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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三一五 請君入甕

在皇後趙七月看來,汴梁跟燕平差別很大。

這里雖然繁華,但兵荒馬亂,如果說燕平代表歲月靜好,汴梁便充滿血腥殺伐。

燕平也有權力之爭,只不過都是冷刀子殺人,到了汴梁,一切都變得躁烈直白。

對趙七月來說,沒有哪一者更好或者更壞的說法,作為將門子弟,戰爭她沒有道理不能適應,作為鎮國公府曾經年輕一代的霸主,她早已習慣無懼一切,同時作為需要照顧弟妹,為弟妹遮風擋雨的長姐,她心思細密,也沒甚麼是承受不住的。

初冬的日子,寒風初來乍到,雖然並非十分冷冽,卻已能讓人感到不適,趙七月端端正正坐亭台里,一面飲茶一面俯瞰車水馬龍的汴梁城。

因為長時間沉思的緣故,漸漸地,兩道長眉好似變成了兩柄利劍。

未入皇宮之前,如每一個青春年少的女子一樣,她曾對自己未來的生活,充滿單純美好的向往,初入宮城那些天,她跟皇帝的關系還不錯,算得上是舉案齊眉、相敬如賓。

只是這八個字,對于夫妻而言並不是什麼很好的評價,規規矩矩的禮敬表現出的,不過是彼此的疏離,遠不如琴瑟和鳴、水乳-交融這些字眼來得正面。

彼時,趙七月還沒發現什麼不妥,平日里她努力盡妻子的本份,為皇帝下廚,照顧皇帝的日常,同時也盡皇後的職責,將後宮打理得井井有條。

對于兩個之前並不熟悉的人而言,長久的相處才有可能換來彼此的親密,趙七月本以為她跟皇帝也是如此。

可惜的是,之後不久,化名「吳媚」的趙玉潔近乎是以橫空出世的姿態,在宮城迅速建立了自己的地位。

本就勤于政事,並不太停留于後宮的皇帝,由此身邊就只有趙玉潔,慢慢的沒了趙七月的位置。

利益聯姻這四個字,大多數時候看起來冷冰冰的,但世家男女多的是這種情況,大多數情況下,夫妻都能和和睦睦,恩愛有加的情況也不少,畢竟大家的成長環境差不多,受到的教育差不多,見識與思維方式差不多,三觀相合。

趙七月沒想到自己會面對這般處境,連見皇帝一面都難。

彼時她沒想到的是,這都只是開始。

而後,伴隨趙玉潔的地位日益提升,她的處境愈發不妙,常常一個月到頭都見不到皇帝。

那兩年,趙七月心中的那些幻想,對皇帝的情愫,在日復一日的失望中被消磨殆盡。

當趙玉潔生了一個女兒,因為不能母憑子貴,就將其悶殺嫁禍給她時,趙七月才發現她的處境已經何其荒謬。

入宮這麼多年,她莫說沒有子嗣,連該有的東西都沒有,趙玉潔卻能恃寵而驕到,可以親手殺掉自己的孩子。

雖然這事是為了嫁禍她,但趙玉潔的囂張跋扈已經可見一斑。

最難熬的日子,是皇宮傳出廢後風聲的時候,那是對趙七月最大的侮辱。

廢後之事雖然被擱置,趙玉潔也失去了「內相」權位,但當皇帝帶著豐厚賞賜,再度來到立政殿的時候,趙七月發現自己心中沒有半點兒喜悅,有的只是濃濃的厭惡。

看著宋治在她面前假惺惺的關切,若非有王極境的修為,她根本不可能抑制住自己嘔吐的。

那時候她已經完全明白,在皇帝眼中她並不是一

個有血有肉的人,而只是一個連接趙氏連接世家的工具。

如果皇帝早來一些時間,而不是迫于國戰形勢,身為沒有退路的皇後,嫁雞隨雞嫁狗隨狗,趙七月或許會摒棄隔閡,然而廢後風波已經發生,趙七月再是願意顧全大局,終究不是軟弱的性子。

她有自己的感受,任何時候都不會徹底丟掉自己的人格與尊嚴,所以她再也沒法跟宋治逢場作戲、和平共處。

從燕平撤離,到汴梁來的這一路,趙七月好幾回都想中途停下,隨便找個借口,跟北胡修行者拼殺一場。

若是能取下一兩顆北胡王極境的人頭,戰後還有命在,那就回晉陽去,往後跟自家族人親友,跟雁門軍並肩作戰,作為一個將門子弟大齊修行者,跟北胡戰斗到底。

若是沒能取得戰果,死在了戰場上,那也好過繼續做一個沒有人生希望,只有憋屈與侮辱的皇後。既然早晚要被廢,那又何苦還有眷念、猶疑?

趙七月向來是坐起而行的性子,做事從不拖泥帶水。這回之所以沒有回晉陽,而是沉默著到了汴梁,不過是推演局勢的結果。

在皇帝打算設立河東節度使之前,她就料到了會有這麼一天。

她需要留在中樞,以人質的身份。

如果沒有她這個人質,皇帝憑什麼敢給趙氏在晉地的大權?真就不怕趙氏擁兵自重,割據一方,圖謀造反嗎?

