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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二六五 不認輸與不認錯

修行者們應諾而去,動若月兌兔。

方大為站在台階上不動如山。

官兵已經圍了大宅,方大為至今仍舊不知道,刺史為何會突然翻臉不認人。並且調集一州官府的所有精銳力量,夜半圍攻方家大宅。就好像對方今夜知道了他倆有殺父之仇一樣。

方大為不能不意外,也不能不震驚。

在此之前,方家跟刺史府一直是相處得其樂融融,方家每年都會給刺史府定量進貢,如果遇到需要刺史府幫忙的大事,還會另外給銀子,逢年過節更是沒忘了孝敬。

可以毫不客氣的說,整個鄆州官場的重要官員們,都是由方家養著的,他們每年從方家這里拿走的銀子,起碼是他們俸祿的十倍!

靠著方家這個鄆州最大的豪強,鄆州官場的這些官員,才能一個個吃得腦滿腸肥,才能坐擁嬌妻美妾,才能在風雪場所一擲千金。

可現在,這些鄆州官員竟然要背叛方家,跟他們的衣食父母兵戎相見!

方大為最大的感覺,就是自己養了一群白眼狼。

他憤怒,很憤怒,出離的憤怒。

他恨不得吃賈肅的肉,寢賈肅的皮!

但方大為在憤怒之余,又很冷靜,非常冷靜。刺史府今夜的舉動,雖然在意料之外,但未必沒在清理之中。雙方是利益勾結關系,既然是因為利益聯合,就有可能因為利益分裂。

只要大家不談感情,那任何行為都可以是合理的。

問題只在于,賈肅為何要背棄方家。如果是因為利益關系,那背叛方家他能得到什麼?一個官員,最想追求的東西,無非兩個字,權與錢。錢,方家已經給得足夠多,方大為認為沒有人能比方家給得更多,所以答案只能是權。

權又分為兩個方面,向上的權,向下的權。前者能夠讓賈肅官位提升,後者則可能讓賈肅烏紗帽不保。也就是說,為了升官,賈肅會出賣方家,為了保住自己的官位,賈肅也會出賣方家。

能夠左右賈肅權位的存在,只有他的上官,能夠讓賈肅毫不猶豫,就陡然跟方家翻臉的存在,絕不是簡單的上官。對方的權力應該非常大!

想到這里,方大為已經明白了,方家會有今日這種處境的原因。

朝廷來人了。

朝廷要對付方家!

根本就不是什麼長河船行的人,也不是什麼青衣刀客!對方當然不可能有調動官府,讓刺史听令的力量。

那麼,朝廷為什麼要對付方家?

這個問題的答案,方大為根本不必思考,也不屑于思考。

答案可以有很多,例如方家曾經害得很多對手家破人亡,在擴充家族產業、土地兼並的過程中,也戕害了不知道多少商賈、平民,為律法所不容。

在外人看來,方家獲得財富的手段都是正當的,但方大為明白,這個正當是官府定義的,一旦刺史府背棄他,方家的罪惡就會暴露在人前。

眼下方大為要思考的,是如何應對這種局面。

方家在鄆州是豪強是土皇帝,但真正對上朝廷,方大為依然不能不戰戰兢兢。

他害怕,毫無疑問,他怕得要死。

誰敢跟皇朝為敵?

在意識到方家的對手是朝廷時,方大為腦子里冒出的第一個想法,就是趕緊帶著金

銀細軟跟家人一起逃跑!

跟朝廷作對,絕對不會有好下場。

但方大為不能這麼做。

方家的基業他不能拋棄,這些年的心血他也不能坐視其灰飛煙滅。

那麼接下來的問題就簡單多了。

怎麼跟朝廷扳手腕。

在此之前,方大為有沒有預料過,今日這種刺史府跟方家反目的場面?

答案顯而易見。

有。

方家的崛起之路並不干淨,方大為當然要未雨綢繆。

不謀萬世者,不足以謀一時。他早就想過這一天,也想過要如何應對。最好的局面當然是不跟官府反目,為此他每年都付出了大量錢財。但如果反目了,他就必須有制約刺史等官員的手段。

方家沒辦法跟朝廷斗法,但要拿捏刺史府的那些官員,卻可以有很多種手段。別的不說,這些年相互之間的利益往來,他就留了一份證據,賬本也是有的。

對方要跟他翻臉,他就作勢跟對方魚死網破,大家一起玩完。這是第一步,有了這一步,就能逼迫對方讓步,使雙方有坐下來談判的余地。以斗爭促團結,這是很簡單的道理。

除此之外,方大為還會讓鄆州那些跟方家聯姻、結盟的大族,一起出力。這樣既可以壯大己方聲勢,讓對方投鼠忌器,迫使對方低頭退讓,又能避免對方調動兵馬強行攻殺方家。

要是刺史府跟地方數個大族開戰,雙方殺得血流成河、地方大亂,那不管誰勝誰負,刺史府的官員下場都不會好,畢竟維護地方穩定與統治秩序,是官員最大的職責。

僅僅是方家的修行者力量就要強過刺史府,再跟幾個大族聯合起來,那即便是面對鄆州軍,他們也半分都不怵。實力是根本,只要有壓倒對方的實力,就能讓對方無處下手,最終乖乖就範。

方家不擔心結盟大族不幫忙,畢竟官府今日能這麼對付方家,明日就有可能照樣子對付他們。大家身份一樣,利益一致,天然就在同一陣營。

這就是為什麼地方勢力集團能夠掣肘官府。

一如世家大族為什麼能掣肘皇權。

而一旦刺史府「拿不出」方家的罪證,在事實上成為方家的庇護者,那麼就算是朝廷,也沒有理由強行動方家這樣的一方豪強。無論官府還是朝廷,明面上都要遵守律法的,無端殺良讓百姓怎麼看?

