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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六二一 躺平風波(2)

听罷馬橋的話,在場的豪商巨賈無不破口大罵,官員們則是勃然變色。

馬橋在說年青人不願娶妻生子的時候,用謀財害命來形容對方,之前還有些官員權貴覺得這只是一個說法,但現在,他們已然從內心里認為這就是事實。

「這些人簡直就是皇朝蛀蟲,對皇朝已經沒有半分責任感,活著就是在誤國誤民,應該治他們的罪!」

「沒了我們,沒了我們給這個皇朝創造財富,前朝哪有什麼太平盛世可言?

「這些人不肯給我們賣力干活,就是不願給國家創造財富,國戰時他們願意為國捐軀,現在怎麼就不能為我們賣命?

「難道他們不知道,給我們賣命就是在精忠報國?沒有我們,哪有這個國家的繁榮富強,哪有皇朝的盛世巔峰?」

「不拼命干活創造財富,不拼命買賣商貨促進繁榮,國家就會貧窮,國力就會衰退,這些‘躺平’的年青人,是要毀掉這個國家啊!

「可惡,可恨,皇朝就應該制定律法,制裁那些好吃懶做的混賬!

「我看還是給他們的工錢太多了,若是他們吃不飽,要是他們會餓死,我看還有誰敢不拼命干活,還有誰敢說‘躺平’!

「」

權貴們群情激奮,一個個臉紅脖子粗,好像妻子被搶了,又似乎爹娘被殺了,都是一副恨不得活活掐死那些「躺平」年青人的架勢。

——不,他們不會真的「掐死」對方,那樣他們就不會有如今的榮華富貴了。

他們會一手饅頭一手大棒,像驅使鞭笞牲口一樣,讓對方為他們賣命干活,又拼命買他們的商貨。

酒樓里,趙寧听到這里的時候,情不自禁睜開眼看向張廷玉的府邸,雙眸之中殺氣如劍。

正在啃蹄膀的紅蔻,察覺到趙寧的情緒變化,抬起頭來,在看到趙寧眼中的殺氣後,一把丟了蹄膀,一抹嘴上的油︰

「寧哥哥要殺誰?我這就去摘他的腦袋回來!」

她已經做好出手準備,隨時都能破窗而出,踏平街對面的那座大宅。

趙寧緩緩吸一口氣,平復住心境,搖了搖頭,沒有讓紅蔻出手。

「躺平」風潮他很了解,作為大晉的太子,皇朝的儲君,他當然不想看到這國家的年青人,失去了斗志與激情,不願為建設國家奮力拼搏,都活得老僧入定。

如果是那樣,大晉會亡得很快。

但這難道要怪那些年青人?

當然不能怪他們。

他們是受害者。

放眼整個天下,中原皇朝的子民都是最勤勞的,沒有人比這里的人更能吃苦,也沒有人比這里的人更懂上進。但是現在,他們被逼得主動放棄了人生的希望。

國戰時期,大齊危在旦夕的時候,是何等殘酷的局面?

正面戰場上的王師一潰千里,但凡有戰事,大齊王師必敗,且死傷無數,而北胡精騎高歌猛進,不可被阻擋,排山倒海般席卷州縣城池。

在那麼嚴酷的環境下,這個國家的子民,都沒有放棄希望,沒有說什麼躺平。

相反,年青兒郎一波又一波離開父母妻兒,逆著無邊無際的逃難人潮,神色堅定步伐有力的北上,投身疆場埋骨黃沙,死不旋踵前赴後繼!

這天下還有哪一國的子民,有這個國家的年青人優秀?

若不是這個皇朝給他們的絕望太大,讓他們的希望喪失得太徹底,這些大好兒郎的熱血,又怎麼會徹底冷下來?

這些官員巨賈,這些上層權貴,驅使百姓如牛馬就算了,還既想馬兒從早跑到晚,又不願讓馬兒吃草,臨了馬兒跑不動了,還怪馬兒不努力沒良心。

普天之下還有比這更無恥惡毒的事?

他們比草原上的牧民都不如,那些牧民至少還知道,讓自己的牛羊吃飽!

