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鎮國公府。

朝堂上風雲變幻,大臣言辭激烈、皇帝悲聲落淚時,趙寧則在府宅的亭台中跟楊佳妮下棋,秋風拂來,亭台下的荷花池里水波不興。

兩個臭棋簍子經過兩年的磨礪,手談水平已經今非昔比,站在一旁的扈紅練現在就算是想要開口指點,也是無從下手。

很多時候她甚至都不能理解兩人的棋路,往往要隨著棋局的發展才能恍然大悟,暗道精妙。

一局棋下完,時辰不早,趙寧讓人撤去了棋盤。丫鬟們奉上茶水點心,扈紅練也坐了下來,三人邊吃著午茶邊閑聊。

「到了這個時辰,朝堂上的事情差不多該有結果了吧?」

扈紅練看看皇宮的方向,亭台雖然地勢頗高,視野廣闊,但在這里注定是看不到皇宮情景的,扈紅練收回目光投向趙寧,「徐明朗那老匹夫有可能絕境逢生嗎?」

細嚼慢咽的趙寧將嘴里的桂花糕吞下,喝了口茶水清清口腔,這才不緊不慢的回答扈紅練,「皇帝打定主意要拋棄他,他又如何能有生機可言?」

扈紅練嘆息一聲,「我至今仍然想不明白,皇帝為什麼要拋棄一條這麼忠心好用的老狗。」

「皇帝會缺忠犬嗎?」趙寧輕笑一聲,「對我們的皇帝而言,讓每一條狗都物盡其用,才是應該做出的選擇,而不是非要每條忠犬都有一個好下場。」

見扈紅練還想開口詢問,趙寧便主動繼續解釋︰「徐明朗成為了世家大族的眾矢之的,這才是他該死的地方。

「如今二十多個世家,聯合起來彈劾徐明朗,若是皇帝依然不肯做出讓步,將徐明朗丟給世家泄憤,那麼接下來世家就不是彈劾徐明朗了。

「這些年皇帝一手促成世家文武相爭、世家內部分裂、寒門崛起的局面,真當世家們都對皇帝沒有怨言?時至今日,這份怨忿已經極深,深到足夠促使世家大族暫緩彼此間的仇隙,站在一起面對共同的敵人。

「之前不可能聯合起來的將門勛貴、士人門第,如今也在趙氏的牽頭下站到了一起,被徐明朗一手破壞的世家團結,如今已有重塑之勢。

「在這個時候,世家們還沒有明目張膽反對皇帝,只是要求處理掉徐明朗這條咬人的狗,皇帝不答應,那是逼著世家們把怒火對準他。只有拋棄徐明朗,世家大族跟皇帝之間的關系,才能得到一定程度緩解。」

說到這,趙寧又端起茶碗啜了一口,「推事院跟徐明朗,都是皇帝用來打擊世家大族的爪牙,如今他們的作用已經達到,任務已經完成,是到了拋棄他們,避免世家大族鬧出大亂子的時候了。」

听到這里,扈紅練再度恍然大悟。

楊佳妮忽然道︰「徐明朗雖然注定要被皇帝拋棄,但他作為皇朝宰相,徐氏家主,這些年肯定沒少為鞏固自身權位而籌謀。

「今日朝會,短短一兩個時辰中,徐明朗就從雲端跌落塵埃,沒有反抗之力,是不是太快了?狗急了還能跳牆,徐明朗就沒點保底手段?」

趙寧沉吟片刻︰「徐明朗就算有保底手段,只怕也來不及用。皇帝決定要拋棄他,就不會給他見勢不對,反咬自己的機會。所以在今日朝會之前,徐明朗應該是覺得皇帝會保他的,所以沒想過要動用保底手段。」

「徐明朗怎麼會這麼相信皇帝?」

趙寧嘆息一聲,起身來到亭子邊,負手站在高高的亭台上,面向皇宮的方向,聲音低沉道︰「經過了兩年前龐氏、鄭氏、呂氏之案,徐明朗未必還會完全信任皇帝。真正讓他確信皇帝會保他的,只怕另有其人。」

