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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五八零 所見有新天(5)

趙寧看了滿臉殷切笑容的張仁杰一眼。

他還沒說話,狄柬之已經拉了拉張仁杰的衣袖,制止了對方急功近利的舉動,飽含歉意的對趙寧道︰

「趙兄勿怪,張兄最近睡眠不好,心神不屬上火嚴重,常常詞不達意,其實張兄的意思不是莫州饑民有多少,而是官府近來確實戮力辦差了。」

他顧忌張仁杰那番「饑民遍地、難民上千」的話,讓趙寧誤以為張仁杰是故意詆毀朝廷,畢竟這景象趙寧沒有親眼看見,算不得數。

作為統率大軍為皇朝出征的主帥,站在朝廷的立場上,趙寧未必想听這些。

趙寧看了看狄柬之,對他的話不置可否。

河北、中原州縣是什麼面貌,一品樓、長河船行定期有文書送上來,趙寧知道的比狄柬之、張仁杰要全面得多。

但這些都是紙上得來的,趙寧雖然不至于不信,但眼下自己到了河北,就一定要多看。所以狄柬之、張仁杰的話,他不會無保留的全盤認同。

任何人的話他都得斟酌一番,哪怕是扈紅練的,作為主事者,要想不被下面的人蒙蔽,這是必備素質。

宋治的前車之鑒可就在眼前。

身為反抗軍將士,韋昌對趙寧這種,懷疑反抗軍所作所為有多麼有益于平民百姓的行為,十分不滿,左右他也沒把對方當貴人,遂插話道︰

「別的地方我不敢說,但反抗軍沒有進入瀛州時,我就活得生不如死,沒有被東家和管事當人看過,都是當作牲口在使,還是用完就棄,死活無所謂的那種。

「後來跟著將軍走的地方多了,我才知道,活在水深火熱之中的,不只是我一人,也不只是磚窯廠的伙計,底層百姓都是如此!

「區別僅僅在于,現在還能不能苟延殘喘下去。

「說出來你們這些富貴子弟可能不信,像我們這種泥腿子,就算拼命往上爬,想要改變命運,九成最終也只能淪為權貴大戶的牛馬!

「我在磚窯廠的時候,有幾個伙計聰明肯干能力不俗,地位升了工錢漲了,在城里買房了,可結果如何?

「他們的工錢並沒有落到自己口袋里,一家幾口吃的穿的並不比我好,因為兒子請先生的束脩貴,城里的房子更貴,各種花銷無不需要花錢。

「而且,他們連陪在雙親身邊孝敬老人的時間都沒有!

「最後辛苦半生,平日里沒有時間好好生活,臨了身體累壞了,一身毛病,一年到頭小病不斷大病間歇性犯,僅有的積蓄都買了藥,還得忍受病痛。」

說到這,韋昌痛苦的閉上了眼楮,「咱們拼命掙來的錢,到最後還不是我們的,都進了那些商賈富人的腰包,臨了我們連命也丟掉,這一生就算過完了。

「這是什麼樣的一生?是給權貴富人做牲口的一生,是卑躬屈膝侍奉地主大戶的一生!

「這樣活著有什麼意思?

「就算有幾十年,可究竟是活著的時候像個人,還是死的時候像個人?」

狄柬之、張仁杰听得默然不語。

這是普遍情況,他

們這些時日听的、見得太多了,如若不然,他們也不會不願趙寧滅了反抗軍。

陸瑞眉眼如鐵,目光低沉而深邃,仿佛在想著什麼亙古就有的永恆命題,正面對數千年最大的那個難題。

趙寧沒有插話,任由韋昌情緒激動的往下說。

韋昌指著身邊的莊稼地,指著不遠處的正在蓋房子的工地,指著莫州城,聲音大了不少︰「可現在怎麼樣?

「反抗軍到了,為富不仁的地主大戶被抄了家,他們的土地分給了佃戶平民,讓每家每戶都有了土地可以耕種!

「皇朝百十年來,向來只有土地兼並,只有百姓流離失所,只有地主大戶吃人,何曾有過平民百姓反過來獲得土地的時候?

「那些作惡多端的狗官商賈被罰沒了糧食,他們的銀子散到民間,就有了這許多房子,于是莫州就沒有了難民流民,沒有了路邊的餓殍!

「所有這一切,都是反抗軍浴血拼殺換來的,而得到這些東西後,反抗軍並未據為己有,而是分給了普羅大眾!

「從現在開始,人人都有飯吃,人人都有衣穿,誰要是病了,就會有大夫來看,誰要是受欺負了,就有官吏來相助,大大小小的事,都有反抗軍來主持!