國戰時期,這些巨賈豪商官員權貴,跑得比誰都快,哪怕城池封鎖了,都能利用特權進出自如,平民百姓死了無數,他們卻大多安然無恙。

整整五年,靠著數百萬兒郎的沙場血戰,皇朝好不容易保住了,他們又跳了出來,將勝利果實奪到了自己手中,繼續高高在上的做權貴。

「現在最要緊的,不是發牢騷,而是如何撲滅這股‘躺平’風潮,保證國家財富不受

影響,讓我大晉能再造新的巔峰盛世。」

張廷玉抬起手,示意眾人安靜,聲音低沉地道。

「張大人所言極是,在下已有謀劃,只是需要張大人首肯,並說服宰相同意。」

說起反制措施,馬橋眼中的惶恐不安盡數褪去,取而代之以血腥殘酷、充滿斗志的厲芒。

張廷玉看向馬橋︰「說來听听。」

馬橋胸有丘壑︰「首先,我們要站住道德制高點,將‘躺平’定義為邪惡、丑陋、可恥、不負責任、不忠不義、貽害國家的罪惡之舉。

「這可以讓那些有名望有地位的大儒學士來代勞。

「其次,從官府到民間,組織各種力量聲討‘躺平’風潮,引導萬民抵觸、厭惡、斥責‘躺平’,讓那些想‘躺平’的人成為過街老鼠;

「再次,發出我們的正義聲音,號召大家奮斗拼搏,借助儒家的力量,給天下萬民進行思想灌頂,讓百姓的思想成為我們想要的思想;

「而後,找出律法依據,糾察那些正在‘躺平’的人,就像推事院那樣,獎勵檢舉揭發,把他們捉拿下獄,給他們治罪——反正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再後,當我們消滅了‘躺平’族,初步控制了天下人的思想後,就得立馬修改皇朝律法,從根子上確定,百姓就該從天亮干活到子夜;

「最後,思想控制是最好的控制,世道風潮是最好的規則,讓平民百姓膜拜財富,激發他們的虛榮心攀比心與金錢,讓他們成為消費機器!」

听罷馬橋的行動方案,滿堂的人無不精神大振。

方案雖然還不成熟完備,但已經具備可實施性。

張廷玉听得滿臉笑容,一副很是欣慰的樣子,就好像他之前絕沒想到過這些。

太學院經學博士,鴻儒李亮撫模著胡須,一副義憤填膺的樣子︰

「年青人‘躺平’本身就極不負責任,對不起父母的養育之恩,對不起正在努力奮斗的其他人,是在危害這個國家,本身就是惡毒可恥之舉!」

他這番話,迎來不少人的贊同。

就在所有人都很滿意的時候,堂中忽然響起了一個不和諧的聲音。

「諸位大人,我們一直在說,平民百姓該如何對國家負責,該為皇朝創造多少財富,可他們也是人,總該不能只有責任沒有權利吧?」

馬橋嗤笑一聲︰「他們有自由購買我們的貨物的權利,這還不夠?」

眾人頓時哈哈大笑。

那聲音又道︰「諸位大人,如此剝削百姓,是不是煎迫過甚了?」

這話立馬讓滿堂權貴大怒。

張廷玉循聲看去,瞥見的是一個有些熟悉的面孔,他記得對方名叫何貞之。

「這不是煎迫,是為了國家強盛。只有百姓創造的財富多了,皇朝才能強大,才能保護我們所有人。」張廷玉教訓道。

何貞之遲疑著︰「國強民弱,國富民貧,國美人丑,當真合適?大人,古語有雲,藏富于民」

「你懂什麼!本官且問你,兩個國家,前者的百姓從早干活到子夜,後者的百姓每天就干四個時辰,在彼此競爭中,誰會勝出?」

張廷玉打斷了何貞之,聲音冰冷,「兩家店鋪相爭,一定是能吃苦耐勞的店家贏,同樣的道理,兩個商行相爭,也一定是能壓榨伙計所有力氣的那個贏。

「于國家而言同樣如此!

「農夫家要耕種更多田地有更多收成,就得大力驅使老牛犁地、驢子拉磨,大晉要富強,就必須驅使百姓流血流汗,讓天下萬民拼了命的使勁勞作。

「這道理如此淺顯,你難道一點都不懂?

「國家利益高于一切,你莫非還有什麼疑問?」

何貞之張了張嘴,好半響無言,末了汗顏道︰「那樣的話,我大晉皇朝,豈不是要整個變成一座血汗作坊?」

張廷玉笑了︰「若是能夠如此,大晉必然強大無匹,可以橫掃一切,滅北胡不過彈指之間。」

何貞之說不出話了。

馬橋听到這里卻是眼前一亮,笑著對張廷玉道︰「張大人,在下現在有了一個絕佳的,可以迅速鎮壓‘躺平’風潮的理由。」

張廷玉挑挑眉毛︰「哦?」

「敵人!給國家豎立一個

敵人!」

馬橋聲音很大,「大晉皇朝有了敵人,平民百姓還能不賣命干活?國家有了強敵,萬民就會任勞任怨!我們很容易就能統一他們的思想,統一他們的行動!

