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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37 章 第 137 章

齊無錯找到莊子上來,寶鸞才知道太上皇去世的消息。

「城里已經戒嚴了,不許出入。要不是我本就打算出城,早早地打點好了,再晚一步,只怕我也出不來。」

他氣喘吁吁,從馬背上飛下來後就直竄進屋,一身全是黃土飛泥,渴得大口喝茶。

對于太上皇去世的事,寶鸞心里沒有太大觸動。

那是個可怕的老人。他的逝去固然讓人感傷生死有命,但其中絕沒有可惜。

神佛在上,寶鸞還是象征性地掉了兩滴假淚,掉完淚就算盡孝了,沒事人一樣拉著齊無錯問︰「來的路上,有沒有踫上宮里的人?」

齊無錯捧著茶杯喝了一杯又一杯,咕嚕道︰「宮里的人?我踫見他們作甚?」

寶鸞︰「太上皇仙逝,宮里該派人接我回去奔喪呀。」

齊無錯放下茶杯,說︰「喪鐘未鳴,城中就已戒嚴,估計這會子更不會有人出城接你回去的。」又說︰「省去你披麻戴孝,多好!回去奔喪,又苦又累還不得好。能拖一天是一天,咱不趕著受罪啊。」

其實寶鸞也不太想去,不過是為了禮節上好看。听齊無錯這麼一說,便明白了,城中形勢不太好,估計她是趕不上回去奔喪了,說不定等她能回去的時候,太上皇都下葬了。

「你還穿紅啊,要不要換一身?」寶鸞指指齊無錯身上的大紅圓領袍,「國喪呢。你也講究些。」

「管他呢。」齊無錯喝夠了茶,總算緩過勁來,往後一躺靠在榻上,翹起二郎腿,一伸手把寶鸞拉到身側,痞笑著說︰「小善,我同你說件事兒。」

寶鸞蹬了鞋和他一起靠在曲憑幾上,水靈的眼楮含笑看著他,心情很好︰「你說。」

齊無錯︰「我們一起走吧!」

寶鸞嗤嗤笑他傻︰「走?去哪里游玩?國喪期間不便出行,好多地方去了也沒意思。」

齊無錯輕輕靠到她的手臂上,神情虔誠︰「不是去游玩,是和我私奔。」

寶鸞驚訝,一抬手袖子甩在他臉上,不小心弄到了他的眼楮。齊無錯哎喲一聲,彎腰捂著眼,仿佛疼得死去活來。

寶鸞著急︰「齊無錯,你沒事吧?我不是故意的,讓我瞧瞧,傷到哪只眼了?」

齊無錯猛地一下抬起頭,呲牙咧嘴,指著自己的心口說︰「眼沒傷,這里傷了。」

他沒皮沒臉湊近她笑,寶鸞嬌嗔著推開他︰「齊無錯,你越發沒個正形。私奔這種事是能隨便說的嗎?要不是咱倆一起長大的情分,你早被我用掃帚趕出去了。」

齊無錯嘻嘻笑︰「你怎知我是隨便說的?」黑亮的眼似深沉銀河,專注地看著她︰「若我是認真的呢?」

寶鸞長睫微顫,別開目光,小聲說︰「齊無錯,不準你捉弄我。」

齊無錯低下頭神情晦澀,只一瞬間的功夫,他再次揚起英氣俊臉,豪邁笑道︰「還是小善最了解我,我想騙騙你都不行。」

寶鸞拉著他的衣袖小心翼翼問︰「齊無錯你真的要離開長安?」

她隱約猜到一些他選擇這個時候離開的原因。太上皇沒了,聖人和皇後頭上再也沒有壓制的人了。太上皇活著的時候,城中局勢劍拔弩張,太上皇死了,城中只會更加腥風血雨。

但這場腥風血雨,無可避免。

人人亮出利刀比上一回,分出勝負,塵埃落定,最後才能歸于風平浪靜。

「小善你會不會嫌我沒出息?」齊無錯苦笑著說,「終于能逃跑了,我心里很輕松。」

寶鸞抓著他的手,目光溫柔︰「活著便是最大的出息,齊無錯,你能離開這個是非之地,我為你高興都來不及,怎會嫌你?之後你要去哪,江南還是蜀地?」

