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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六三七 反抗,反抗!(2)

石珫話音方落,不遠處忽然傳來海嘯爆發般的喧囂,不等他循聲轉頭,趙寧已是現身于半空。

隨手一揮,趙寧將石珫也抬到高處,兩人舉目四望,但見燕平城的各個坊區,如有一道道驚雷落下,喊聲如潮,人流洶涌,各自圍向一個點。

石珫先是一愣。

每個坊區出動的百姓都成百上千,合在一起有近十來之眾!

他們竟然在同一時間行動,高喊著「聯合起來,反抗壓迫,反抗剝削」,奔向自己的目標,情緒激昂斗志如火。

石珫目光一凜。

身為都尉府都尉,他對燕平了如指掌,當下便發現,百姓們奔涌、包圍的地方,都是燕平城內的大商行所在地。

此情此景,儼然便是金字坊風波的復制,而且一復制就是百十個,參與者達到了一個駭人听聞的地步!

石珫震驚萬分。

他當下便意識到,這才是趙寧手中的棋局,是趙寧在幕後主使的風波真面目。今日,是大晉皇朝的太子,在帶著平民百姓們向為富不仁的官商權貴開戰!

這一刻,石珫對大晉皇朝要為百姓做主的道路,堅信不移。

同時他又無比慶幸,自己平日里治理都尉府還算不錯,雖然沒少收例份錢,但良心底線沒丟,今日更沒有下令向金字坊伙計與百姓拔刀用弩。

若是他真的殺了百姓,必然已經成為趙寧與大晉皇朝的敵人,再無任何將功贖罪的機會,迎接他的只會是被推倒菜市口斬首的命運!

「你要記住,百姓不是戰士,你不能以對待戰士的標準去要求他們。」

趙寧負手而立,面對滿城翻涌的潮浪,就如在國戰期間,指揮千軍萬馬進攻天元大軍一樣,淡然沉靜八風不動又戰意如鐵。

他頭也不回的繼續道︰「而當百姓都變成了戰士,那就會是整個皇朝的天翻地覆,絕對不是你想看到的局面。」

石珫抱拳道︰「卑職謹遵太子教誨!」

趙寧看了看石珫︰「知道你接下來該做什麼了?」

石珫當然明白︰「卑職這就召集所有府兵出動!」

十萬百姓化身為十萬戰士,在燕平城掀起滔天巨浪,必然迎來官商權貴的反擊——生死一線之間,後者不可能束手待斃,這就需要有人去保護百姓。

這是他將功贖罪的機會。

趙寧微微頷首,揮了揮手,示意石珫立即動身。

石珫離開後,趙寧繼續俯瞰整個燕平城戰場,既關注大局大勢也不放過細節之處。

今日一戰,絕大部分官員注定會站在百姓的對立面,讓石珫帶著都尉府府兵出動,去跟百姓一起對抗官商權貴,就是要表明,大晉皇朝還有官府勢力,在這場風波中跟百姓對抗、接觸後,了解並認同了平民掀起此戰的正義性,願意立即改變立場襄助百姓。

