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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二七五 區別對待

隨著小舟靠岸,米糧酒肉等食物被一批批搬運到岸上。

不用一品樓跟長河船行的修行者們招呼,早就餓得有氣無力的流民們,從遠近各處自發聚集了過來。

面對一個個帶刀大漢,他們不敢輕易上前。

但一雙雙發綠的眼楮,卻死死盯著他們夢寐以求的食物,呼吸聲也變得粗重。

此時此刻,他們的世界里已經沒有其它東西,只有最基本的生理本能需求。無論是奄奄一息的老者,還是骨架雄壯的男人,亦或是瘦小得跟魚干一樣的孩子,都在一動不動的盯著食物咽口水。

從他們的面色中趙寧讀懂了,如果這時候他要是不分發食物,只怕這些人就會像野獸一樣撲上來,不管他們是不是帶了刀,都會死咬住食物不放。民以食為天,世間哪里還有比吃飯更大的正義呢,對一群即將餓死的人而言,食物就是一切。

「發糧吧。」趙寧揮了揮手。

扈紅練對放糧這種事很有經驗,每年寒冬,一品樓都會定期做這樣的事,在她的安排下,一品樓跟長河船行的修行者們,將食物分成兩個等份,肉餅等熟食跟米糧干糧彼此搭配,確保每一個流民拿到的既能馬上填一填肚子,又能有後續口糧。

給青壯的多一些,給老弱婦孺的少一些。

這並不是扈紅練要收買青壯看不起婦孺,而是為了確保在他們離開之後,青壯流民不去搶奪老弱的糧食。青壯對食物的需求量大,自身也有力氣,如果食物平均分配,青壯必定會恃強凌弱,屆時婦孺連基本的口糧都無法保證。

領到食物的流民們,在離開之前,不斷對發糧的一品樓跟長河船行修行者躬身道謝,很多帶著小孩的婦人都淚流滿面,當場跪下的不在少數。也有一些自持身體不錯的青壯,趁機詢問扈紅練需不需要人手,他們什麼都能做什麼苦都能忍,也不要什麼工錢,只求一口吃食。

趙寧看到一些男人在離開人群後,立即迫不及待將自己妻兒手中的糧食蠻橫的奪了過去,自己大口咀嚼吃得惡行惡相,卻只給她們半塊餅子;也看到一些頭發黃黃餓得站都站不穩的小姑娘少年郎,在領了肉餅、米粥後的第一件事,就是跌跌撞撞跑到自己已經餓暈的年邁親人面前,手忙腳亂的先喂給他們吃。

他還看到幾個婦人拿了食物就不斷往嘴里塞,一邊爭分奪秒的快速下咽一邊忙不迭解開衣衫,背過人群給自己懷中的嬰兒喂女乃,這些婦人都是幾天沒東西下肚,已經很長時間沒有女乃了的。

披頭散發的流民們,散落在各處大口吞咽食物的樣子,跟貓與狗並無二致,跟湖泊邊傾倒枯黃的雜草也沒有區別。他們艱難的生存在這個世間,生的時候渺小,死的時候無聲,對這個世界好似全無影響,也沒幾個人真的在乎他們活成什麼樣。

但他們其實跟趙寧、楊佳妮一樣,跟方大為、賈肅一樣,甚至跟皇帝一樣。

他們都是人。

「都看清楚了?」趙寧忽然問扈紅練。

「看得很清楚。」扈紅練眉眼肅殺。

「那就做事吧。」

「是。」

已經將糧食分發完畢的青衣刀客們,忽然大舉出動,那些剛剛搶奪了妻兒、老弱食物的男人們,被一個個從人群里揪了出來,稍有反抗迎接他們的就是拳打腳踢;那些第一時間顧著老人孩子吃飯的,則被很客氣的請到趙寧面前。

「非常時期行非常之法,這些人直接殺了。」扈紅練指著前面那批人,說出來的話沒有半點兒感情。

還沒有啟程回鄆州城的周鞅怔了怔,連忙勸阻︰「這些人雖然行為卑劣了些,但怎麼都罪不至死吧?」

扈紅練冷笑一聲︰「我是可以收回他們的糧食,直接驅逐他們,但在我們離開後呢?他們會潛回來,更加沒有底線的搶奪老弱婦孺的食物,屆時死的就是後者!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這種事我絕不會做。」

言罷,不理會周鞅,扈紅練的手揮了下去。

「不,不要殺我,我知道錯了」

「你們是誰,你們憑什麼殺我們?你們有什麼權力殺我們?!」

「你們這是在犯罪,官府不會放過你們!」

「饒命,饒命啊」

無論這些男人是什麼反應,青衣刀客手中的刀都揮了下去。

看著眼前這一幕,周鞅嗔目結舌,轉頭對扈紅練怒目而視,指著她手臂發抖,看樣子是要喝斥對方。但不等他開口,扈紅練就冷冷道︰「青衣人,除惡刀。我們殺的是惡人,而不是富人。良善大戶我們不會動,凶惡百姓我們也不會放過。」

