被陳統領當作客人來迎,真是讓人心生感慨。」

長河船行大當家陳奕笑著道︰

「大軍未到而先生先到,怎麼都當得起辛苦二字,陳某可沒有別的意思。先生如今是榮歸故里,在鄆州依然是主家,我們都得听從先生的吩咐行事。」

黃遠岱下了船,站在碼頭上看著鄆州巍峨雄闊的城牆影子,不甚感慨︰

「昔年跟隨太子離開鄆州游歷天下,沒曾想世事浮沉多有艱難,轉眼便是十多年過去,而今能活著回來已是大幸,是不是榮歸故里並不重要。」

說到這,他頓了頓,「我還算好,周鞅那廝被困在中樞,日日事務繁忙,想要回到鄆州來,恐怕真得等到告老還鄉的年紀。

「也不知到了那時候,他在鄆州城里的老相識,還能有幾個喘氣的。」

這番話讓陳奕頗為動容,嗓音不自覺厚重了幾分︰

「兩位先生先是為了國戰夙興夜寐,而後又為天下蒼生嘔心瀝血,之前十幾年之後十幾年,半生心血都奉獻給了國家,給了無數素不相識的百姓,這份功勞應該流芳百世!」

黃遠岱擺擺手︰「我死之後,世間之事與我還有何干系?流芳百世並不能讓我得到什麼,我也不在乎。

「這一生能有機會盡情施展抱負,與太子並肩奮戰,大丈夫意氣已至巔峰,不枉來世間走一遭,心中再無遺憾,此番縱死不悔。」

說到這,他看著鄆州城的目光陡然變得銳利,「最近一次接觸耿安國,對方是什麼態度?」

陳奕慚愧道︰「模稜兩可。」

雷闖想讓耿安國對抗大晉,陳奕想讓耿安國效忠大晉,兩人多番努力至今都沒能達成目的,算是一個不大不小的失利。

「中原風起雲涌,三軍蓄勢以待,大戰一觸即發,越是這種時候,身在局中的人越是容易急切慌亂,他耿安國倒是沉得住氣。」

黃遠岱輕哂一聲,「這大概是想待價而沽,把鄆州賣個好價錢?」

區區鄆州,雖然位置重要,但自身實力尋常,跟徐州相差不大,在中原這場紛爭亂局中,他們想要趁機做大逐鹿天下,無異于痴人說夢,若是到了現在還連這一點都看不透,只會死無葬身之地。

他們能夠想一想的,是借此時機抬高自己的身價,讓自己擁有更好的前程,更多榮華富貴。

陳奕回答道︰「大抵如此。不知太子有何吩咐?」

趙寧既然到了中原,自然就是大晉朝廷主持中原大局的人,他們往後的行動如何展開,得看趙寧怎樣安排。

黃遠岱邁開腳步,讓陳奕帶他去落腳點,路上邊走邊道︰

「太子當然不會讓我們殺了耿安國,義成軍若能成為大晉之兵,當然比成為楊氏、魏氏之兵要好得多。

「想要耿安國乖乖臣服朝廷,首先

得讓他沒有選擇,但凡楊氏的人到了鄆州,事情就會起很多變化。

「太子與楊佳妮同為王極境後期,屆時若在鄆州相持不下,主動權就完全落在了耿安國手里,他想怎麼選就能怎麼選。

「那樣一來,我們——主要是我,就幾乎沒了用武之地。」

听到這里,陳奕恍然大悟︰「原來太子殿下去徐州,就是要把楊氏的人擋在徐州,使鄆州沒有楊氏高手,叫耿安國無法投靠楊佳妮?」

「那是自然。」黃遠岱步履不停。

趙寧在中原的一切作為,都是事先跟包括黃遠岱在內的有才之士謀劃的結果,看似隨性而為,實則形散神不散。

不等陳奕說出佩服之言,黃遠岱繼續道︰

「徐州是楊氏渡過淮河北上的第一站,若是楊氏的高手被太子拖在彼處,連來鄆州都做不到,大晉跟楊氏到底誰更強一些已是不言而喻。

「他耿安國還能棄強投弱不成?

「退一步說,就算他想,得不到楊氏高手的實際支持,也根本無法辦到。如此一來,我們就想要拿捏耿安國,就要簡單太多。」

陳奕听得心服口服︰「太子與先生都是世所罕見的大才,論智謀布局,我等就算是打破腦袋也難以望其項背!

