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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三九三 挽狂瀾于既倒(3)

防御使也好,團練使也罷,都是寒門將領。

隨著土地兼並不可收拾,府兵制被破壞,世家權力萎縮,除了四境邊軍,皇朝內部重鎮要地的駐軍,基本都是由新軍把持。

將門官員手下已經沒有多少兵馬可言,雖然還有很多人身有將職,但大多都是光桿司令,能指揮的部曲就剩了親兵。

眼下,寒門第一官員孔嚴華,是明擺著跟皇後心意不和,不贊同皇後的出兵意見,這些防御使又怎麼會主動出頭?

再說,他們也擔心元木真,生怕自己出去是送死。

所以趙七月的問題出口之後,防御使團練使們,都是低著腦袋盯著地面。

等了片刻,沒有听到身後有應答聲,孔嚴華暗自哂笑,不由得得意起來,心里不屑的說道︰

「一個廢後而已,真以為孤身赴險,在這個時候回汴梁,就可以感動天下人,從而令行禁止了?自己幾斤幾兩,心里完全沒點數!

「不把本官放在眼里,不尊重本官的意見,就想指揮寒門將領,真是痴人說夢,真以為本官這多年的參知政事是白做的?

「沒有本官點頭,我倒要看看,你怎麼能施行所謂的軍令,讓自己的意志變成大軍的行動!滿殿防御使,你還能都殺了不成?」

孔嚴華自得意滿,心里竊喜。其余寒門官員,也大多是差不多的心思,一些心思不正的,還等著看好戲。

而韓術、章琰等世家官員,則是個個失色。他們回頭瞪著那些石雕一樣不動的寒門將領,既感到憤怒又感到無力,心中的滋味言語難述。

他們指揮不了這些寒門將領也就罷了,現在身負皇命的皇後來了,竟然也無濟于事?!

所有世家官員,這一刻都再清楚不過的感受到了,來自寒門勢力的無聲蔑視與嘲諷。

無情的事實在赤luoluo的告訴他們,曾經尊貴非常,與天子共天下的世家,已經不復輝煌強大,他們的權力已成明日黃花。

現在,他們不過是一群可憐蟲!

這份感受,讓滿殿的世家官員,在極短的時間內,都悲憤到了極點!

就在世家官員們,快要控制不住怒火,準備借著當下這個時機發難,跟寒門官員先拼個勝負的時候,忽然有人站了出來。

防御使人群中,走出一個身著符甲的青年將領。

他在殿中面向皇後抱拳行禮,大聲道︰「臣張京,請命出戰,為皇後娘娘為我大齊皇朝,討伐北胡蠻賊!事若不成,臣願提頭來見!」

充滿豪氣的奮然之音從張京嘴里喊出來,猶如金戈交鳴,饒是大殿沾滿了人並不空曠,也依然在殿內回蕩不休。

滿殿大臣無分世家寒門,霎時間都將目光鎖死在了張京身上。

世家官員錯愕驚訝,不明白一個寒門將領,為何肯在這時候立下軍令狀,寒門官員也不能理解——有些心中只有黨爭沒有皇朝的人,更是恨不得去抽他。

只是轉瞬,眾人都反應過來,這個張京便是在皇後剛到汴梁,鎮壓城外駐軍奔逃亂象時,被越級提拔為防御使的團練使。

「張將軍,你可知道,此戰若敗,對大局有多大影響?整個中原戰局乃至皇朝安危,都要因之陷入絕境!你可擔得起這個責任?」孔嚴華厲聲質問。

在張京跳出來

的時候,他便大為光火,深感寒門官員之首的威嚴被丟在了地上。

張京卻不理他,只是對趙七月道︰「臣若戰敗,願提頭謝罪!」

趙七月點點頭︰「張將軍悍勇敢戰,不墜大齊武將之威,本宮甚慰。既然如此,張京听令!」

「臣在!」

「本宮令你親率本部十萬兵馬,即刻出營北上,迎擊來犯之敵,務必戰而勝之!」

「臣領命!」

「兵部尚書何在?」

「臣在。」

「本宮令你供應張將軍所需之兵甲糧秣,若是短缺了一份,妨害了大軍征戰,本宮唯你是問!」

「臣,領命!」

趙七月站了起來,地台的地勢拔高了她嬌小的身軀,讓她在群臣眼中顯得身形偉岸,威嚴深重︰

「余者各司其職,不可懈怠,倘若誤了戰事,軍法無情,人頭落地之時,休怪本宮言之不預!」

眾臣無論心思如何,此時無不記起趙七月的趙氏身份,與她之前在城頭時殺人不眨眼的行跡,皆是心神一凜,紛紛躬身應諾。

議事罷了,大臣們各自散去,趙七月獨留了宰相陳詢。

因為趙七月答應用陳氏,準許陳安之帶領陳氏族人參戰,陳詢看到了希望,眼下對趙七月感激涕零。

只是他不明白,在最需要世家支持的時候,趙七月為何願冒世家之大不韙,給陳氏這個世家仇寇以生機。

現在趙七月留下了他,必然是有話要說,陳詢不敢怠慢,一面躬身等著對方開口,一面在心里琢磨陳氏能給出多大的價碼。

不錯,正是價碼。

這天下沒有白吃的宴席,趙七月不會無緣無故用陳氏。今日這份恩情對陳氏來說猶如天大,陳氏必需要拿出足夠的誠意,來完成這份利益交換。

陳氏能拿出多大的誠意?

