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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六章只為生命里心動的遇見

天津易手,北平之敵就陷入我百萬大軍的重重包圍之中。

北平,這座歷史名城,七朝古都,有著幾百萬的和平居民,如果戰火蔓延,勢必把整個城市打得稀巴爛。

我黨為保護這一歷史名城,決定盡最大努力爭取和平解放。同時,亦訓令部隊作好戰斗準備。

是戰?是和?

孟佔山和他的冀西大隊枕戈待旦。

傅作義在抗日戰爭中曾力主抗日,並與共產黨有過友好來往。雖然他在內戰中執行過蔣介石的戡亂反共政策,但隨著國民黨軍的不斷敗退,他對蔣介石的統治逐步失去了信心。

平津一戰,解放軍迅速打下天津,僅用了29個小時就全殲守軍並生俘陳長捷,這一摧枯拉朽的勝利完全打掉了傅作義的幻想。

懾于我軍強大的戰斗力,再加上我地下黨反復耐心的工作和各界人士不斷的敦促,傅作義終于下定決心,順應民意。

1月21日,雙方達成了和平協議。從1月22日起,駐扎在北平的20多萬國軍官兵陸續出城接受改編。1月31日,東野將士在老百姓的夾道歡迎中開進北平。

北平,這座千年古都,終于回到人民的懷抱。

平津戰役結束後,東野在華北地區展開了為期數月的休整。

冀西大隊奉命開赴冀中,于滹沱河一線駐防。

1949年最初那幾個月的冰期里,孟佔山所在的部隊展開了大規模的整軍運動,一邊堅持訓練一邊進行思想教育,各項工作都進行的緊鑼密鼓。

孟佔山的處境非常微妙,他雖然暫時被免職,但並沒有因此失去對冀西大隊的領導權。

不知是劉司令在處理意見上裝了馬虎,還是沈團長向縱隊提供了什麼,總之,這件事不了了之。孟佔山雖然背了個處分,但實際上還是冀西大隊的最高領導。

整軍活動開始以後,孟佔山就像三月里的鴨蛋——淨咸(閑)。

由于尚處免職期,他不便拋頭露面,訓練有三個團長,思想教育有陸政委,孟佔山幾乎無事可做。

他習慣了戰場上的廝殺,一旦無事可做,就有點像正月里的蘿卜——空了心。

眼下,他正斜倚在一片凸突的河灘上,嘴里咬著一根枯草,遠眺這條婉蜒向東的滹沱河。

正值枯水期,河面上結了厚厚的冰,曾經奔涌的河水突然「定住」了,兩邊的河床參差不齊,呈現著土黃色,遠處的曠野干涸得近乎單調。

孟佔山坐在那里,目光空洞而又茫然地望天,不知道在想些什麼。他的臉上宛如有一層烏雲,雙眉也緊皺得如同打了個結。

陸政委打老遠走來,孟佔山的狀態他看在眼里,急在心上。

「老孟,你現在是無官一身輕,部隊一時半會兒也開拔不了,老在這鬼地方呆得筋骨都得軟了。

我說,你干脆出去活動活動,我批準了。」陸政委陪著笑說。

「呦呵,代理大隊長同志,你應該嚴格約束你的部下,不能讓他們瞎跑亂跑,那叫無組織無紀律……」

陸政委給氣樂了︰「你小子!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我這可是為你好!……」

孟佔山咳嗽一聲,顯得意興闌珊︰「唉,大冷天的,還是呆著吧。」

陸政委知道,王長庚的離去對他打擊太大了,這些日以來,那個愛說愛笑的孟佔山消失了,代之的是一個將自己禁錮起來,不時苦思冥想的人。

陸政委明白,必須讓他出去走一走了。

「老孟,我看這樣吧,你不如去李家窪一趟,咱們好不容易從東北殺回來,總不能過家門而不入吧?