「鄆州是我大晉王師進入中原的第一個關鍵,而徐州是楊氏大軍北上的第一站,家門口的這兩個地方,大家必然要全力爭奪,不能容忍門檻前就是絆腳石。

「如今楊佳妮沒到鄆州,而太子已在徐州多時,楊氏在鄆州毫無建樹,但太子已在徐州多有基礎。

「就目前而言,我們已是贏了楊氏不少!」

黃遠岱再度露出笑容,「這你就得感謝太子了。

「論多謀善斷料敵于先,沖鋒陷陣在對手手里搶佔戰機,魏無羨、楊佳妮哪里是太子的敵手?」

陳奕由衷道︰「大晉真是多虧有太子殿下!」

徐州。

唐玨不是太能理解那番話,不懂什麼叫「你們其實已經投靠了我們」,但他能夠看出來,這伙新出現的高手強者,跟左車兒不是一路。

這讓他充滿喜悅。

在此之前,他們已然陷入絕境,就要任人宰割,而今有人點破左車兒等人的身份,還表露出跟他們同路的意思,足以讓他走出絕境。

說話的那個人實力很強,放出的修為氣機讓唐玨一下子就確認,對方有著王極境的修為境界!

只要對方想,那就能成為他們的救星。

事實證明唐玨所料不差,隨著那人出聲,在已經現身的大晉修行者身後,更多修行者飛身而至,將左車兒的人隱隱包圍。

唐玨瞪大了眼楮。

這里面竟然還有一個王極境!

他有些不能置信。他唐玨雖然是徐州長史,手里握著不少權力,但何時有過讓兩名王極境出面的待遇?

兩名王極境,對上城中的徐州本地大族——所謂的小世家們,如果不考慮血腥屠殺會引起的地方動蕩,那完全可以是碾壓之態!

唐玨長舒一口氣。

好在這不是他的問題。

而是左車兒的麻煩!

「他們真是河北大

晉朝廷的人?」唐玨看了看左車兒,又看向屋頂上負手而立的王極境高手,「他為何說我們已經投靠了他們?」

左車兒轉過身來,隔著一座房屋,看向那位自己高高在上俯瞰眾人、手下修行者已經將他的人包圍起來的吳國王極境高手——那是一位青年文士模樣的男子,臉上沒有半分驚慌之色,語調平靜地道︰

「我的確是大晉修行者,想必足下是楊氏爪牙?」

青年文士何貞之微微一笑,傲然道︰「我乃吳國中郎將何貞之!」

左車兒不無意外,「何貞之?燕平革新戰爭中的大晉罪臣,在流放途中跟著王載潛逃金陵的何貞之?」

何貞之怔了怔,沒想到左車兒竟然知道他,當即沉下臉來︰「有罪的不是本官,而是倒行逆施,與天下為敵,注定會滅亡的趙氏!」

左車兒嗤地一笑︰「與庶族地主、寒門權貴為敵,就是與天下為敵?你們未免也太看得起自己。

「一群靠壓迫剝削,吸平民的血吃百姓的肉為生的家伙,有什麼資格代表天下?跳梁小丑猶不自知,真是可笑至極。」

何貞之大怒,好歹沒有當場爆發,但眼中的殺氣已經掩蓋不住︰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我看你是活膩了,待會兒你落到我手里,我倒要看看你還能如何嘴硬!

「實話告訴你,你們在徐州的修行者今夜都要死,絕對不會有一個能逃出去的,包括你在內!」

言罷,他不再廢話,大手一揮︰「動手!」

話音未落,他已抽身而起,一掌如龍,直取左車兒——他要親自擒下左車兒,帶回去嚴刑拷打,讓對方好生嘗嘗苦頭。

面對王極境高手的全力一擊,左車兒沒有任何戰斗動作。

他站在原地,乜斜著何貞之,眼中充滿嘲諷,就像在看一個笑話。

何貞之尚且來不及被激怒,就感到一座泰山當頭向他砸了下來,霎時間心跳如鼓亡魂大冒,知道自己是踫到了高手。

他連忙變招想要防御,奈何為時已晚。

一個房子一樣大的拳頭,光芒熾烈如皓月墜空,在他眸中急劇放大,將他從半空狠狠捶落地面,在長街上轟出了一個大坑!

「王王極境中期?!」何貞之趴在坑底吐了一口血,臉上刻滿震驚與意外,凝神向出手的人看去。

他看見的,是一個身著大紅衣裙、姿容艷麗的絕子,對方漂浮在半空,向他投來看螻蟻的目光。

「扈扈紅練!」認出對方的一瞬間,何貞之一顆心頓時沉到了谷底,一品樓第一高手怎麼會在徐州城?!

對方不是向來跟隨于趙寧左右,直接听從趙寧的命令嗎?

怪不得剛剛左車兒在被圍之際還能穩如磐石,哪怕是面對自己的出手也面色不改,原來是扈紅練就在附近!

可扈紅練怎麼會在這里?!

何貞之腦海里冒出一個瘋狂的想法,這個想法兀一成型便讓他如墜深淵,頃刻間,每一寸血肉每一根骨頭都被恐懼所吞噬,以至于完全抑制不住身體的顫抖。

扈紅練冷冷俯視著他,不屑地道︰「就憑你們這些人,也想做局算計我一品樓?真是跳梁小丑,痴人說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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