楊佳妮坐在石桌前沒動,望著趙寧的背影道︰「趙玉潔?」

趙寧沒有回答。

是默認。

扈紅練忽的哂笑一聲,不無譏誚道︰

「說起來,這個叛女還真是背叛成性。早年間背叛趙氏,差些讓寧哥兒遭逢大難不說,而後背叛蕭燕,致使對方沒能逃出生天身陷囹圇,這回又背叛徐明朗,使得徐明朗連保底手段都沒能用出,就稀里糊涂跌入深淵。」

說到這,扈紅練若有所思道︰「真不知這叛女的叛主行為,什麼時候是個頭。」

趙寧沒有接話。

楊佳妮也沒有。

扈紅練止住話頭,發現氣氛不太對。

趙寧的面容她看不到,便將疑惑的目光看向楊佳妮。

楊佳妮低聲道︰「趙玉潔如今在宮城的地位,已經非同等閑,如今她又幫皇帝處理了徐明朗,份量就更上層樓。推事院跟徐明朗倒了,皇帝必然要再度扶持一個爪牙出來,而且會比推事院、徐明朗更有用,否則就是倒退。」

扈紅練蹙眉尋思片刻,忽然臉色一變,「你是說,皇帝下一個要放到台面上的爪牙,會是趙玉潔?!可她不過是一個後宮嬪妃!」

「她雖然是後宮嬪妃,卻已經在崇文殿批閱了很久的奏折!」

楊佳妮的聲音變得很危險,「如果不是為了‘重用’她,皇帝何故讓她做這件事?而且,宰相倒了,再要扶持一個比宰相更有用的人,可不容易,尋常人哪能勝任?」

扈紅練半響說不出話來,末了她仍是無法置信,「自古以來,後宮都不得干政,歷朝歷代,除了主幼母壯,太後垂簾听政的情況,從無皇帝正值盛年,而嬪妃插手朝政之事!」

「以前沒有,不代表現在沒有,更不代表以後不會有。一切都要看形勢是否需要。在眼下大齊皇朝內部這種風雲激蕩的形勢下,什麼都可能發生。」

楊佳妮看了趙寧的背影一眼,「趙玉潔會不會正大光明插手朝政,暫時不得而知,但趙玉潔身份顯赫後,皇後在皇宮的處境就不會太好。」

一語驚醒夢中人,扈紅練陡然看向趙寧,終于明白趙寧為何會忽然情緒低沉,遙望皇宮的方向不言不語

半旬後,含元殿。

宋治看罷三司遞上來的折子,默然半響,終是長嘆一聲,嗓音沉痛道︰「徐相既然有這麼大的罪責,就算跟朕有師生之誼,朕也不能徇私枉法,就依照三司所奏,廢除修為流放嶺南吧。徐氏一應為虎作倀的官員,也依照律法處置。」

