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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七三五 深夜造訪(1)

黃瑜遲疑不定︰「河北河北真就會有你想要的東西?」

身為正兒八經的官員,地位不低消息靈通,當然知道河北不像官府布告中跟百姓宣揚的那樣,是什麼倒行逆施、妖魔橫生之地。

實情很可能恰恰相反。

「有與沒有,終究是眼見為實!」縣丞主意已定。

黃瑜直視對方︰「棄官北上?是不是太魯莽了些?」

縣丞大手一揮︰「這彭城縣的官做成這個樣子,還有什麼意思可言?左右我也快妻離子散,哪里還需要顧忌那麼多?

「聖人教導我們坐起而行,想到的事情不去做,跟石頭有什麼分別?」

說到這,他雙眼里多了不少血絲,五官擠壓在一起,糾纏出滿臉憤懣不平之色,一字字道︰

「五年國戰,死了多少熱血兒郎我不知道,但與我並肩而戰的鄉勇,在數年血戰里可是死傷大半!

「這里面,多的是不到及冠之齡,人生剛剛開始,本來還有很長的路要走,有大好歲月可以享受的少年郎!

「如果他們拼了性命保全下來的國家,竟然只能是這樣一個讓他們的親人飽受欺壓,淪為難民活活餓死的妖魔人間,那我活在這個世上還有什麼滋味可言?

「這趟河北,我是去定了!

「我一定要親眼看看,這天下到底還有沒有希望,這國家到底還有沒有公義,人心中到底還有沒有是非黑白!」

一番話說得擲地有聲,如雷鳴,似利箭,直擊黃瑜心神。

他猛灌一碗酒,長吐一口氣,拍案道︰「既是如此,為兄便跟你一起去,這徐州我早就呆不下去了!」

「好!那你我便同去!」縣丞大喜。

「同去同去!」

兩人相視大笑,這回笑得格外豪邁,不復之前的悲涼惆悵。

此時此刻,對他倆而言,有希望,比什麼都重要。

「河北雖然不遠,終究在千里之外,兩位想要看的東西,徐州就有,何必辛勞遠行?」

兩人笑聲停下來的時候,忽的听到這話,齊齊面色怪異,或疑惑或警惕的轉頭向門口看去。

彼處,有人從院牆的黑影中走出,來到了昏黃的光影下。

他倆面面相覷,彼此都從對方的眼神中確認,來人他們不認識。

那是一個身著青色瀾衫的人,舉止淡雅氣度出塵,器宇軒昂不怒自威,既似世外高人,飄渺月兌俗,又像皇朝重臣,殺伐果斷。

為官多年見聞廣博,黃瑜與縣丞都察覺出了此人不凡,故而雖然對方貿然登門闖入的行為很是無禮,卻沒有第一時間出聲喝問。

「入夜造訪,不請自來,多有唐突之處。然而此乃非常之時,某的身份亦非尋常,還望二位能夠擔待一二。」趙寧拱手見禮。

作為主人,黃瑜首先開口,他打量趙寧兩眼,輕笑一聲︰「足下的身份能有多不尋常?是楊氏細作,還是張京的暗探?」

如果不是外部勢力的人,行事沒必要這般隱秘。

趙寧微微一笑︰「都不是。」

縣丞也笑了︰「莫不是嗅著酒香,忍不住想要上門討杯酒吃的同道中人?」

這本是打趣之言,孰料趙寧正色頷首︰「的確是同道中人。」

到了人家里,趙寧沒道理還刻意隱瞞身份,在黃瑜與縣丞都有些錯愕的時候,接著道︰「不瞞二位,我就是趙寧。」

黃瑜神情一僵︰「大晉太子?!」

縣丞仰起頭大笑出聲,也不知是

不是酒喝多了,竟然讓他很快笑出了眼淚,一只手捂著肚子一只手指著趙寧︰

「你要是趙寧,我就是魏無羨,哈哈,哈哈哈哈」

趙寧面容一滯,這還是他第一遇到自報家門後,別人不相信的情況。

黃瑜皺眉沉思,縣丞拿胳膊肘捅他,笑聲不止舌頭打卷地道︰

「黃兄,那你就該是楊佳妮了,哈哈不對,楊佳妮是巾幗豪杰,你,你不行哈哈。」

黃瑜青著臉看向趙寧︰「足下深夜造訪,卻不肯說明自身身份,還口出這般戲謔之言捉弄我等,究竟是何用意?

「若是足下有意拿我倆尋開心,還請自便。」

趙寧無奈地道︰「我真是大晉太子。」

「好,好好好,你是大晉太子!黃兄,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是信了。那就請大晉太子告訴我們,你來找我們這兩個徐州閑散人,是為了什麼?難道真是為了喝酒?」

縣丞笑得站不穩,只能坐了下來。

黃瑜覺得趙寧可能是政敵、對手們派來,試探自己,想給自己扣上通敵罪名的修行者,所以冷下臉來,回到桌前準備坐下。

這時候,趙寧很想拿出腰牌令箭一樣的東西,丟給黃瑜跟縣丞,讓他們立即明確自己的太子身份。

只可惜,這種東西壓根兒不存在。

不過,趙寧要證明自己是趙寧,其實沒有那麼難。

在黃瑜即將坐下的時候,他放出了一縷自己的修為氣機。

于是,黃瑜就再也不能坐下來。

他渾身一抖,猶如看到青天變巨獸,好似面臨泰山壓眉頭,不由得轉頭震驚而又恐懼地看向趙寧,仿佛見到了天神下凡。

縣丞同樣是如墜深淵,在他的感知中,面前的趙寧在剎那間就變得身高千丈,頭頂天腳立地,遮天蔽月俯瞰眾生,而自己渺小如螻蟻。

這是什麼修為境界?