陳詢心頭苦澀。

當年皇帝用他,可是買了他整個陳氏的命運前程,把他們陳氏變成了走狗,隨意驅使,完全不顧他們的感受。

如今陳氏面對的形勢,比當初更加艱難,已經是沒有立足之地了。

趙七月這個時候給了陳氏生路,就算是要陳氏變成趙氏的附庸,讓陳氏完全變成趙氏的走卒,陳詢也無法不答應。

陳詢之前還對皇帝抱有幻想,覺得只要陳氏忠心事主,就算寒門得了天下,陳氏也能保一個書香門第、官場顯貴的身份。

如今他已是認清了現實︰跟著皇帝一條路走到黑,陳氏只會重蹈徐氏的覆轍!

只要趙七月能給陳氏立功機會,讓陳氏有立身之本,陳氏根本沒有選擇,只能對方說什麼就是什麼。

「陛下南撤時,宰相及時封鎖城池,下令軍民守戰,聯合幾個世家的修行者穩住了大局,讓本宮回來時,沒有面對不可收拾的爛攤子,本宮深為感謝。」

趙七月說出來的這番話,大大出乎陳詢的意料。

依照常理,趙七月這個時候若是要謀求將陳氏變成她的爪牙,亦或是趙氏的附庸,就得給他壓力,讓他認識到陳氏的困境,叫他明白除了听令別無選擇。

而不是來贊揚他的功績。

「皇後娘娘謬贊了,家國危難,存亡一線之間,臣忝為宰相,若是什麼都不做,何以面對社稷百姓?」

陳詢謙虛謹慎地道。

這話里面也挑明了陳氏存亡一線,他不得不放手一搏,這才讓陳安之當家歐殺攜財出逃、毆打百姓的官吏,只求有再戰立功的機會。

他想了想,還是決定識情知趣,趁著談話氛圍良好直接表明心跡,免得藏著掖著讓對方不滿,遂道︰

「皇後娘娘願意用陳氏的人參戰立功,臣感念萬分,往後皇後娘娘但有差遣,陳氏上下必定唯命是從!」

說完這話,陳詢長揖不起。

而後,他便听到了趙七月大感意外的聲音︰「宰相為何這樣說?本宮用陳氏的人,並不是要陳氏舉族效命于我或者趙氏。」

陳詢也意外的抬起頭,不解其意。

若不是為了收服陳氏,趙七月這個時候就應該處置他這個宰相,打擊一群陳氏官吏,給世家出口惡氣,換得世家們的擁戴。

不為了自身與家族的利益,難不成還是因為家國大義?

如果趙七月果真說了忠君事主、家國大義這八個字,陳詢才會覺得荒誕,並且憂心絕望。

那說明趙七月壓根兒沒把他當自己人,說不定往後什麼時候就要賣了陳氏。

這並不是說雙方心中沒有家國大義。

而是皇朝形勢到了這步田地,世家寒門之爭到了這種程度,趙七月跟皇帝的關系到了近乎完全破裂的境地——皇帝之前都要廢後了——再只說什麼忠君事主、家國大義,就太過冠冕堂皇。

這個時候,在世家看來,趙七月已經跟皇帝不在一條船上,她的所作所為,只可能是為了她自己,為了身後的家族。

那麼趙七月用陳氏不是為了收服陳氏,那還能是什麼?

陳詢忐忑不安,他很害怕趙七月說出忠君報國的話來。

好在趙七月並沒有這樣說。

但趙七月說出來的話,卻讓他比听了家國大義這些道理,更加震驚錯愕。

趙七月認真地道︰「我用陳氏,並無功利心思,只因為小寧子跟我說過一句話。」

「趙總管?」

陳詢怔了怔,不知道這事跟趙寧有什麼關系,趙寧又說了什麼話,能有這麼大的能量,「敢問皇後娘娘,趙總管說的是什麼?」

趙七月笑了笑︰「他說,陳安之跟他是兄弟。」

聞听此言,陳詢呆立當場。

半響說不出一個字來。

只是心潮翻涌,老眼禁不住開始濕潤

好半響,陳詢再度彎身長揖,嗓音哽咽︰「趙總管的朋友之義,皇後娘娘的深厚恩情,臣銘記于心,不敢稍忘。

「只是此番為了我陳氏,皇後娘娘沒能迅速折服各個世家,有誤皇後娘娘的大事,臣慚愧萬分!」

趙七月擺了擺手,不以為意道︰「我趙氏是將門,就算要得各世家擁戴,也不屑于用權術,更不會去犧牲小寧子的朋友,一戰足矣。

「等到這一戰的結果出來,宰相自然就會明白。」

在形勢如此艱險,此戰充滿巨大威脅與不確定的情況下,趙七月竟然表現得如此有把握,陳詢深為詫異。

但不知為何,這一刻,他從心底里選擇了相信對方。

或許只是單純的因為,國戰至今,趙氏還沒敗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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