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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一燈黑夜行 章一五八 尾聲(上)

趙寧雖然要離開燕平城,但巡城都尉府對他和整個將門而言,依然非常重要,不能放棄。

眼下,隨著門第構陷趙氏失敗,京兆府翻身的努力破滅,都尉府控制燕平城治安的地位,在相當長一段時間內都無可撼動。

借著抓捕北胡在北方各城細作的由頭,將門已經在努力,要將巡城都尉府的管轄權擴大。

至少也得能管控京畿之地的治安,同時還要對涉及外邦細作的事,擁有不受地域限制的查探權。

在這種形勢下,都尉府自然不能落入旁人之手——譬如說孫氏這種趙氏對頭的世家手里,所以魏無羨坐鎮都尉府,就顯得很有必要。

有魏無羨在,趙寧去了雁門關,就不必擔心燕平城出什麼問題,一品樓能更好發展壯大不說,漕運的事也有相當保障。

這件事說完的時候,下面的人稟報,說是範翊到了。

今晚趙寧也約了對方到茶樓來談事。

要跟範翊說的事很重要,在對方進了門,放下兜帽規規矩矩坐下的時候,趙寧直接問道︰「人手都準備好了?」

範翊肅然頷首,依舊是念書一樣的認真語氣︰「都準備好了。」

門第構陷趙氏案後,範式暗通趙氏的事情,已經被徐明朗察覺了些眉目,現在範式的處境格外艱難,若是沒有其它方向可以突破,就會很難生存。

眼下的範式,明文暗將,這種情況必不能持久,最終他們還是要表里合一的,不如此就無法真正振奮家勢。

趙寧給範式謀劃的出路,是草原,是接下來的國戰。

從現在開始,範式將跟一部分一品樓的力量,向北進入草原,在各大王庭隱蔽經營細作力量。

一品樓在之前幾個案子和跟蕭燕交手過程中,積累的經驗訓練出的精銳,正好在此時派上用場。

如今的天元王庭,應該在高層秘密甄別那個並不存在的奸細,他們的注意力被吸引過去,就不會太注意民間——這也是趙寧放蕭燕回去的另一個原因。

而有飛魚衛先前行動的失敗,對方也會放松一部分警惕。

眼下,正是趙寧利用燈下黑的有利條件,在北胡安插棋子的好時候。

戰爭爆發後,在北胡沒有情報來源,怎麼都不方便。而一旦國戰爆發後再建立情報渠道,那就為時已晚了,屆時北胡對這方面也一定會著重防備。

「範式派誰帶人去塞北?」趙寧問。

範翊目不斜視的回答︰「我和六叔去。」

她嘴里的六叔,就是趙鐘鳴。

趙寧不置可否,「進入塞北,危險重重,性命都沒有保證,隨時都有喪命可能。你作為範式年輕一輩最杰出的子弟,要親自去冒這個險?」

範翊看著趙寧,鄭重道︰「家族都已經面臨傾覆之虞,個人安危何足道哉?若是我真有才能,正該用在最關鍵的地方。」

這話說得豪邁,頗有大丈夫氣概。

趙寧稍作沉吟,「若是如此,我回去後,會跟大都督商量,讓你們範式的人進入兵部任職。」

龐氏覆滅後,兵部出現了權力真空,有很多要緊官職,將門自然能分得許多。經過內部商議,尚書之位已經由魏氏得了去,但侍郎之位還可以商量。

範翊抱拳致謝。

趙寧轉頭看向扈紅練,「一品樓派誰去塞北的人,由誰領頭?」

扈紅練嘆息道︰「若是公子允許,奴家當然想親自去。如果奴家只能去管漕運的事,那一品樓就只能派最聰明的那個人去了。」

「誰是一品樓最聰明的人?」

「除了小妮子還能是誰?」

趙寧沉默下來。扈紅練嘴里的小妮子,便是蘇

葉青。

