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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七二五 風雲際會(中)

從一開始,在趙玉潔眼中,張京就注定會成為一顆棄子。

她之所以選擇跟張京合作,只不過是當時神教尚弱,為了借助對方的權力,加速金光教發展壯大的步伐,完成掌控中原、齊魯百姓信仰的大業!

為什麼一定要舍棄張京?

原因再簡單不過。

趙玉潔不認為張京有機會問鼎天下。

夾在三家中間,張京天然就不具備四向擴張的地理優勢;

而三家大勢早成,來日只會一起進入中原,主動染指張京的地盤,把張京的基業撕得粉碎;

且三家勢力強大,俱有王極境後期修行者不說,麾下還高手眾多,遠非底蘊不足的張京可比。

神教若是跟張京一條路走到底,往後只會逐漸走進死胡同。相反,神教若是借助自己的地位、優勢,把張京跟中原賣了,那一定可以賣出一個好價錢。

賣出一個神教的光明未來!

這本是趙玉潔出現在冤句縣之前,就已經擬定的宏圖大計,為神教規劃的完美未來。

經年以來,這份計劃一直進展順利,卻沒想到忽然遭受巨大挫折。

這全是因為趙氏早早在河北河東完成了革新戰爭,趙寧早早進入中原,介入了張京征伐四方吞並臨鎮的大戰,讓張京與神教的擴張被迫中止!

大計沒有完成,籌碼遠遠不夠,完全不足以坐上趙氏的談判桌,用現實利益消弭彼此間往日的仇恨,趙玉潔就只能選擇躲避趙寧。

其實,在她那一日朝著避禍的縣邑,踏出自家的門檻時,就意味著她的大計已經在身後轟然破碎。

論損失,論憤恨,論憂思,論心情不好,趙玉潔理應比張京嚴重百倍。

可她現在神容平淡,不悲不喜,寵辱不驚,就連面對張京憤怒之下口不擇言地詰問,都能做到面不改色,心中不起半分波瀾。

她已經沒有修為,只剩下一個普通人的殘缺之身,若是還不能在智慧、心性上做到極致,何以在這雲波詭譎、天下大爭的烽煙亂世中,成就一番自己的大業?

「神使以為張某就喜歡發牢騷?委實是心中郁憤太重!」

張京見趙玉潔唾面自干,沒有跟他針鋒相對之意,以為對方是自知理虧,已經意識到虧欠了自己,遂稍緩神色,進入正題。

他道︰「今日來找神使,是為了商討日後的行動,研討如何處理眼下的中原危局,讓你我都能走出困境,不被趙氏一把掐死!」

說是商討,但他並沒有聞訊之意,趙玉潔對他的心思了然于胸,問道︰「廉使有何籌謀?」

「不用籌謀,問題就在那里,解決之法顯而易見,都是現成的!」

張京一甩衣袖,「請神使盡出神教高手強者,與某麾下精銳一道,在各地追查、捕殺趙氏潛入的修行者,務求在旬月之內將其一網打盡!

「就算不能殺光趙氏派來的修行者,也得讓趙氏把手從中原縮回去!」

這是他跟郭淮等謀士,早就商量好的對策。

在張京看來,危機是他跟神教共同的,趙玉潔不可能到現在還有所保留。

孰料,趙玉潔搖了搖頭,面不改色地道︰「神教修行者,不會襄助廉使的人捕殺趙氏修行者。」

就像是被人在腦袋上砸了一錘子,張京猛地一愣。

他幾乎以為自己听錯。

這都不是有所保留的問題了,是對方壓根兒就不做事,連一個人都不願出!

張京打破腦袋也想不到,趙玉潔會是這樣的回答。

難道對方真要束手待斃、引頸就戮?

真是豈有此理!

張京怒發沖冠,幾乎要從坐墊上跳起來︰

「趙氏修行者在各地摧毀

了神教三成教壇,讓神教遭受財力、人力的巨大損失,還讓神教失去了這些地方百信的信仰與供奉!

「神教為了收拾人心,不得不派遣特使在各地教壇做樣子,讓整個神教上下大出血,損失的財貨豈止百萬?

「神教元氣大傷,發展大計因之遭受根本挫折!

「到了這份上,神使竟然不願反擊,打不還手罵不還口!難道神使要任由趙氏的人胡作非為,要對方把神教滅了,神使才會開心?!

「這是什麼道理!」

趙玉潔看著張京,神色平靜目光清澈,說出來的話,卻讓張京差些一口氣沒提上來,直接暈死過去︰

「不僅神教人手不會去捕殺趙氏修行者,我希望廉使的人也不要出動。」

張京氣極反笑︰「那依照神使的意思,神教接下來打算做什麼?」

他問這話就是譏諷趙玉潔,根本沒打算听對方的回答,沒想到趙玉潔確實有自己的打算,一時娓娓道來︰

「神教接下來會偃旗息鼓,暫時停止向外擴張,從俗世雜務中抽身,專注于整肅內部,各地特使不會撤回,只會輪換監督州縣分壇。

「從今日開始,神教教眾將學習本教經典,研究經、律、論,約束自身行為,鑽研天地大道,修身養性提高素質,塑造自身神性。

「一言以蔽之,凡身外之物,教壇也好教產也罷,神教暫時都不會再有所求。因是之故,神教教眾也不會幫助廉使,去對付趙氏派來的修行者。」

張京沒想過會得到這樣的回答,錯愕之下久不能言。

半響,他反應過來,「神教哪有什麼經典著作?」

一個剛剛成立不過數年的教派,何來經典之說?

