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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六三三 聯合起來(8)

南山商行金字坊。

金字坊是一座符兵制造作坊,坐落于貧民百姓聚居地價便宜的東城,佔地有百畝之廣,高大的院牆超過一丈,襯托得內里神秘非凡。

大門里有一片不小的空地,平日里是用來裝卸物資的,眼下站了數百號伙計,他們面朝眼前的商行中高層管事,振臂高呼自己的訴求。

在院子四周,一排排持盾帶棍的作坊護衛,正滿臉煞氣的盯著他們,都做好了作坊大管事一聲令下,就沖上去毆打伙計的準備。

這些伙計中不乏修行者,但修為最高的不過御氣境,且數量稀少,基本屬于資深匠師,大多數只是身強體壯的普通人罷了。

而在管事中不乏元神境的高手,所以這些護衛雖然自身修為不那麼高,卻也狗仗人勢、有恃無恐,把伙計們看作是可以隨意拿捏的獵物。

如果來鬧事的只是部分伙計,作坊大管事絕對不會手軟,第一時間就會讓護衛鎮壓,可眼下作坊的絕大部分伙計都來了,他就只能把事情上報。

如今,馬橋的命令還沒有下來,作坊大管事無法下令打人。

「你們吃作坊的飯,拿作坊的工錢,因為作坊的存在,你們才能養活家人,如今你們竟然大鬧作坊,用罷工來要挾作坊,你們的良心都讓狗吃了?」

作坊大管事氣急敗壞,指著院中的伙計破口大罵。

「作坊因為我們才能開工,東家因為我們才能掙錢,因為我們的存在,金字坊才有如今的富貴輝煌,可你們讓我們從早干到晚,工錢還只有一點!」

為首匠師憤怒的一一反駁,「多少人因為經年累月繁重的勞作毛病纏身,三十多歲便未老先衰,而你們卻無情的辭退他們,這是把我們當牲口當工具使!

「作坊幾時把我們當過人了?!」

作坊大管事大怒,口噴唾沫︰「混賬!天下有那麼多人,沒有你們也會有別的人來作坊做事。

「你們能成為金字坊的伙計,是你們的福氣,金字坊讓你們從早干到晚,你們才能有錢養家,才能在燕平立足,這是你們的福報!

「你們不感恩戴德也就罷了,竟然還污蔑作坊,簡直是狼心狗肺、不當人子!」

為首匠師同樣是怒不可遏,指著作坊大管事痛罵︰「陳有財!你也是窮苦人家出身,你父親討薪的時候,就因為罵了權貴兩句被打斷了腿,至今都瘸著。

「如今你成了作坊大管事,怎麼就忘了初心,維護起吃人不吐骨頭的權貴,宣揚起他們的歪理來了?你還算是個人?你對得起你的父親祖宗?!」

陳有財惱羞成怒,氣得跳腳痛罵。

為首匠師毫不怯場,一一回懟。

雙方的同伴相繼下場幫腔,一時間雙方吵得不可開交,熱鬧異常。

作坊外較遠處的一座民房屋頂,青衣背刀的左車兒,遙遙俯瞰著鬧騰的大院默然不語,身形幾乎與飛檐融為一體,成了木雕的一部分。

金字坊今日的罷工風波,是由一品樓一手推動的,之前好幾個月的準備時間,讓金字坊的一些伙計成為了一品樓修行者,他們眼下是罷工的骨干。

正常情況下,左車兒不會出面去干涉發生在金字坊內部的事。

扈紅練把太子的命令轉述得很明白,今日燕平的這場戰斗,重要的不是取勝——那不是最難的部分;最關鍵也最艱難的部分,是要用這場風波喚醒民眾。

只有燕平百姓的反抗意識覺醒了,這座城池才能成為合格的大晉京師。

金字坊附近就是民居,此時此刻,已經有成百上千的百姓,聚攏在街口巷尾圍觀金字坊里面的爭斗,對缺乏足夠娛樂項目的平民來說,

這樣的熱鬧不可錯過。

听清楚金字坊里面的吵鬧後,百姓們開始議論紛紛。看得出來,大多數人都興致勃勃,是一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狀態。