等此間事了,方家再動用關系與財富,去賄賂朝廷大員,那之後方家就有可能得到保全,不被朝廷繼續對付。

朝廷並非無所不能,皇帝也不是,只要大家在規則內行事,只要大家身上都還有束縛,誰都不是不能戰勝的。

方大為長舒一口氣,回到房中在太師椅上坐下,八風不動的模樣,讓方家上下都感到一陣心安

方家大門外。

鄆州軍甲士陣後,童大人跟許將軍坐在馬背上,看著方家大宅低聲交談。

「方家的修行者已經上了院牆、角樓,這是打算負隅頑抗。咱們今天陡然跟方家刀兵相見,你說方大為會不會把我們之間的事抖出來?」許將軍扶了扶兜鍪,頗有些顧忌的問童大人。

童大人模著山羊胡冷冷道︰「抖出來又怎麼樣,誰能坐實?只要消息傳不出去,只要消息不能被證實,這就是

方家狗急跳牆血口噴人。刺史府一紙布告,就能定義黑白。等到明天,方家都不存在了,我們之間的那些事,自然也就從來沒出現過。」

許將軍點點頭,還是有些遲疑,轉而問道︰「這回朝廷來的人究竟是誰,刺史大人只告訴我們是陛邊的人,卻不肯說對方的具體身份,而對方一來就要覆滅方家,這是不是有些奇怪?」

童大人不滿地瞥了許將軍一眼,「老許,不是我說你,你怎麼這麼多問題?不該問的不問,不該看的不看,不該管的不管,這麼簡單的官場規矩你都忘了?

「朝廷來的人,你我都見過了,對方雖然沒有以真面目示人,但元神境後期的修為還能作假?你我的身份,在鄆州是可以橫著走,但在對方看來,也不過是螻蟻而已。對方有什麼心思,難道還要向你我解釋?做好自己份內的事比什麼都強。」

許將軍面露愧色,拱了拱手,不再多言。

他們已經將方家大宅圍了一段時間,但一直沒有下令進攻。按照賈肅的吩咐,他們需要先等一段時間。

周鞅跟黃遠岱爭論了半響,彼此都臉紅耳赤後,終于是消停了下來,看他們彼此瞧不順眼的模樣,沒有紅著眼動手廝打一番,實在是讓人刮目相看。

在一名青衣人過來後,得到對方傳訊的周鞅,對黃遠岱道︰「時辰到了。」

黃遠岱雙手一攤︰「跟我說有什麼用,該做事的是你。」

周鞅忿忿道︰「你的腿也被對方打瘸了,難道就不打算出面討個說法?」

黃遠岱呵呵一笑︰「方家今晚都要玩完了,我還要什麼說法,方家的人死干淨了,比什麼說法都管用。」

周鞅拿黃遠岱沒辦法,不再跟對方繼續掰扯,自己帶著兩名青衣人,走到方家大宅前,冷著臉對聚集在門前,擺出防御陣勢的方家修行者喝道︰

「叫方琰出來,周某有事要問他!」

方家修行者中走出來一名中年婦人,卻不是方家長子方琰,她環抱雙臂冷冷的瞥了周鞅一眼,「又是你,你還想問什麼?」

周鞅將一紙文書丟給對方︰「這是刺史府開具的文書,上面說得很清楚,當初府試第一名的舉人是周某,卻被方琰冒名頂替去了京城參加春闈!十六年了,現在方琰已經是青州別駕,官居五品,而周某卻妻離子散一無所有,你們就不該給周某一個說法,當眾給周某賠禮道歉?!」

中年婦人嗤笑一聲,不屑道︰「你當初做了舉人,現在就能官居五品?就算方家現在承認此事,你就能去青州做好別駕?不能的話你瞎鬧騰什麼!說法,要什麼說法?不過就是要銀子而已。說吧,多少兩銀子能讓你閉嘴,一百兩還是一千兩?」

周鞅強忍著怒氣︰「我失去的是人生,要的不是銀子,而是公道,你們必須當眾給我賠禮道歉,讓方琰付出應有的代價!」

中年婦人臉色沉下來,「你還沒完沒了是吧?看在你今天背後有人的份上,方家願意多給你幾兩銀子,這已經是格外仁慈。不就是被頂替了一個舉人身份,給你銀子還不夠,你死揪著不放是意欲何為?

「你也是書生,一點胸懷都沒有,為這點事瘋狗一樣咬來咬去,真是丟鄆州讀書人的臉!你這種人,只會算計眼前一點蠅頭小利,就算做了舉人中了進士,一輩子也不會有出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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