「誰不賣力干活,誰就是不愛國;誰還敢鬧事,誰就是國賊;誰還敢‘躺平’,那就是國家罪人!

「這個敵人是現成的——天元王庭!

「我們只要大肆渲染天元威脅,說天元王庭在厲兵秣馬,時刻覬覦大晉江山,一直準備南下用兵,就能讓大晉百姓,在忠義這面大旗下,被我們隨意驅使!」

眾權貴听了這話,是既欣喜又擔憂。

國戰剛完,大晉百姓對天元王庭的敵視與戒備還在心頭,而且天元王庭很強大,渲染天元威脅很容易。

但大家都知道,去年改朝換代那麼好的機會,天元王庭都只是派了不到二十個王極境修行者南下,一兵一卒都沒調動,說他們會很快南侵,鬼都不信。

張廷玉正色道︰「這不是我們渲染天元王庭的威脅,而是他們本身就是巨大威脅!去年的事,正好說明天元王庭亡我之心不死,隨時都會大舉南下!」

權貴們見張廷玉主意已定,自然是連連稱是。

終于,何貞之忍不住了,再度出聲︰

「諸位大人,你們是可以把大晉皇朝,整個變成一座血汗作坊,還能通過愚民手段讓平民百姓覺得這理所應當,被你們賣了仍然給你們數錢。

「但你們難道忘了,現在的燕平城內外,可是有著二十多萬反抗軍!

「這些反抗軍的旗幟,一直都是為萬民爭公平爭尊嚴,你們就不怕他們在反抗軍大將軍的號令下,突然對你們舉刀相向,為民做主?」

听到何貞之這話,滿堂一片寂靜。

張廷玉、馬橋等權貴,都沒有接話。

寂靜沒有維持太久。

很快,大笑聲接二連三的,岩漿一樣爆發出來。

所有人都是一邊捧月復大笑,一邊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何貞之。

何貞之不明所以。

好半響,馬橋抹著笑出來的眼淚道︰「哪次改朝換代的時候,新朝不是打著為民做主的旗幟?一副要給天下所有人公平正義的樣子?

「然後呢?然後如何了?

「哪一朝不是新瓶裝舊酒?」

何貞之臉憋得通紅,像個被圍觀嘲笑的猴子,卻無法反駁這一點。

酒樓里,趙寧揮揮手,示意紅蔻坐下,自己再度閉上眼。

紅蔻茫然不解,一直盯著趙寧看。

良久,趙寧徐徐開口︰「有這樣一個故事︰很久以前,烽煙亂世,民不聊生,一家姓馬的人四處逃難,卻沒有任何一個城池收留他們。

「最後他們一路奔逃,進了鄉野,踫到一個李姓村子。

「這個村子很窮,村民們都吃不飽,馬家人以為對方不會收留他們,只想討口水喝就走,卻沒曾想,李家村並不因為自己貧窮,就沒了良善之心,最終收留了馬家人。

「而後,馬家人在李家村定居下來,他們跟李家村約定,日後若是馬家人富貴了,一定不會忘記李家村的恩情,必然全力幫助李家村致富。

「也就是苟富貴勿相忘,先富之人帶動後富之人,大家共同富貴。

「從那時起,李家村改了名字,叫作‘共富村’。

「再後來,馬家果然富貴了,很多馬家人都做了官,成了手握大權的權貴。」

說到這,趙寧睜開眼,雙目深邃而哀傷。

他停下了話頭,沒有再說。

紅蔻等了一陣,好奇的問︰「後來呢?馬家人幫助李家村富貴了嗎?」

趙寧看著張廷玉的府邸,字字如刀割︰「沒有。馬家人成了權貴後,就不再姓馬了,改了別的姓。」

紅蔻張圓了小嘴︰「改了什麼姓?」

「上官。」

「改姓了上官,就不幫李家村了?」

「既然姓了上官,他們眼中的李家村,就不再是恩人,而是治下之民。」

「那,馬家人上官家的人,他們是怎麼對待李家村,不,共富村的?」

「歷朝歷代,官員對待百姓的方式都只有一種——牧民。他們把共富村,變成了一座血汗作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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