「人人有公平,人人有尊嚴,這就是反抗軍治下的世道!」

韋昌盯著趙寧︰「這樣的反抗軍,難道不值得你尊重嗎?!」

狄柬之見韋昌這個普通戰士,竟敢對堂堂郡王、王極境後期的高手這般無禮,嚇得心頭一顫臉色大變,忙不迭就要上前打圓場。

張仁杰則沒有這許多擔心,靜靜站在一旁。

至于陸瑞,他已經戒備萬分的看向趙寧,做好了一旦趙寧有傷人意圖,他就立馬出手襄助韋昌的準備。

趙寧喟嘆一聲︰「反抗軍的確值得尊重。」

這樣的反抗軍,讓他覺得與有榮焉。得到普通人認可尊敬的反抗軍,讓他感受到自己嘔心瀝血的準備與奮戰,都有了再真實不過的莫大意義。

听到趙寧這句話,感覺到對方對反抗軍的濃烈認同之意,狄柬之疏忽一怔,要打圓場的動作猛地止住。

這出乎他的意料。

但細想之下,又覺得是在情理之中。

唐郡王什麼時候成了迂腐之輩了?他從來都不是迂腐之輩。如若不然,也不會在統領鄆州軍的時候,把江湖義士、梁山悍匪當作心月復使用與培養。

意識到這一點的狄柬之,險些壓抑不住內心的激動。如果唐郡王能認可反抗軍的事業,那是不是意味著唐郡王真有可能不跟反抗軍開戰?

張仁杰則是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

韋昌見趙寧被自己說服,對反抗軍的態度了好些,很是欣慰,再看趙寧的時候,就覺得順眼了不少,不再那麼像是探子細作了。

為了驗證的韋昌的說法,趙寧在田間、工地到處走了走,跟不同的百姓聊了半天,兩個時辰下來,得到的結果讓他很是滿意。

無論反抗軍將士,還是狄柬之等人,都不會料到,李虎、韋昌先後給趙寧宣講反抗軍的舉

動,會在不日之後,成為推動趙寧「倒向」反抗軍的有力因素!

……

在城外城內轉了大半天,趙寧該看的也都看了,眼見天色不早,便在城中找了家酒樓,坐在一起喝酒吃飯。

在大半天中,狄柬之充當著向導的角色,事無巨細的給趙寧介紹各種情況,張仁杰不時補上兩句,給狄柬之查漏補缺。

多半時候,張仁杰有意落在趙寧、狄柬之後面,看著走在前面的兩人,一副若有所思的神色。

在深入了解過反抗軍後,張仁杰就一直在納罕一個問題︰

反抗軍的組織太過嚴謹周密,無論反抗綱領還是行事規程,都太過有章法,完全不像是一個剛剛興起的義軍該有的,更不像是由一群江湖修行者做主的。

眼下反抗軍地盤內的景象,說是一片新天毫不為過。這後面沒有真正的大才大德提綱挈領、主持方向,張仁杰怎麼都不相信。

主持反抗軍民政的周俊臣他不是沒見過,對方的確不是尋常人物,早年間跟唐興主事推事院的時候,他就知道對方的厲害。

但張仁杰篤信,反抗軍建立的這番大事業,不可能是由周俊臣做主。對方頂多就是個辦差的。

如果說反抗軍背後有一個隱藏的大人物,那麼這個翻手為雲覆手為雨、有大才又有大能,在謀求反抗朝廷顛覆大齊的人物,到底是誰?

放眼整個天下,可以做下這樣驚天動地大事的人,能是誰?

張仁杰每每看一眼趙寧的背影,都會迅速收回目光,生怕被對方察覺自己的窺探。

「能讓唐郡王都入局,這個隱秘存在未免太過匪夷所思了吧?那還是凡俗中人嗎?」張仁杰越想越是心驚肉跳,甚至都覺得天旋地轉、呼吸壓抑。

為了不讓自己表露出異樣,他不得不及時中斷這些念頭,靜下心陪著趙寧探視莫州城。

「某有一個問題,想要請教趙兄,不知趙兄可願賜教?」

酒樓的雅間里,眾人坐下後不久,飯菜還沒上來,就有人肅然看著趙寧開口。

說話的既不是狄柬之也不是張仁杰,而是一路上沉默寡言,幾乎沒跟趙寧說過話的陸瑞。

當時,狄柬之、張仁杰在易州處理了地方官員後,就跟陸瑞熟悉了起來,兩人在易州停留的時候,沒少跟陸瑞來往。

後來狄柬之、張仁杰繼續巡視諸州,陸瑞則離開易州四處游學,雙方沒有同行,但都走了不少地方。

再往後就是反抗軍席卷各地,陸瑞到了反抗軍的地盤。雖說最開始經歷了一些危險,但並沒有受到實質傷害,深入反抗軍控制地域後,就更是不用擔心安全。

真說起來,陸瑞在反抗軍地盤活動的時間,比狄柬之、張仁杰還要長。

等到了趙寧領兵出征的前夕,在扈紅練的有意安排下,三人都到了莫州城。

趙寧的目光落在五官剛硬、眉宇銳利、雙目清澈深邃的陸瑞身上,知道對方大半天不說話,這下突然開口,必然不會是尋常之言︰

「陸兄有什麼話,但說無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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