「有志不在年高。公子放心,小妮子雖然年輕,但腦瓜子卻不是一般的好使,這回幾件案子下來,她也成長得極快,如今有獨當一面的能力了。

「我也會安排一品樓最能打的幾個人,一路跟著保護她的。」扈紅練見趙寧有些疑慮,便正色補充。

「那就這麼定了吧。」趙寧不再思考。

他對一品樓很了解,知道這就是個不怎麼勾心斗角的幫派。里面的人大多是秉性正直的粗漢,跟軍中差不多。

除了扈紅練這個類似軍師的角色,就只有蘇葉青心思最為細密。

幾人議事議得差不多的時候,扈紅練得到下面的人的稟報,回頭笑著對趙寧道︰

「小妮子的酒釀好了。這些時日閑下來,她可是成天都泡在這件事上,就算味道不好,也請公子擔待一二。」

正說著,蘇葉青端著托盤進了屋子,親手為眾人的杯子里斟了酒,期間一直微微低著頭,羞赧的雙頰通紅。

好像是很不好意思,又像是很擔心自己手藝不夠好,鬧出笑話來。

品了一口蘇葉青釀造好的酒,趙寧神色一怔,眼中掠過一抹恍惚之色,竟是當眾半響沒動。

這種熟悉的味道,讓他好像又回到了前世。

在烽煙彌漫的戰場,一場死里求生的慘烈戰斗後,衣甲破碎遍體鱗傷的他,跟同樣差些力竭而亡的蘇葉青,在殘破的城頭扶著牆大口喘息。

腳下血流漂櫓,尸積如山,遠山殘陽如歌,城池內外濃郁的血腥味與焦臭味,讓人想要趴在地上將苦膽都吐出來。

激戰的畫面、同袍臨死的呼喊,夢魘一般縈繞在腦際,揮之不去。

蘇葉青遞過來一個酒囊。

當烈酒入喉灼熱了肺腑,趙寧一瞬間清醒過來,又一次確信自己劫後余生,戰勝了北胡銳士,便有說不出的豪烈,也有說不盡的蒼涼。

彼時他並不知道,那酒,竟是蘇葉青自己釀的。

「好酒!」

趙寧回過神來,見眾人都奇怪的看著他,露出一個不辨前世今生的笑容,「這樣烈的酒,有多少我就能喝多少,哪怕是天天喝,也不會覺得夠。」

听到他這麼說,肩膀繃得緊緊的蘇葉青,頓時放松下來,綻放出一個比晨曦還要明麗的笑容。

然而只是轉瞬,她又羞澀的低下頭去,耳垂都紅得晶瑩欲滴。

他說哪怕天天喝天天喝那是什麼意思?

宰相府地下石室。

徐明朗不知道自己在「棋盤」前枯坐了多久。直到雙目已經布滿血絲,他仍是一動不動。面前的棋局讓他面容枯槁,形如重病的老人。

去年時,這座巨大的棋盤上,標記著門第世家的棋子,還越過楚河漢界,大規模攻入了將門領地,佔據了大量地盤。

孫氏、吳氏等將門的棋子,也由黑色變成了灰色,有向門第白色棋子靠近的趨勢,整個局勢對門第來說一片大好。

而現在,白色棋子少了很多,整個棋盤都顯得空曠了不少。劉氏的棋子完全沒了,鄭氏、呂氏的棋子所剩無幾。門第這邊的力量,一看就弱了極多。

攻入將門領地的龐氏棋子,更是完全消失在了棋盤上;原本是白色的兵部各個官職,現在過半都變成了黑色。

將門領地那半邊,現在已經只有「監軍」棋子仍舊是白色,勢單力薄。

早先被他改成了淺灰色的吳氏、楊氏棋子,現在都回歸了純白色,再也不能被他利用。

孫氏等幾個將門的棋子,雖然顏色沒變,但跟門第棋子的距離卻疏遠了很多。在門第構陷趙氏案失敗後,孫氏等

將門,對他已經喪失信心,不再跟他接觸。

現如今,棋盤上的局面是將門聲勢浩大,門第完全成了劣勢,莫說進攻之力,照眼下的情況看,能守住自己的地盤就算謝天謝地了。

「老夫嘔心瀝血這麼多年,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壓制將門武官,將兵權收歸中樞,實現文官節制武將的藍圖,剔除武將擁兵自重的不穩定因素,讓盛世更加太平。