你代表冀西大隊去,看看陶司令他們,也看看你的老干爹和修械所的同志,這也是人之常情嘛。」陸政委熱情地出著主意。

孟佔山一听就興奮起來,「可以嗎?老伙計,真的可以嗎?」

「當然嘍!我現在是代理大隊長,我命令你去!」

「是!代理大隊長同志!」孟佔山抬手打了個標準的軍禮。

他一溜煙竄回營房,在桌子上鋪開一張地圖,用直尺、鉛筆標出一條紅色的路線,「嗯,按這條路線走,只有百八十里地!」

「把警衛班帶上,確保安全!」陸政委囑咐道。

「不用,扯那個蛋,我單人獨騎就行。」

陸政委笑笑︰「這一路雖是解放區,可你回老部隊,總得帶點什麼吧?……」

孟佔山感嘆地看向陸政委︰

「唉,老伙計,還是你想得周到!也是,我把小王帶上,再帶幾個口袋。

老伙計,你有什麼東西要帶給弟妹的沒有?我保證帶到。」

「沒有。」陸政委低頭看了看地圖,突然問道,「怎麼回事?這上面還標著臨城,你什麼意思?」

「嗨,我說老伙計,怎麼也得弄點稀罕東西吧?不去臨城去哪兒?」

孟佔山沒把去臨城的真實目的告訴陸政委,而是繞了個彎子。

第二天一早,孟佔山就出發了。

他只帶了小王,兩人各騎一馬,身著便裝,還帶了幾只大口袋。

從駐地里出來,孟佔山感覺好極了,按照計劃,再有一半天,他就能回到闊別已久的李家窪了。

元月里是華北最寒冷的月份,氣溫通常都在零度以下。今年尤甚,氣溫已達零下二十多度。

薄薄的晨霧里,一輪紅日遙遙浮起。

華北平原上的千溝萬壑光禿禿的沒有一點綠色,猶如赤身的巨人,任由北風吹打。

兩人一路飛奔,歸心似箭。

他們穿過杳無人跡的荒野,穿過飄蕩著炊煙的村鎮,看到越來越多的人們。

人們都穿著臃腫的棉衣褲,有的還披著羊皮襖。路上的行人都筒著雙手,嘴里噴著白霧……

新年將至,在這樣嚴寒的日子里,人們依舊走街串戶,為大年忙活著。

傍晚時分,當落日西沉,斑駁地照在灰色的城牆上時,他們已經到達了臨城。

孟佔山和警衛員翻身下馬,向城門口的警衛出示了證件。

附近很快就有百姓認出了孟佔山,立刻激動地大喊︰「這不是八路軍的孟團長嘛?孟團長來咱們臨城嘍!」

周圍立即圍過來一大群看熱鬧的老百姓,漸漸的,人越聚越多,人們歡呼雀躍。大伙爭相目睹這位曾一氣干掉1名大佐,2名中佐,2名少佐,還有200多名鬼子的傳奇人物。

孟佔山哭笑不得,只能連連敬禮。

他不知道,他在這一帶早就家喻戶曉。人們在茶余飯後提起孟佔山,個個都翹大姆指。他的故事流傳甚廣,從大鬧臨城到營盤山大捷,從奇襲大王鎮到怒打高平縣城,人們耳熟能詳……

最後,在幾個哨兵的協助下,兩個人好不容易擠出了人群,騎上馬直奔城西。

戰火後的城西沒什麼太大的變化,目之所及,雖然依舊能看到斑斑殘跡,但已是一片太平景象了。

大街小巷人來人往,熱鬧非凡,到處插著紅旗,鑼鼓喧天。城西的高升胡同外,一個諾大的年集正有舉行,集市上人流如織,看起來十分熱鬧。

孟佔山滾鞍下馬,把韁繩丟給小王,他壓低帽沿,囑咐了兩句就閃身走進人群。

不遠處正在唱戲,戲台下面聚集了一大幫人。再往前是一長溜賣吃喝的小販,他們支起鍋灶,吆喝聲不斷。再往前是賣年貨的攤位,春聯、剪紙和煙花爆竹一應俱全,喧天的鑼鼓聲和人群的喧鬧聲組成一個熱鬧的世界。