如果大晉的官員官府,都是跟百姓為敵的,那大晉皇朝就是百姓的敵人。

同時,都尉府的行動既是襄助百姓,給百姓壯膽增強實力,為百姓保駕護航,也是為了從內部分化官僚勢力,削弱官僚整體的力量。

再次,今日之後,大晉還是要官僚來治理國家的,那麼趁機從官僚整體中,拉扯、分辨出一部分有良知有大義的力量出來,日後大晉才能有人可用。

否則,僅靠趙寧在秋收春耕中發掘、培養的那部分官吏,根本不足以支撐起整個國家機器的有效運轉

皇城。

三省六部的顯赫官員齊聚一堂,把屋子擠得滿滿當當,都急得猶如熱鍋上的螞蟻,一個個好似被架在火堆上烤,不斷交頭接耳的同時,伸長脖子往外看。

燕平動-亂,百姓群起圍攻那些為富不仁的權貴產業,規模已經超過十萬人,到處都在械斗拼殺吶喊流血,而朝廷中樞在此刻竟然陷入癱瘓。

趙北望還跟在陳詢、張廷玉議事,沒有人能見他們,太子仍是不見蹤影,眼下根本沒有能主事的人,局面無論從哪方面看都顯得無比荒唐。

明眼人都知道,這場風波背後是趙氏在搗鬼。但既然趙氏沒有明著表達態度,而是選擇了暫時隱身不出,那麼如何應對就是他們這些大臣要做的選擇。

換言之,這是趙氏對百官的考驗。

亦或者說,這是趙氏在試探他們的態度,要他們表明自身立場。

「尚書大人,無論如何,燕平不能繼續這樣亂下去,否則不知有多少無辜者要受到波及或死或傷,下官建議,立即出動人馬鎮壓!」

一名大理寺的官員向王載進言。

他的頂頭上司張廷玉不在,而王載在大晉立國之後,就升任了吏部尚書,頭上還有同平章事的職餃,是中樞大佬之一,有參贊軍國大事的職權。

旁邊的徐林不認同︰「群情激奮,如何鎮壓?稍微處置不當,就會血流成河!」

他在去年丟了一條胳膊,但性情沒有半分改變。

「此時京兆府有扈紅練、範子清,我們要出動京兆府的衙役,就必須經過他們,這肯定行不通;而都尉府的府兵已經出動;

「至于其它,除了你們大理寺還有些兵丁,就只有底層武侯鋪的人可用,他們能頂什麼事?」方不同一個勁兒搖頭。

燕平城的尋常治安力量就這些,且不說面對十萬百姓,這點治安力量本身就不夠用,更何況現在京兆府的人還出動不了。

「大理寺的人馬可以盡數出動。」大理寺官員迫不及待,隨即咬了咬牙露出凶狠之色,「但要想控制局面,只有出動軍隊,也必須出動軍隊了!」

「誰能讓軍隊出動?」王載嘆息一聲,「大都督現在還在東宮。」

燕平的兵馬分為兩部分,一是反抗軍,一是元從禁軍,無論動用哪者,都繞不開大都督府的軍令,還得有皇帝的調兵虎符,現在他們從哪里去弄這些東西?

「那怎麼辦?就看著刁民造反,把燕平的天給掀翻?」大理寺官員焦躁起來。

王載沉吟片刻,心里有了主意,「你們在此稍待,我去見一見狄公跟張公。」

現如今的朝堂,在陳詢與張廷玉之下,就屬狄柬之跟張仁杰權位聲望最高。

片刻後,王載在拜見狄柬之的時候,看到張仁杰也在場,他精神一振,立馬說明來意,詢問兩位應該如何處理這種局面。

很顯然,在王載到來之前,狄柬之跟張仁杰就在商議此事,只不過看他們面紅耳赤的樣子,明顯是意見不統一,眼下王載到了,總該要拿出個定論才是。

「沒有大都督的軍令與陛下的虎符,我們的確調動不了軍隊,但非常之時當用非常之法,十萬百姓動/亂京師,古往今來只有周王朝的國人暴動可以類比。」

狄柬之早就有了主意,「面對這種局面,我們必須要立即行動,絕不能尸位素餐任由形勢惡化,一發不可收拾。

「既然這是陛下對我們的考校,我們沒有道理不把事情處理妥當!」

王載眼前一亮︰「狄公同意調動軍隊?可我們如何調動?」

狄柬之眼神銳利︰「大都督雖然不在,但四位副大都督可不是擺設,若使四位副大都督能夠同時出面,且願意承擔事後的罪責,那麼出動城防軍維護燕平治安,也就不是什麼不可能的事!」