「老夫自認一心為公,一直以來也順風順水,本以為大事將成,卻沒想到最後竟然是竹籃打水一場空。這究竟是為何?陛下,這究竟是為何?」

徐明朗閉上眼,深呼吸了好半響,仍是無法做到完全的冷靜。

又過了許久,徐明朗最終還是睜開了眼楮,將手伸到棋盤邊的盒子里,掏出了一把血紅色的,標記著各類官職的棋子,一顆顆擺放到了棋盤上。

這是棋盤上第一次出現血紅色棋子。它是那般刺眼,兀一出現便奪人眼球。這種棋子,大部分都在門第這邊,少部分則在將門那邊。

隨著血紅色棋子都落在棋盤上,現在的局勢就是再明顯不過的三足鼎立。

從眼前來看,血紅色棋子加起來,也沒門第或是將門一方多。但徐明朗盯著血紅色棋子的眼神,卻格外凌厲。

那是寒門官員的力量。

在此之前,他是朝堂上唯一的權臣。而現在,他只是三個重臣中的一個了,就這樣還要備受趙玄極的壓迫。處境跟以前已經不可同日而語。

宰相歷來都是百官之首,他做了二十年宰相,第一次感覺到自己的地位名不副實。

收回目光,長嘆一聲,徐明朗揉了揉眉眼,感覺到深深的疲憊。

在他滿身頹然之氣的時候,石室外的走道上傳來輕輕的腳步聲,隨之進入石室的,是端著蓮子粥的趙玉潔。

這間石室,是宰相府里最隱秘的所在,以往都只有徐明朗自己能踏足。

就眼下來說,徐明朗對趙玉潔的信任已經不如從前,但他卻給了對方進入這間石室的資格。這已經跟情感無關,而是利益使然。

徐明朗需要靠趙玉潔,來改變自己的不利處境。

他要把趙玉潔以義女的名義,送到這世間牆壁最高的地方去。如果這件事能成功,往後雙方就能成為平起平坐的盟友,這是對彼此都好的局面。

徐明朗自信,此事能成的可能性很大。

不是因為趙玉潔「義女」這個掩耳盜鈴般的身份,而是他判定,這世間的男人,沒誰能抵擋趙玉潔的魅力。

有這個判斷,徐明朗也不完全是以己度人。前兩天,大齊天下最強的存在,突然來造訪宰相府,探望他的「病情」,還在府上用了一頓膳。

席間,對方見到擅自進廳送酒的趙玉潔,露出過驚艷之色;在得知趙玉潔的真實身份後,更是表現出了若有所思的興趣。

那人「若有所思」,徐明朗不知道對方到底在想什麼,但本能的認為,那應該是男人對女人的深層次想法。

已經在石室呆了一整天的徐明朗,喝完了趙玉潔送上的蓮子粥,放下碗的時候,他已經恢復了宰相的氣度,不急不緩道︰

「既然要給你一個義女的身份,那怎麼也得有一個名字,你想要個什麼樣的?」

趙玉潔笑了笑,「名字只是稱呼而已,並不那麼重要,不過一定要有一個的話——府君總是叫妾身媚兒、媚娘,那不如就叫徐媚好了。」

所謂「媚娘」,跟劉玉的「玉娘」這個稱呼,是一樣的道理,都是取一個字,再加上一個表示女子身份的後綴罷了。

徐明朗咀嚼著這個名字,總覺得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徐媚,徐媚娘,也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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