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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三九九 挽狂瀾于既倒(9)

這一路來,趙寧一直是隱忍不發。

兵曹主事的樣子趙寧看到了,對方說的話趙寧也听見了,但他並沒有處置對方。

水至清則無魚,兵曹主事這種官吏太多了,趙寧可以換掉整個倉曹,卻不會將整個鄆州刺史府都換掉。

他倒不是忌憚皇帝怎麼看他,朝廷怎麼議論他,而是還要考慮整個鄆州戰區的官吏心理——鄆州戰區包括好些個州縣,鄆州城只是核心地帶。

刺史府官員但凡是能堅守崗位不耽誤正事,趙寧也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戰後再做處理。

兵曹主事的言行心理,體現的正是眼下整個官場的風氣。

但凡手中稍微有點實權的官吏,就絕不會兩袖清風,吏治早已在繁華盛世之下財富海洋的浸泡中爛了,有權就必然有錢。

朝廷撥下的用于實事百姓的款項,無論是賑災款還是修路款,能有半數用到實處,那就是官吏們格外清廉;

官府從民間收取的各種財富,無論正規稅賦、地方巧立名目的苛捐雜稅,還是百姓捐獻,官吏們只通過各種手段、暗箱操作截留一半,那也是對得起良心。

就更不必說商賈賄賂,地方勢力四時八節的孝敬,以及貪贓枉法所得。

上到朝堂上的重臣,下到州縣官府的差役,早已習慣了通過灰色收入,讓自己腰纏萬貫。本朝一百多年,歷史一千多年形成的堅固群體意識,不是趙寧一朝一夕能夠改變的。

他也不可能在這個時候,跟大齊皇朝的整個官場為敵,他所能做的,不過是整頓二字,而非徹底改變。

一品樓青衣刀客這些年的行動,僅僅是讓官府不敢明著魚肉鄉里、草菅人命而已,不可能深入官場內部去徹底改變吏治面貌。

但在這非常之時,憑著一腔報國大義,不計個人得失來助戰的青壯民夫,在付出汗水與熱血時遭受的對待,仍是讓趙寧無法容忍。

這些時日,趙寧跟狄柬之對鄆州刺史府的整頓,成效是明顯的,至少現在文官們不敢貪贓枉法了,還得堅守崗位辦事。

如兵曹主事,也僅僅敢心懷怨忿,在表現自己的特權時,雖然嘴上說得硬氣,卻不敢擅離職守,還得實際時時擔心狄柬之來查。

可眼下看來,文官們是基本守規矩了,軍隊卻因為沒有被整肅,依然沿襲著往日舊習。

整個皇朝是一個整體,官場風氣壞了,必然不僅僅是地方州縣跟朝堂的文官貪贓枉法,軍隊也必是同樣如此。

「我記得刺史府有明令,每日給青壯民夫的伙食必須得是干飯配腌菜,蒸餅管飽,每三日還得提供一頓肥肉,為何現在只是稀粥搭配一個蒸餅?」

趙寧忍著怒氣,決定先盡量全面了解情況,這便走到放飯的棚子,跟看起來像是頭頭的伙夫搭起了話。

伙夫頭頭抬頭看見趙寧,先是怔了怔,沒有其它原因,就是眼前的人面容太過俊朗氣質太過出眾了些,恍若不染塵埃的仙人。

但只是一個愣神,他便在趙寧的修為秘法暗示下,覺得眼前的年輕人,不過就是

個刺史府小吏,這便正常的接了話,撇撇嘴又憤懣又不屑的道︰

「上面說了,鄆州接下來有大戰,不知要打多久,各種物資包括糧食在內,都得精打細算作長遠考慮,所以飯食就這麼些!」

這話听著有道理,實際不過是一派胡言,人都吃不飽仗還怎麼打?壞了人心哪里還有長遠?再者,因為早有準備,鄆州並不缺糧食。

趙寧道︰「我看民夫們都吃不飽,力氣全無,做事總是沒有精神,磕磕絆絆得不少,還要被軍校鞭打,這不是長遠之計。

「為何刺史府的明令這里不听?是不是這里的軍校貪墨了糧食?」

伙夫頭頭哂笑一聲︰「刺史府?刺史府管得了民夫管不了軍營!至于貪墨,我反正沒看到,也沒听說,想來是沒有。趙總管的軍令很嚴,誰敢在這個時候貪墨?」

問完了伙夫,得到了能得到的答案。

他又探查了一番營地,最終弄明白了,這里的軍校的確沒有貪墨之事,倉庫里糧食不少,但就是沒有用到民夫的伙食上。

這讓他心中的殺氣愈發濃郁。

很顯然,這里的軍校在做一件損人不利己的事,他們不給民夫好的伙食,自己並不能從中得到好處,但他們偏偏這麼做了!

這只能說明一個問題,這些軍校也如兵曹主事一樣,因為趙寧、狄柬之整頓官場損失了收入,心中有怨忿,這便把火發泄在民夫身上,不給他們好吃,還要鞭打他們!