在這些人的議論聲中,左車兒察覺出了他們對金字坊的敵視與怨忿。

「這金字坊好像不怎麼安全,我記得前兩年有一回符文礦石發生爆炸,死了七八個人,傷了二三十個,事情那麼大,這作坊竟然還能繼續經營。」

「那是你來這住的時間尚短,金字坊出事故是常有的事,別說什麼符文礦石爆炸了,光是有害氣體泄漏,都害死了不少附近的居民。」

「這種符兵制造作坊,本來就不該建在居民區,可南山商行手眼通天,出了那麼多事也沒見搬走,還不是嫌另建作坊費錢?」

「金字坊的人平日里都趾高氣昂得很,前兩天張大爺家的大黃狗,就被他們一個管事打死拿去炖了,那可是張大爺唯一的‘親人’,張大爺都病倒了!」

「這種作坊這種商行跟山中凶獸有什麼區別?」

「早該有人出來鬧一鬧,給他們招點晦氣了」

「他娘的,我都想去給那些伙計吶喊助威了」

落在左車兒耳中的議論聲很雜,靠著非凡修為,他能把每一句都听得清清楚楚。有助威想法的漢子很多,蠢蠢欲動者不在少數。

金字坊里罷工的伙計,與意欲鎮壓他們的管事護衛暫時聲勢相當,如果附近的百姓群體響應,去襄助那些跟他們身份相當的伙計們,則立馬就能壓制對方。

但這些漢子並沒有真的站出來。

這不僅是因為他們不敢真的貿然惹事,也是因為就在這一刻,官府的大隊人馬到了。

來的是軍方衙門巡城都尉府的兵馬,百余名府兵披甲執銳,軍靴踏在地上震得地面微微發顫,配合著十幾匹戰馬的腳步,制造出攝人心魄的隆隆雷音。

在騎兵飽含威嚴的呼喝聲中,擋在他們前面的百姓,忙不迭退避向兩側,看他們的目光充滿畏懼,還有零星的期待。

領頭的,是巡城都尉府都尉石珫本人。

在金字坊前下了馬,他安排了部分人守住大門,自己帶著幾名總旗與數十名彪悍銳士,大步跨進了門檻。

看到代表官府的巡城都尉府兵馬,金字坊的管事們如見天兵,無不喜上眉梢,護衛們精神振奮,都挺直了腰桿握緊了盾棍,愈發對伙計們虎視眈眈。

院中的伙計則大多面色低沉,但也有不少人跟外面的街坊鄰居一樣,對巡城都尉府還抱有一絲期盼,希望對方能夠秉公辦事。

與京兆府不同,巡城都尉府在燕平城的名聲,自乾符六年之後一直不錯,趙寧、魏無羨在都尉府任職期間,做了不少實事,且懂得約束部下,紀律嚴明。

新朝太子、反抗軍大將軍曾經當差的地方,不至于變得污濁腐朽吧?

「都尉大人,您總算來了,這些混賬無故鬧事,突然聚集起來,要挾商行減工時加工錢,小人做了二十年管事,還沒遇到過這麼無恥的行徑!」

作坊大管事陳有財迎上石珫,拱手作揖的同時,不斷指責伙計們,「請大人為民做主,懲治這些惡徒,把他們都抓起來,明正典刑!」

面無表情的石珫不置可否,掃了院中的伙計們一眼,官威十足語速沉緩的問︰「你們為何聚集在此?」

為首匠師立即拱手道︰「大人,不是草民等無故鬧事,實在是商行壓榨日甚,大伙兒都活不下去,這才一起向作坊提出我們的訴求,請大人為小民等做主!」

陳有財張口就要說話,卻被石珫擺手制止,他看著為首匠師,公正嚴明的

問︰

「你們想要作坊減工時加工錢,為何不依照章程上報,要聚集在一起大鬧作坊?」

他轉頭看向陳有財,「你們內部沒有相應章程?」

「有!肯定有!」

陳有財立即拍著胸脯保證,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大人,如果這些人提出的要求合理合法,作坊與商行一定會認真考慮,我們是很愛護自己的伙計的!」

為首匠師急切想要說什麼,也被石珫抬手打斷,他看著眾伙計大公無私的道︰

「既然如此,你們這就是尋釁滋事,擾亂治安,惡意干擾作坊正常生產秩序,本官現在依照大晉律法,將你們押解都尉府听審,爾等可有怨言?」

數百號伙計聞听此言,無不面如鍋底,一些人已是恨得雙目充血、牙關緊咬。

「大人,我等不服!」

為首匠師凜然無懼,向前大踏一步,迎著石珫的威壓大聲道,「若是作坊內部的章程能夠解決我們的問題,我們又不是狼心狗肺的惡賊,怎麼會冒著被辭退的風險聚集起來」

「閉嘴!」

匠師的話被石珫的怒喝徹底壓下去,他盯著對方義正言辭,「還敢說自己不是狼心狗肺?你們心中難道真的有忠義之念?

「如果有,你們就該知道,如今天下是什麼形勢!國戰剛剛結束,天元王庭雖然被暫時擊退,但勢力猶存,且覬覦我大晉之心不死,時時想著南侵;

「國內節度使擁兵自重,割據稱雄,叛亂不止,沒有半分是非之心,只想著趁朝廷虛弱之際,佔一塊地盤自立為王,全然不顧民族存亡!

「當此內憂外患之際,大晉百廢待興,最是需要秩序穩定,恢復耕種與生產,創造財富積累實力,以保祖宗社稷不被異族竊據,使你們不再被天元鐵騎蹂躪!

「這種時候,你們倘若還有一點忠義之念,就該以家國為重,踏實干活本分做人,與皇朝一起艱苦奮斗,為國家強盛出一份力——可你們在干什麼?

「你們竟然聚眾鬧事,煽動民憤,讓作坊無法正常運轉,令旁人心生戾氣!

「放在國戰時期,你們這就是資敵,是叛國!

「本官只是帶你們回去听審,你們就不樂意?本官看你們已然全無良心,都該被投進大獄!」

一番話說到後面擲地有聲,字字猶如雷霆,震得伙計們恍然失神。

有人怒不可遏,有人彷徨無措,有人目眩神迷。

一些伙計甚至都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做錯了。

可如果他們真的做錯了,那他們就活該累病累死,然後在年紀稍微大了之後,被作坊辭退,被這個行業拒之門外,失去定量收入與在燕平活下去的資格?

大院里有短暫的死寂。

看到這里,屋頂上的左車兒眼中殺氣溢出。

從少年時代開始,大義道德在他心中,就有著跟他生命同樣的份量,正因如此,他當年才會在松林鎮果斷挺身而出。

他不允許有人玷污他的堅守良知,他的人生信仰。

而現在,家國大義這份百姓心中最樸素真摯的情懷,竟然成了權貴官員手中的鞭子,讓百姓為他們做牛做馬,為他們牟取自身私利的鞭子!

他怒不可遏。

是可忍孰不可忍!

反手握住刀柄,左車兒就要飛身躍出,去將石珫劈為兩半!

下一刻,他還站在屋頂。

他沒動,是因為身邊多了一個人。

一個長身玉立、氣度如淵的青年人。

看到這個人,左車兒驚詫不已、激動萬分,連忙俯身行禮︰「左車兒參見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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