燕平沒有城防軍之說,城池是由禁軍部曲輪流戍防的,所以城防軍就

是禁軍,但不能說禁軍就是城防軍。

眼下狄柬之故意突出「城防軍」三個字,注重的是城防軍維護城內秩序的名分,這樣就能在某種程度上名正言順的出動。

所謂城防,防備的不僅是城外敵軍,還有城內宵小,這在戰爭時期是常識。

王載精神大振︰「正該如此!下官願意協同狄公去說服四位副大都督!」

兩人正要起身,張仁杰卻攔在了他們面前。

他看著狄柬之道︰「你可想清楚了,你這是在跟陛下與太子作對,也是在跟十萬燕平百姓作對!」

平日里有些放浪形骸、超然月兌俗的張仁杰,這一刻無比嚴肅。

調動禁軍進城,是可以讓燕平恢復秩序,但本質上仍是鎮壓百姓。屆時百姓若不乖乖退回,禁軍必定要逮捕不少人;雙方若是起了沖突,軍隊就會殺人。

追根揭底,軍隊是殺人機器。

換言之,王載也好,狄柬之也罷,在這一刻都選擇了站在百姓的對立面,維護官僚整體,維護現有統治階層的利益。

這兩位平日里官聲都很好,是品性高潔之輩,行得端坐得直,國戰時期狄柬之在鄆州殫精竭慮,而王載因為膜拜趙寧尊崇趙氏,在去年選擇了反叛宋氏。

可以說,在這一刻之前,他們都是深受百姓愛戴的好官,也是百姓最希望看到的那類清官!他們對國家對百姓皆有功勛,在青史上亦會有美名!

但在這一刻,面對百姓發起的對官商權貴、對統治階層的戰爭,他們毫不猶豫選擇了站在後者那一邊。

說到底,他們亦是這個階層的一部分。

每個人都要維護自身所在階層的利益,否則就是背叛。

狄柬之正色看著張仁杰︰「官員貪贓枉法,當然該被依律治罪,若是害國害民,那一定不能姑息,但這應該是朝廷官員來做這件事,而不是鬧什麼國人審判!

「有權貴殘害百姓,有地主魚肉鄉里,有商賈壓榨伙計,倘若他們違反了大晉律法,那也該被官府捉拿問罪,依照律法審判,而不是被百姓群起攻殺!

「這是規矩,是秩序,是治國之道,更是亙古以來的真理!

「張兄,若是今日之亂不立即鎮壓,一旦給刁民嘗到了甜頭,往後動輒聚眾作亂,殺富人陷官府,那朝廷威嚴何存,官府權力何存,皇朝統治秩序何存?

「天下豈能不大亂?!」

听了這番話,張仁杰並沒有讓開。

他只是搖頭︰「我只知道,百姓求公平求尊嚴沒有錯;我也知道,眼下皇朝吏治黑暗、官府腐敗、權貴不仁、世風日下是事實;我更加知道,國家當以百姓為本,民強方有真正的國強。

「狄兄,你跟我一起在反抗軍呆過,眼下為何忽然不能理解這些了?

「此時此刻,你為何要違背為民做主的初衷?」

狄柬之怒氣上臉,低吼道︰「等級分明,尊卑有序,這八個字是天下大治的根本!

「吏治敗壞,那就整頓吏治,哪一朝立國之初不是如此,哪一次不是因此而建立了太平盛世,使得國家強盛了?

「權貴不仁,百姓生活困頓,那就整肅世道風氣,重建一個朗朗乾坤!

「以下犯上,百姓審判官員,這是取亂之道,禍患之源,非為治國之法!

「張兄,形勢緊迫,我無暇跟你多言,你若是再不讓開,休怪我不講情面!」

狄柬之心志如鐵,張仁杰同樣如此,他沉下臉來,盯著眼前這個在之前跟自己志同道合患難與共,且與自己情深意重的手足兄弟,一字字道︰

「今日你想踏出此門,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碾過我的尸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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