正因為他們沒有貪墨,即便是上面查問起來,他們也沒有罪責,說不定還能落個精打細算,有長遠目光的好評。

軍校心腸壞到這種程度,人性丑陋到這步田地,讓趙寧怒不可遏。

有權力的人,已經習慣坐擁高人一等的特權,對下面的呼來喝去擺弄威風,把自己看得高高在上。享受別人不能享受的尊榮,已然近乎是他們的人生信仰與意義!

「既然我們沒有好處可拿,憑什麼還讓下面的人舒服?我們沒了銀子進賬,過得不如平日,下面的民夫卻能吃飽吃肉,過得比平日里好,憑什麼?!」

就在這時,趙寧憑借王極境的強悍感知能力,听到遠處有人說出了這樣的話。他循聲去看,就見兩個軍校正湊在一起,對著被抽打的壯漢等人指指點點。

他們的眼中,有著另類的快意之色。

前兩年,趙寧听說過一件事,某地因為沒能評上朝廷的道德模範州縣,官員們損失了利益,便將在街上推板車的婦人抓了起來,讓她當著滿城的人道歉。

眼前所見,與前兩年所听聞的這件事,毫無二致。

趙寧看到的東西夠多了,了解的事情夠全面了,他縱身而起,躍到最高的屋頂上,俯瞰四方,王極境中期的修為氣機不再隱藏,潮水般席卷營地!

整座營地內外,乃至附近的城牆、坊區,成千上萬的軍士、民夫與百姓,陡然感受到烈日灼身,如被天外巨獸盯住,心頭沉得讓他們直欲下跪。

霎時間,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看向屋頂。

他們看到了眉宇凜

然的汴梁北面行營大總管。

有見過趙寧的,連忙見禮︰「拜見趙總管!」

起初絕大部分人還沒反應過來,在接二連三的人拜下後,余者全都反應過來,抽打民夫的軍校住了手,指指點點的軍校連忙行禮︰「拜見趙總管!」

民夫青壯們,也無不是連忙下跪。

掃了一眼一群群跪拜下去的軍民,趙寧眉眼肅殺︰「都起來!營中主將何在?」

一名身著錦衣的中年將領,剛從屋子里跑出來,還沒來得及拜下,听到趙寧凌厲的聲音,抬頭看見趙寧不善的面容,不由得心頭一跳,顫抖著回答︰

「末將劉泉,听候大總管差遣!」

趙寧揮手一招,那個之前鞭打壯漢等民夫的軍校,就從人群中不由自主的飛了出來,冬瓜一樣重重砸在劉泉腳前,摔得眼冒金星嘴角溢血。

「本將問你,你營中軍校肆意毆打民夫,你可知曉?」

趙寧俯瞰著劉泉,聲音冰冷,「若是知曉,為何不制止?若是不知,你這個主將是干什麼吃的?!」

劉泉有意辯解,但只是看了趙寧一眼,便感覺心髒要跳出嗓子眼,巨大的修為威壓,帶給了他無邊的恐懼,讓他根本無法跟趙寧對著說話。

「末將失職請將軍責罰!」劉泉低頭認罪。

趙寧再度一招手,之前在遠處看好戲,還出言不遜兩個軍校,同時飛起並且摔在了劉泉腳前,這兩人摔得口吐鮮血,卻是一臉迷茫,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你身為都指揮使,掌管一營,手下軍校卻以欺壓百姓為樂,你這個將軍是怎麼當的?又該當何罪?」趙寧再問。

劉泉雙腿一軟,普噗通一聲跪了下去,「末將有罪,大總管息怒」

趙寧不理會他,伸手一招,棚子里的粥捅便穩穩落在了劉泉面前︰

「本將早就說過,要善待城中百姓,尤其是助戰青壯。狄大人也有令,要給民夫干飯蒸餅管夠,你無辜克扣民夫伙食,意欲何為?!」

劉泉已是戰戰兢兢,說不出話來。

「既然你無話可說,那便不怪本將軍法無情,來人,將劉泉在內的這四人砍了,傳首各營!叫所有將校都看看,這就是違背本將軍令的下場!」

趙寧長袖一揮,下達了不容置疑的軍令。

此言一出,營中將士莫不錯愕非常。

劉泉慌得連連磕頭求饒,額頭都破了,也沒見趙寧有任何留情的意思,眼看不知從哪里飛躍出來幾個青衣修行者,就要將他拿下。

死亡危機面前,求生欲讓劉泉情緒失控,猛地一下跳了起來,挺著胸膛直視趙寧,咬著牙不服道︰「大總管憑什麼斬末將?末將的確失職,但罪不至死!

「軍校鞭打民夫,是因為民夫做工不力,民夫伙食不好,也是為了盡可能節約軍糧,作長遠打算!

「大總管如此便要斬殺末將,這是濫殺,末將死則死矣,只怕三軍將士不服!北胡大軍兵臨城下,大總算如此作為,就不擔心接下來的戰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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