「以前沒有,現在卻是有了。經年以來我深居簡出,融合對天地法則、世間之事的感悟,已于日前完成了相關經典的著述。」

趙玉潔招了招手,小蝶便捧著幾本冊子走了出來。

趙玉潔示意小蝶將冊子放在張京面前的案幾上,不無循循善誘之意地道︰

「這些經典都是我的心血之作,上到王公貴族,下到販夫走卒,皆能與聞研讀,從中收獲自己的感悟,增進自己對天地大道、心中世界的理解,悟大智慧,得大解月兌,獲大自在。

「廉使若是有暇,大可翻看一二,開卷有益。」

張京怔怔拿起那幾本冊子,只見封面上分寫印著《智慧心經》《不滅智慧經》《消噩功德經》《渡神國經》,充滿莊嚴神聖之意。

他抬頭望向趙玉潔,呆愣道︰「神使到底是怎麼想的?」

趙玉潔嘆息一聲,回答了八個字︰「德不配位,必有災殃。」

張京嗤之以鼻︰「亂世當頭,兵強馬壯者為天子,自古皆然。哪家問鼎天下的諸侯,征伐四方靠得不是三軍將士?而是以德性讓四方歸附?

「‘德’有什麼用?」

趙玉潔搖搖頭︰「德行不修,或有高位,縱成一時之功,終難長久。

「自古以來,盛世常有,治世亦常有,卻無法阻止改朝換代,都是因為良好德行不能持久的緣故。

「天下世家,能延綿千年者,無不家風純正,德行無差,陰謀算計奇巧詭術不過是輔助之用,做不得根本。

「在根子上,神教與世家無異,與皇朝無異,故而神教要想綿延百世,必須德行與實力兼備,二者缺一不可,缺少一個就是一條腿走路,不可能不栽倒。

「神教前日之禍,雖是出自趙氏之手,卻源于自身不正,若非自身不正,趙氏修行者便無機可趁,縱能給神教造成一時損失,也會被廣大信徒淹沒。

「正因神教多有不正之處,往後若不能積極自省,就算能夠保全一時,長久之後也必然成為

眾矢之的,喪失存在于世的資格。

「我身為神使,自然要為教眾安身立命的根本著想,這才有這些經典著作,才要整肅神教內部秩序,改變神教為人處世的方法。

「從現在開始,神教教眾要研習經典,往後必要站得直行得正。」

這番話,趙玉潔說得篤定無比。

就算是天塌下來,她也要依此行事。

昔日大計已失,舊有目標無法達成,腳下的路還想繼續往前,方向就不得不做出更改。

趙玉潔的意思是,她現在就要著手對神教進行改革!

趙寧離開宋州回徐州的基礎之一,是金光教會暫時收斂言行舉止,不再與民爭利、魚肉鄉里、禍國殃民,在短期內與中原之民無害。

現在看來,趙玉潔並不是要「暫時」約束神教言行,而是要就此從根子上改變神教,讓神教從名利財富、權勢富貴的漩渦解月兌出來。

——當然,不是完全解月兌,否則就無法生存。

但能更注重自身學識德性的休養,少去與民爭利,不去禍害百姓,已經是遠超趙寧對神教的「期許」。

張京理解了趙玉潔的意思,他沉思半響,末了不得不承認,趙玉潔的話有幾分道理,神教收斂言行,對俗世財富、權力插手少些,他也樂見其成。

但就眼下形勢而言,趙玉潔這番話並不能讓他滿意。

豈止是不滿意,還更加憤怒。

他盯著趙玉潔︰「中原形勢危急,趙氏的人仍在州縣活動,此時神使修身養性,神教閉門不出,是想置身于亂流之外,將張京與四鎮大業拋之腦後?!」

雙方之前一直攜手並進,互惠互利,張京沒少給神教提供幫助,如果趙玉潔真是打算棄他于不顧,張京絕對無法接受。

被逼急了,他甚至不會讓神教好過!

趙玉潔微然一笑︰「神教與廉使休戚與共,我怎麼會罔顧廉使的艱險?不瞞廉使,我已為廉使思得破局良策,只要廉使采納,必能撥雲見日。」

張京怒氣稍減,但還是譏諷了一句︰「難不成是如神使先前所言,讓我不去對付趙氏修行者?」

這本是抬杠之言,孰料趙玉潔竟然頷首認同︰「正是。」

張京額頭青筋直跳︰「」

在他暴走之前,趙玉潔接著道︰「廉使捫心自問,四鎮能對付得了趙氏嗎?就算這回能把趙氏潛入的修行者趕出去,往後趙氏大軍抵達之時該當如何?

「趙氏既然已經派了修行者入境,那就說明距離他們的大軍進入中原為時不遠,一旦趙氏大軍兵臨城下,廉使何以自處?」

張京冷哼一聲︰「趙氏大軍要渡過黃河天塹進入中原,可沒有那麼容易!」

這是他最大的依仗之一。

趙玉潔道︰「廉使的藩鎮,只能防御黃河下游半段河岸,那鄆州耿安國若是放趙氏大軍進來,廉使如何區處?」

這是張京據黃河為天險的最大破綻,唯一解決之法就是拿下鄆州,可這個計劃還沒實現。

張京道︰「耿安國憑什麼要放趙氏大軍進來?趙氏的所作所為,是跟天下權貴為敵,耿安國乃一鎮節度使,麾下精銳梁山營如今俱為地主,豈能放棄富貴?」

趙玉潔問︰「那若是趙寧親率晉朝高手,傾巢而出來中原,廉使又當如何?」

張京惱羞成怒,恨不得說一句那就拼個魚死網破。

他到底還是沒有這樣說。

一方面他好歹是個梟雄、諸侯,不至于耍這種小孩子脾氣,另一方面趙玉潔一直溫聲細語,態度好得讓他無法亂發脾氣。

沉默半響,張京問︰「神使有何良策?」

趙玉潔道︰「只有一個辦法,驅虎吞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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