皇帝總需要一些節制重臣的依仗,才會給予對方成為一方諸侯的權力。

「皇後娘娘,陛下已經有了決議,設立河東節度使的詔書即將下達,寧哥兒說這是最後的機會了。如果皇後娘娘此時不走,往後就難有機會月兌身。請皇後娘娘隨我們離開,否則我們回去之後,必然無法向寧哥兒交差,只怕會人頭落地。」

說話的是扈紅練。

她是跟著趙玄極來的汴梁,有趙氏給予的身份。

說完這句話後,扈紅練半跪在地。

趙七月將趙寧給她的信,拿起來又看了一遍,末了帶著留戀與不舍,用真氣將宣紙燒為灰燼。

做完這個動作,趙七月長長呼出一口氣,好似消耗了所有力氣。

「大戰之初,小寧子不肯將他關于此戰的謀劃告訴我,只是一個勁兒催促我在朝廷南遷的過程中,找機會回晉陽,我就知道在他的謀劃中,晉陽往後必然成為核心地域,我也會困居中樞不得月兌身。」

說到這,她莫名的笑了笑,「我是將門出身,推演戰局並不難。我知道小寧子的本事,清楚她即便是面對北胡三十萬大軍,至少也能保住趙氏與雁門軍。」

她的語氣變得高亢了些︰

「趙氏終究是要統領晉地軍政大權的,我也必須留在中樞,咱們的陛下別的或許不行,帝王之術可是修煉得不差,她絕不會允許我離開。正好,我也沒打算逃走,只要趙氏能擁有在晉地便宜行事的權力,我呆在汴梁又有何不可?」

再度長出一口氣,趙七月臉上只剩堅毅︰

「告訴小寧子,我會在汴梁看著他在晉地大展宏圖。只要他做得足夠好,北胡大軍打不過黃河來,我就不會有危險,他也不必擔心我。」

扈紅練見趙七月心意已決,不由得酸澀難言,只能拜伏于地行下大禮

趙北望出任河東節度

使的消息,跟趙七月拒絕回晉陽的消息,趙寧是同一時間得知的。這兩者他都不感到意外,唯獨對後者有些遺憾。

從趙七月到汴梁那一刻起,趙寧就知道對方已經洞悉了他的真實想法,也明白趙北望早晚要成為河東節度使,知道自己必須作為人質存在。

對趙寧而言,趙七月呆在汴梁也無不可,北胡大軍要渡河並不容易,一群草原牧人想安穩乘船跨越黃河,並在王師的阻截下成功登岸,難如登天。

這需要很長時間的準備,無論是打造船只還是訓練戰士。

如果汴梁、鄆州的防御使們,有善于河上作戰和奔襲的,在這段時間就有很大發揮余地,就算每戰斬獲不多,但凡是能頻頻騷擾,也能讓北胡大軍不勝其煩。

汴梁暫時是安全的。

趙寧之所以想讓趙七月到晉陽來,一方面是考慮到對方在皇宮也該呆煩了,換換環境跟家人團聚有利于她的心情;

另一方面,其實也是擔心北胡大軍開啟渡河之戰時,天元可汗會親自出手,屆時汴梁的王極境修行者們,都有一定的生死之險。

當然,天元可汗也有可能到晉陽來。

關于這一點,趙寧倒是不擔心。

對方是最大威脅,為了解決這個顯而易見問題,趙寧這些年已經在晉陽做了充足的布置,到時候真刀真槍拼一場,對方未必能輕松踏平晉陽城。

「隴右軍報,他們在玉門關初步擋住了進犯的北胡軍。」趙遜進門遞上一份信件,趙北望看過之後,隨手遞給了趙寧。

這份戰報沒有出乎趙寧的預料。

這回北胡開啟國戰,雖然是三路進軍,但其實只有左右賢王的軍隊,擁有充足兵力,西路由天元王庭二皇子蒙哥帶領的,進犯隴右的軍隊,人馬不過十多萬。

前世北胡之所以有百萬大軍,是早早吞並了達旦部,有兩年的改編時間。

這一世他們剛剛兼並達旦部,對達旦部兵馬的約束力還不夠,也不放心,加上達旦軍隊在達旦太子跟渾邪王巴圖的內斗中傷亡慘重,所以幾乎沒有參與此戰。

沒了達旦部的兵馬,北胡南犯的大軍,攏共只有七十幾萬。

在這種情勢下,北胡攻打西域的兵馬,在戰略上只能起到牽制隴右軍的作用,想要從西域殺到隴右月復地,越過無數山巒險阻、雄關要塞,逼近關中,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不過這對大齊的妨害也很大。

在前面這些年,隴右的軍隊戰事最多,在西域的廣袤土地上奮戰不止,論規模和慘烈程度,都不是山海關駐軍在遼東的歷練性質戰事可比。

所以隴右軍兵馬數量最多,將士也更加精銳,除了雁門軍,戰力堪稱冠絕皇朝。

現在隴右軍被北胡兵馬牽制,無法回援中原,對大齊在黃河兩岸的戰力是一種很大的削弱。

「察拉罕的軍隊距離太行山不遠了,接下來是真正的激戰,趙氏跟三晉大地,將要面對真正的考驗。勝則勝矣,若是敗了,那就是舉族傾覆!」

趙北望看向堂中的趙氏族人,「大伙兒可準備好了?」

眾人無不昂揚請戰。

趙寧收起隴右軍報,見眾人在回答完趙北望的問題後,都向自己看來,遂笑了笑,「該做的準備我們都已做了,往後不過是請君入甕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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