「去西疆,去看看你種的樹。」

「其實我種的樹不算多,那里的沙漠太大了。」

「那我替你將樹種滿沙漠,等以後你路過西疆,看見滿目綠蔭,便知那是我為你種的樹了。」

寶鸞不由自主想象西疆滿是綠蔭的畫面,眉眼彎彎笑起來︰「那以後我看見樹,就會想到你。」

她開心又傷感。心里很是明白,齊無錯這個時候遠離長安是最好的選擇,或許他不會再回來,或許他會隱姓埋名。

他不必再扮瘋,不必再張牙舞爪,不必被權力傾軋,不必在漩渦中掙扎。自由地活著比什麼都重要。

對于他而言,這將是一次新生。他終于可以褪去所有的枷鎖,不姓齊不姓竇,天高任飛翔。

寶鸞取來公主府的信物交給齊無錯︰「我在西疆時對安西府的新都護有知遇之恩,此人重情重義,你拿著這個去找他,有我的親筆信,他定會護你周全。」

齊無錯沒有矯情痛快地收下了。其後兩天,寶鸞忙得腳不著地。讓人準備這個準備那個,等到齊無錯上路時,滿滿多出十大車。

寶鸞仍嫌不夠,擔心他凍著餓著沒錢花,銅錢碎銀子大額銀票塞了一大堆,細碎的事情叮囑一大堆,听得齊無錯耳朵都生繭。

「小善,你嘮叨的樣子好像我阿娘。」他掏掏耳朵,嬉皮笑臉,「你再嘮叨下去,天黑我都走不了。」

寶鸞張嘴就要說他不識好歹,開口時忽然意識到這是齊無錯第一次笑著提他母親,立刻把話咽回去。

母親是齊無錯的禁忌,認識他十多年,他鮮少人前提起他的母親。笑著輕松說出阿娘這兩個字,對他而言,更是難如登天。

眼前人的笑臉和當年那個一臉陰沉隨時戒備的小少年重疊。寶鸞這兩天強行壓下去的傷感驀地浮上心頭,哽咽著說不出話來。

縱他有萬般不好,對她卻從來沒有一點不好。

不管別人說他如何飛揚跋扈目無下塵,她只知道,這個人對她的一顆真心,彌足珍貴。

一想到以後不知多久才見面,寶鸞眼眶發紅,上前緊緊抱住齊無錯,忍著眼淚說︰「齊無錯,你要好好的,等我七老八十記不得你的時候,你要回來提醒我。」

齊無錯撫撫她的額發,眼中流出似水溫柔︰「好哇,你敢不記得我!到時候就算老得走不動,用爬的我都要爬回來找你算賬。」

寶鸞眼中淚水打轉,終于嗚地一聲再也忍不住,背過去抹眼淚。

曾經十來年的宮廷生活,他為她亦步亦趨小心翼翼的生活添了許多光彩。如今他要走了,她怎能不笑著送別。

「小善,吃好睡好,後會有期。」齊無錯知道自己不能再留,再留下去,他離開的勇氣就會消失殆盡。

他已經沒有理由再留下來。皇後要做的事,注定不會成功。她心狠,仍不如那個小崽子狠。

長安的天翻過來,他定要靠小善接濟周全,留下來又有什麼意思呢?沒地給她添麻煩。

不如走了好。遠遠地走開,去看她看過的風景。

飛身上馬,齊無錯咬咬牙,揚鞭而去。

寶鸞踉蹌著往前,告訴自己不要哭,擠出一個帶淚的笑,朝齊無錯策馬離去的背影揮手。

———齊無錯,後會有期,長命百歲。

太上皇死後第五天。才飯含九貝行小斂,又三日,行大斂。

大斂後鐘鼓一萬聲,喪鐘響徹長安後,方能成服。成服之時,聖人才得知,從小斂到大斂期間三日,皇後和李雲霄做了什麼。

他早有猜想,但拒絕相信。

多年的相依為命患難與共,聖人始終堅信自己和皇後親如一體。他不信她會撇下他選擇別的人。哪怕那個人,是他們兩個的女兒。

她選擇扶持女兒,此事因此更加荒唐滑稽。

啟殯往陵地出發之前,班哥又一次對聖人說︰「您的妻子和女兒已經瘋了,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不必我說,阿耶心中有數。」