縣丞駭然看向黃瑜,對方是元神境後期,能比他更加精準地判斷趙寧的境界,而黃瑜目瞪口呆的反應,讓他證實了自己的猜想︰

「王王極境後期?!」

黃瑜是見過王極境中期施展修為的,親身感受過那種恐怖,而眼下趙寧給他的壓迫感,比當時要濃重太多。

趙寧收回氣機,淡淡地道︰「現在兩位可相信孤王的身份了?」

長城之南,攏共就三個王極境後期,而眾所周知的是,魏無羨生得虎背熊腰,高大如鐵塔,明顯跟趙寧的形象天差地別。

黃瑜哪里還能不信,渾身一震之下,連忙跪地下拜︰「卑職徐州司馬黃瑜,參見太子殿下!」

縣丞身軀猛地一抖,借勢麻利地從凳子上滑溜到地面,納頭就拜的動作一氣呵成,讓人懷疑他事先演練過︰

「彭城縣縣丞章顥,參見太子殿下!」

只看他倆喊完一句話,便手足無措的樣子,趙寧便知道,大晉太子突然來到徐州,並且深夜造訪站在他們面前這件事,讓他們感覺不可思議,一時間難以接受。

「除了面對聖上與長輩,大晉已經不興跪拜之禮,二位請起吧。」

等兩人站起身,為了讓他們自在一些,趙寧自個兒現在石桌前坐下,笑著對章顥道︰

「章縣丞想做魏無羨,只怕還得再努力一些。他跟你年紀差不多,卻已經王極境後期。不過,這總比黃司馬做楊佳妮要容易得多。」

兩人听了趙寧這番調笑之言,心情稍微輕松了一些,馬上配合地露

出笑容,很是奉承趙寧的幽默。

「太子殿下竟然知道我倆?」章顥覺得匪夷所思,他區區一個縣城,又距離燕平千里,趙寧怎麼會認出他來?

趙寧示意兩人落座,「黃司馬賢名在外,徐州百姓可沒幾個不知道的;章縣城國戰有功,又最是嫉惡如仇,同為世所罕見的仁人志士,說一句徐州良心也不為過。

「我來徐州若是連你們都不知道,來了又有何意義?」

黃瑜、章顥心頭震動,受寵若驚,禁不住相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感動。

從現實角度上說,他倆如今在徐州混得淒慘,一個正被刺客暗殺,一個快要妻離子散,依照如今的世道標準,那是妥妥的失敗者。

可眼前的大晉太子,卻說他們是仁人志士、徐州良心,如此高看他們,認可他們的言行尊重他們的人格,叫他們如何不感動?

「殿下謬贊了,我倆實在是慚愧。」

感慨之余,黃瑜拱了拱手,神色淒涼,「一個司馬,一個縣丞,都是朝廷命官,本該為社稷民生奔走,如今卻尸位素餐,上不能保境安民,下不能救濟百姓,面對徐州亂象束手無策,只能眼睜睜看著百姓家破人亡,有負聖賢教導,本已無顏面對江東父老,何以能當殿下此贊?」

說著,黃瑜差些潸然淚下。

章顥嘴角抽了抽,想要擠出一個笑臉,打趣黃瑜兩句,讓他不要把氣氛弄得太沉重,話到嘴邊終究是沒能說出來。

因為現實的確沉重。

趙寧正色道︰「國家陷入分裂,群雄並起諸侯紛爭,百姓淪落于水火,若論責任之大,朝廷責無旁貸,陛下與孤皆難辭其咎,眼下還算不到兩位頭上。」

聞听此言,黃瑜神色一滯,章顥瞪大雙眼,幾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話。

自古以來,每逢天下紛擾,統治者向來是將罪責歸咎于亂臣賊子,甚至是刁民生亂,哪有先說自己責任最大的?

趙寧接著道︰「兩位之前對徐州亂象束手無策,一腔熱血被冷落,一身才學被埋沒,這是朝廷有虧于天下良臣仁人,如今孤來了,情況自然會徹底改變。」

這話說得太大。

黃瑜與章顥頓時冷靜不少。

他倆不是普通人,若是只在乎自己的富貴榮辱,乃善于阿諛奉承之輩,此時必然百般巴結討好趙寧,對他的話「深信不疑」。

但他倆不是這種人。

所以面對太大的話時,他倆的本能是懷疑。

這份懷疑還很有依據。

因為朝廷王師眼下並沒有到徐州。

既然朝廷王師沒來,趙寧何以能說從今往後他倆的情況會徹底改變?

「卑職听聞,在大晉朝廷的主持下,河北河東世道清明,人人皆有公平,人人匡扶正義,敢問殿下,這可是真的?」

黃瑜直接提出這個問題,等待趙寧回答。

章顥緊緊注視著趙寧。

這個問題不好回答。

因為無論如何回答,都只是言語上的。

言語不是事實,打動不了人心。

但趙寧有完美答案。

他道︰「大晉朝廷究竟如何行事,二位沒有親眼所見,孤說什麼都是虛的。

「不過孤可以告訴二位,城外的三萬多難民,已經被孤盡數安頓好,現如今人人有一口熱飯吃,人人有遮風擋雨之所。」

黃瑜猛然一怔︰「什麼?」

章顥嗔目結舌︰「城外那些救助難民的人,都是听得殿下之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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