「陛下英明!」御史大夫稱贊一聲。

這樣一來,不僅徐明朗淪為廢人,余生只能飽受苦難,徐氏也會家道中落,漸漸從世家大族中除名。

這個短暫坐上了皇朝第一世家之位的門第,終將是不可避免成了明日黃花。

宋治拿起另一本折子,「唐興等人顛倒黑白,罪不容誅,為盡快平息民憤,不必等到秋後,三日後便問斬吧。」

「陛下明鑒!」

「設立推事院,本是為了肅清官場風氣,還百姓一個朗朗乾坤,如今鬧成這樣,已經跟朕的初衷背道而馳。就依諸卿所請,廢除推事院。周俊臣等人革職查辦。」

「陛下英明!」

議完這些事,宋治稍作沉吟,看著滿朝文武道︰「朝中不可無相,朕意,拜陳詢為相,諸卿以為如何?」

陳詢,門第陳氏家主。

聞听此言,趙玄極等人都是面面相覷,深感意外。

他們原本還以為,在徐明朗下台後,皇帝會任用一個寒門官員為相,譬如說參知政事孔嚴華。卻沒想到經歷了這場風波,皇帝還會讓世家官員為相。

當然,陳氏跟徐氏不合,而且早已成為皇帝附庸,大家都是知道的。但在如今這

種形勢下,讓一個世家之主成為宰相,總比讓一個寒門官員成為宰相強。

于是乎,陳詢就成了新的宰相

宮城,風雪亭。

以往宋治來這里,基本都是一個人,偶爾會讓徐明朗跟趙玄極過來。

如今徐明朗已經沒了,而趙玄極——兩人之間的關系,隨著安思明、新軍與皇後處境變化,已經跌入冰點,就差沒有當面撕破臉皮,宋治也是沒有再讓對方過來私下相見,籠絡對方的必要。

眼下有資格跟宋治一起坐在這里的,是趙玉潔。

「這兩年來,你處理奏折、國事的水平,已經跟朕差不了太多。朕近來身體不適,尤其是眼疾愈發厲害,打算專心養病,讓你多分一些擔子,你可願意?」

宋治這句話,讓趙玉潔心頭大喜。

不過她沒有表現出來,只是關心皇帝的病情。

末了,宋治道︰「朕打算設立內閣,主要是讓幾名重要的寒門官員,隨侍在崇文殿,以備咨詢。往後有什麼軍國政事,內閣成員先行商議,拿出主意,有了定論後,再放到朝堂上討論一下——當然,更多的只是公布一下。

「內閣成員會由孔嚴華領頭,世家官員也會安排兩個——也就是照顧一下世家顏面。朕會給你一個崇文殿學士的官餃,讓你可以正大光明參與內閣日常事務,從今往後,你就是朕在內閣的耳目手腳。

「朕養病的時候,會呆在養心殿,內閣有什麼大事,就由你來給朕稟告,朕有什麼決意,一般也會讓你傳遞給崇文殿。」

說到這,宋治正視趙玉潔︰「朕的意思,你可明白?」

趙玉潔當然明白。

有了內閣,三省注定被駕空,宰相都會漸漸淪為應聲蟲,朝堂實際事務是由內閣說了算!而她這個所謂的崇文殿學士,因為日常單獨負責溝通皇帝與內閣,會成為事實上的內閣主事。

如果說陳詢這個宰相只是外相,那麼她就是內相!

設立內閣,是宋治加強皇權的一大步,這意味著皇帝不僅是在向世家大族要權,更是在向中樞的三省六部要權!中央集權到這一步,就走到了真正加強皇權的道路上。

這個舉動,無疑會引發朝臣極大不滿,會讓宋治結怨于百官。

所以宋治把趙玉潔推了出來,讓趙玉潔成為內相,有她日常跟朝臣接觸,她就會吸引百官的注意與怨忿。而宋治則能借著身體不適,專心養病的由頭,月兌離于這股漩渦之外。

最終,百官對皇帝不滿對內閣不滿,都會集中為對趙玉潔的不滿。

這就像之前的徐明朗。

但也只是像而已。

趙玉潔這個內相位高權重,關系重大,在宋治明面上不大理事的情況下,近乎是皇朝第二個皇帝,對宋治而言分外重要,不會輕易拋棄。

宋治之所以用趙玉潔,而不是用別的官員,是因為對她格外信任,也是因為跟寒門官員相比,趙玉潔更加沒有根基,所有權力都是宋治賦予,哪天宋治不滿趙玉潔勢大了,可以輕易撤掉,都不會引起什麼大風波。

趙玉潔當然知道,內相這個位置的危險度。

那比徐明朗更危險。

但權力也會比徐明朗更大。

因為這個時候,皇帝畢竟養病去了。

所以趙玉潔絕對不會拒絕。

她將在這個位置上,大展宏圖,繼續推進宋治打壓世家,扶持寒門勢力,加強皇權的進程,並為自己謀劃。

「只要能讓陛下開心,臣妾願意赴湯蹈火。」趙玉潔拜伏在皇帝面前。

皇帝笑了笑,面容柔和,滿眼溫情,「媚娘,不要讓朕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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