周鞅說不出話來。

而後扈紅練走到那些剛剛表現不錯的人面前,換上了一副親切面容,「恭喜你們,你們可以帶著家人跟我們走,只要你們保持本心努力做事,就不用擔心沒飯吃,也不用擔心家人病了沒有藥。」

這些人里面有男有女,有青壯也有半大孩子,他們听到扈紅練的話先是愣了愣,旋即便無不是大喜過望,連忙拜倒稱謝。

如今一品樓跟長河船行正在急劇擴張,很需要人手。

做完這些,眾人開始搭乘小舟回船上——湖岸水淺,樓船跟大貨船無法靠過來,所有人都得分批上下大船。

趙寧是最後一批回船上的。在他離開湖岸之前,岸上還有很多流民,這里面沒有惡人,也沒有很善良的人,他們就只能留在這里,等待鄆州刺史府賑濟。

「我們不管他們了嗎?」周鞅于心不忍。他們雖然給了這些流民食物,但也只能保證他們餓不死而已,這麼冷的天,也不知這些人有沒有地方遮風避雨。

趙寧沒有回答。

黃遠岱模著下巴上寥寥幾根胡須正經道︰「能救所有人的,只有天下之主——皇帝,我們再是有心,也只能救一部分。所以想要被人救,總得有個長處才行,要麼身強體壯要麼品性端正。如果一點兒長處都沒有,別人又憑什麼幫他們?」

周鞅認真看了黃遠岱一眼,目光有些怪異,但他最終只是點了點頭,沒有多說什麼。黃遠岱隨意笑了笑,他知道周鞅那眼神是什麼意思。

在今天這件事上,

黃遠岱考慮問題、說話已經完全是站在趙寧的立場上,所謂「我們」是指代趙寧的勢力。他說得很自然,可見已經迅速適應了自己的新身份。這就跟周鞅有了很大區別。

在確定投到趙寧麾下之前,他口中的「我們」一直都是指代他跟周鞅。

回到樓船,眾人繼續啟程。

岸上的流民們只有很少幾個,對著樓船、貨船離開的背影躬身致謝,表達他們由衷的感激之情。絕大部分人都神色漠然坐在地上沒動,就好像趙寧等人跟他們已經沒有關系,剛剛也沒有施舍他們足夠他們撐到官府救濟到來的食物。

人總是不患寡而患不均,待遇有了區別人心自然就不再一樣,一批人被趙寧帶走了,往後衣食無憂,跟這些人相比,留在原地人就是被遺棄的對象,要他們對遺棄他們的人仍舊保有善意,要他們承認自己不如被帶走的那批人,這無疑非常困難。

有些人甚至開始抱怨、編排剛剛幫助過他們的青衣人,說青衣人的不是,這里面以婦人居多。她們的不滿在彼此的交談中,變得更加濃郁了,就好像他們已經站在了青衣人的對立面,彼此之間有了莫名的敵意。

而這些人,並非什麼惡人。

趙寧回到廳房,沒有再繼續跟黃遠岱等人宴飲,因為食物已經沒了。他選擇了打坐修煉。周鞅也已離開大隊向北而行,在一些修行者的護衛下快速趕回鄆州城。

剛剛收攏的流民,都被安置在了長河船行的貨船上,接下來他們會接受「培訓」,主要是告訴他們新的身份、新的規矩,要做的事等等。根據個人資質、年齡的不同,有的人會接受修行考核,有的人則只能做個普通伙計。

這些事扈紅練輕車熟路,自然不必趙寧親自去管

從大野澤到汴梁城不到十天的路程,趙寧見到的成規模流民就有四股,小的百十人,多的超過了千人——那是在曹州城外。曹州官府開設了粥棚賑濟難民,情況還不是太壞。但也只有曹州城有粥棚。

一品樓跟長河船行雖然需要人手,但也不要這麼多人,船隊的裝載能力也有限。再者,就算趙寧有心幫助更多流民,一品樓跟長河船行最需要的也還是青壯、少年,很多老弱婦孺其實根本沒能力管。

這一路來,最忙的還是青衣刀客。在船隊的載人規模達到上限後,就帶不了多少糧食,為了讓流民不至于餓死,也為了官府能夠做事,青衣刀客沒少出動。

然而青衣刀客出動也是有限制的,他們在動手之前,總得弄清楚地方上的哪些大戶罪大惡極,這需要多方走訪、實地勘察。再加上一品樓、長河船行沿途還要謀求開設分舵,任務繁雜,扈紅練跟陳奕都忙得不可開交。

後來黃遠岱也不得不幫忙。

簡而言之,原本只需要十天左右就能抵達汴梁的路途,船隊耗費了多一倍的時間。

在進入汴梁地界後,船隊已經只剩下一艘樓船一艘貨船,其余人都散在了沿路進行各自的任務。

也正是在這種情況下,夜里趙寧遇到了大規模襲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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