太上皇仙逝當天,班哥就將聖人軟禁了起來,皇後不在宮中,未能一並囚禁。所以當他將皇後和李雲霄的舉動告知聖人時,聖人第一反應是班哥在撒謊。

皇後怎麼可能對他不管不顧,她暗中召集兵馬定是為了從班哥這個不孝子手中救他出去。

當太上皇的棺槨和送殯車馬浩浩蕩蕩駛向陵地時,聖人坐于玉輅車中,撲面而來的風是腥濃血味,耳畔而入的聲是兵刃相接。

他大喊︰「是朕!是朕在車里!」

喊到嘶啞,也沒有人理會。

不多時,甲冑刀劍聲消失。這場爭斗,本就實力懸殊,贏家早已內定,做戲一場,請君入甕罷了。

混亂中死了一些送葬的大臣和宗室,雖然一路上不太平,但棺槨最終還是順利抵達殯宮。

殯宮內,聖人頹衰沮喪,班哥手執哀仗,站在天子才能站的地方,哀仗指向聖人點了點,姿態強勢,毫無父子間的溫情。

「阿耶。」他有些不耐煩,喊一聲「阿耶」都嫌多,「兒子不希望太極宮入主第二個太上皇。」

聖人從失神落魄中驚醒,一個激靈,看惡鬼般看向班哥︰「你要弒父?」

班哥無語,目光掃量聖人,對這個男人能生出自己這樣一個兒子表示懷疑。

軟弱無能,瞻前顧後,好事不成,壞事半就——徹頭徹尾一個廢物。

此廢物一生最大的成就,第一件︰靠運氣當了天子,第二件︰讓趙妃懷孕。

「阿耶怎能如此想我?真是傷透兒的心。」班哥儀態雍容,漂亮英俊的臉蛋干淨兩行淚——剛才做戲時用蒜瓣燻出來的淚。

他上前兩步,聖人後退兩步。班哥笑了笑,一把擒住聖人胳膊,居高臨下︰「阿耶,躲什麼?我是您兒,難道還怕我害了你不成?」

語氣一轉,吊兒郎當︰「要害也得先害我那幾個兄長才是,我還等著您主動退位讓賢呢,怎會害您?」

聖人聲音不自覺顫抖︰「你做了什麼?」

班哥嘖一聲,側目睨之︰「還沒來得及做。」只做了一點點而已。

他已讓他們喝下絕嗣藥。

哦對了,那藥也賞了李雲霄一份。誰讓她比她的哥哥們更胡來呢。

聖人退無可退,心灰意冷。

擺在眼前的路只有一條。當年他逼死太子的時候,從未想過有一天他會被另一個兒子逼上絕路。

報應,這一切都是報應。

「你是先皇欽點的儲君,無需朕再傳位于你,朕即刻寫下退位詔書,只要你答應朕一件事。」他一字一字,懇求道︰「朕要你保全皇後性命,給她一個容身之處,錦衣玉食,一如往昔。」

班哥看他一副視死如歸的樣,好像沒了活路只能舍身取義。

心中毫無波動,反而覺得好笑。

這一個個的,為什麼都要他發誓?好像一句誓言就能牽制他似的。

誓言真有用的話,人人都能成佛啦。

——連李家遵守對百里氏的誓言,也是迫于百里氏祖上積累的勢力。

嘴皮子上下一動,誰信誰天真。良心是世間最無用的東西,輸家有什麼資格命令贏家?

「好,我發誓,此事過後,娘娘性命無虞衣食無憂,之前種種,一筆勾銷。」

動動嘴皮子的事而已,有便宜當然得佔。

他沒功夫再同這些自以為是的蠢貨周旋下去,更重要的事等著他———

他的乖小善,等得很辛苦吧。

不要急,他馬上讓她做皇後。

啊對了,還有件小事要做。班哥拿到退位詔書,隨便指個人吩咐下去︰「去把崔府抄了,崔家一干人等,打入大牢,以謀逆罪論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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