孟佔山對此看也不看,他一路西行,一直來到高升胡同。

不遠處就是翠雲樓,那里已是一片廢墟,華燈初上,四周一片熱鬧,那里卻死氣沉沉……

他匆匆走進胡同,站在院外,眺望遠處堆得跟小山似的廢墟。

無可抑制地,他的眼里浮現出那場熊熊大火,浮現出在火海中絕望獨立的余波。

他就那麼愣愣地站著,像一尊塑像,一動不動……

太陽就要落山了,他忽然像發瘋了似的,拔腿就跑。他跑的是那樣快,像刮起了一道狂風。

他跑過三條街道,二個轉角,轉過洋貨場,來到了前門大街。

眼前就是白馬寺,那里已一片荒蕪,斷瓦殘垣隨處可見……

血紅的晚霞正在消退。

再臨故地,眼前的景象是那麼熟悉。房倒屋塌,荒草遍地,四下里一片狼籍。

他跌跌撞撞地走進廢墟,急切地尋找著。

他找到了,那兩塊蓬在一起的大石板,四周已然荒草叢生,深可及腰。

他不再遲疑,蹲子奮力挖刨,很快就挖出了那塊堵在外面的混凝土,他把它奮力搬開。

里面豁然開朗,那個三角形的洞穴仍在,不但干燥,而且還有當年鋪在底部的雜草。

他撥開雜草,不顧一切地挪動身子,頭朝外腳朝內地鑽了進去。

洞穴還是當年模樣,足可容納一人。

里面鋪墊著枯草,凝重的空氣在穴中緩緩流動。

只是里面再也沒有半點余波的味道,只有鋪在底下的雜草,讓他尚能確認那個美麗的女性曾在這個狹窄的洞穴里存在過一天的事實。

那是何等難忘的一天啊,他為她慷慨赴死,一起陷入絕境,那個時候,縱有千難萬險,他也是快樂的。

可是現在,他孤身一人,在這冰冷的世界里獨自體會。

他的喉嚨像是被什麼哽住了,眼前一片淚雲……

他看著陰暗的洞壁,依稀若見一個俊俏的身影,在他身邊哽咽著說︰「大哥,對不起啊……你先後兩次搭救于我,為了我連命都可以不要,可我……可我卻沒有什麼好報答你的。大哥,能和你死在一起,我……我也很開心。」

他知道世界上沒有靈魂,但有幻覺。眼前這些若隱若現又極為逼真的場景一幀一幀地再現、那樣近在咫尺,足以使他在大白天也產生帶有強烈真實感的幻覺。

可他只輕輕眨了一下眼,一切又都消失了。

他心如刀絞,淚如泉涌……他再也無法抑制那鋪天蓋地的悲痛。

今生今世,他明白,他再也不可能見到她了。

他再也不會有幸福,有的只是戰爭,和軍人的責任。

他要為千千萬萬的勞苦大眾去赴湯蹈火,直至改天換地。

只是,在這千千萬萬人當中,再也沒有余波了。

他所想要保護的那個獨一無二的、心照情交的女性已經不在這個世上。

他再也不能與她活著再見了。

可是,

他永遠也不能忘記她。

死也不能!

在朦朧的世界里,他听到兩個聲音在交談︰

「余小姐,我準備好了!」

「大哥,我也準備好了!」

「待會兒我先沖出去,開槍引開敵人,你見機行事,伺機突圍。」

「不用,大哥,我和你一塊上,我還有匕首,他們別想佔太多便宜!」

「今天,咱們倆就要在這兒一塊兒上路了,害怕嗎?」

「不怕,大哥,能跟你死在一起,我開心著呢!」

那如夢似幻的女聲,如盈盈清泉般滲進他的體內。

在那時空交錯的瞬間,他淚落如雨……

「妹子,直到今天,我才明白,我人生中最快樂的時刻,是你給的……

妹子,我對不起你,我有愧于你,我糊涂透頂!

我為什麼沒算到尹永貴會在我重創你們之後再給你們致命一擊?我為什麼不等到郭仲達回來之後再離開大王鎮。

我口口聲聲要保護你,愛護你,卻親手把你推向死亡……

我他媽是什麼東西,我的心因為自己的過錯而無地自容。你地下有知,一定能听到它撕裂發出的咯吱聲。」

想到這兒……他忍不住一拳砸在身旁的枯草上,痛不欲生地張開嘴巴,他想要大聲嘶吼,又叫不出聲音!

他的兩只手瘋狂地揪扯著自己的胸脯,棉衣上的鈕扣「崩崩」地一顆顆飛掉了。

一陣來自拳頭上的刺痛刺激了他。他伸手去模,像是模到了什麼東西。

他辨明方位,小心翼翼地撥開枯草——天!他模到一個小瓶子,圓圓的、鼓鼓的,而且,表面異常冰冷!

他觸電般抽回大手,那是一個小藥瓶。對,是一個寫著外文字母的小藥瓶。

他抓緊,打開,將里面的小藥片倒在手上。

小藥片有兩片,在手上咕嚕嚕幾下停住了。

等等,藥瓶的標簽上像是有模糊的字跡!

余波!——

剛看清這兩個字,他的心就被刺痛了。

像是有什麼重擊了他一下,他覺得胸口鑽心的痛。

他一遍一遍地撫模著那兩個「字」,成百遍、上千遍,本來就筋脈突兀的手此刻一用力青筋更加明顯。

猛地——

他拿起那個曾經「金風玉露一相逢」的人曾經吃過的藥片,白色的藥片已經開始發灰變質,還浮著草綠色的霉菌。

配合著那份刻骨的思念與無盡的傷感,他靜靜地吃下了這兩片藥。

藥片又苦又澀,而且異常冰冷。

他不知道那是什麼藥,也不知道吃下去會怎樣。

可他不在乎。

他只知道,在這個世上,那是和余波有關的最後的東西。

他要把它含住,含化了……

融進血液里,融進生命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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