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63
以前和艾爾第一次見面的時候, 其實給腓腓留下最深印象的就是艾爾的笑。
毫不夸張的說，要不是那個時候腓腓被小白狗吸引了注意力，估計腓腓就直接被艾爾那吊著嘴角好像馬戲團小丑一樣夸張且略顯詭異的笑給嚇哭了。
那個時候尚不知情緒為何物, 僅僅只是吃了一顆糖果就不自覺淚流滿面的艾爾，把皮笑肉不笑發揮到了巔峰。偏偏還不自知，覺得自己笑得標準極了。
現在眼前的這個小男孩也是。只不過和艾爾不同的是，艾爾是裝著自己會笑, 而他則是裝著很平靜的樣子。
看到腓腓和楚驍寒的時候, 小男孩並沒有什麼特殊的反應。只是當看到院長女乃女乃身後站著一位陌生的成年男人時，小男孩握在門把手上的小手還是忍不住瑟縮了一下。
院長怕小男孩怕生，對小男孩溫和的解釋道︰「今天有叔叔來參觀福利院，叔叔家的小朋友听說小琮是福利院里最听話懂事的孩子, 就想過來找小琮玩玩。」
叫做小琮的小男孩看著似乎是接受了院長女乃女乃的這個解釋, 乖巧的側過身, 讓院長女乃女乃口中來找他玩的小朋友進屋。
院長看到小男孩這樣的表現, 眼神中閃過一絲心疼。
腓腓和楚驍寒在小男孩的邀請下進屋, 小家伙朝爸爸揮揮手︰「爸爸，我和驍寒哥哥在這里和小弟弟玩。」
林斯年點頭，「爸爸在門外等你。」
等到院長幫小男孩把門關上之後, 等看不到林斯年了，小男孩緊繃的身體這才放松了下來。
隔著一堵門，院長和林斯年解釋︰「小琮他因為上次的事情, 最近有些怕陌生的大人。」所以並不只是針對林斯年一個。
林斯年搖搖頭，表示自己不在意。然後便在門外微微倚著牆支著兩條大長腿站立, 姿態看上去有些慵懶。
「您在福利院當院長多少年了？」門外林斯年找了個話題和老院長聊天。
頭發已經花白的老院長眼神微微飄遠，陷入回憶︰「好像…三十多年了吧。」
原本最開始被從最炙手可熱的部門調到這里來坐冷板凳，她是滿心的不願意。一心只想著就在這里呆幾年, 只要一有機會就找人疏通重新調回以前的部門。
結果沒想到，這一來就走不了了。原先的想法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再也沒有出現過。這一待，竟然待了三十多年了。
林斯年姿態慵懶，老院長也沒有像之前那樣如臨大敵般的挺著腰背，自己模索著在走廊里找了個凳子坐下。
兩人就這樣在門口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林斯年一邊聊，一邊注意著門內的動靜。
屋內
小男孩給腓腓和楚驍寒一人倒了一杯水，是當著兩個人的面把杯子又重新洗了一遍再用的。
腓腓接過小弟弟遞過來的水杯，剛好感覺自己有些口渴了，咕嘟咕嘟喝了好幾口。
喝完之後，腓腓朝小男孩道謝︰「謝謝小弟弟。」
小男孩看了腓腓一眼，腳在地上蹭了蹭，之前那隱隱的抗拒好像消散了一點。
院長女乃女乃說腓腓和楚驍寒是來找他玩的，他便真的以為他們是來找他玩的。
可是…小男孩站在原地有些犯難的想了想，屋子里只有他一個福利院的孩子，以前大家一起玩的跳格子、扔沙包、或者捉迷藏都玩不了。
于是他第一次開口問腓腓︰「你想玩什麼？」
他的眼神有些躲避楚驍寒，和還有些女乃里女乃氣顯得稚女敕的腓腓相比，楚驍寒身上的氣質更趨近于成年人。這讓他反射性的想要回避。
腓腓似乎是沒有發現小弟弟的緊張，四處看了看。房間被打掃的很干淨，然後擺放著兩個上下床鋪，還有四個小桌子。看起來應該是四個孩子一起住的。
腓腓看到其中一個桌子上放著一個白色的小盒子，小盒子的蓋子上還畫了一只憨態可掬的小熊貓。
腓腓也很喜歡畫畫，一時間被盒子上黑白相間的圓滾滾吸引。小男孩順著腓腓的視線看去，猶豫了一下，還是把桌子上的白色小盒子拿了下來，遞給腓腓看。
「好可愛。」離進了看，腓腓感覺畫熊貓的人比自己畫得好很多，「我能模一下嗎？」
小男孩抿抿嘴，點頭。
然後腓腓便伸出小手在盒子上輕輕模了一下，看向小男孩眼楮亮晶晶的︰「這是你畫的嗎？」
小男孩點頭，看向蓋子上畫著的那只小熊貓。他現在抱著的是一個空盒子，里面什麼都沒有。
可是在之前，這個盒子里面是有東西的。有一張一張快要把盒子填滿的畫。
每幅畫上都是一樣的內容，穿著西裝的男人、留著長長頭發穿著裙子的女人，還有站在中間被兩人牽著手的小男孩。
然後每個人的頭頂上方都被人用筆認真工整的寫著︰爸爸、媽媽、小琮。
每當他想爸爸媽媽了，就會悄悄用院長發給每一個小朋友的畫筆和畫紙畫一張畫，然後放到盒子里。雖然他連爸爸媽媽長什麼樣子都不知道，卻依舊畫得很認真。
曾經這個盒子里的畫是他的寶貝，都不讓人動的。但是等到他出院之後，就自己找出來晚上偷偷拿到院子里燒掉了。
「好可愛。」腓腓認真夸獎，然後期待的看著小男孩道︰「小弟弟，你也給我畫一個好不好？」
說完，腓腓拍拍自己的小書包，「作為交換，我有禮物送給你~」
腓腓沒說禮物是之前就準備好了的，只說這是小弟弟給他畫畫的交換。
再一次听到腓腓叫他小弟弟，小朋友忍不住看了一眼腓腓，總覺得自己可能才是哥哥。
眼前這個自認為是哥哥的小朋友說話的時候軟軟糯糯的，還女乃里女乃氣，是什麼讓他自信自己是哥哥？
不過想歸這樣想，他並沒有說出來。一個稱呼而已。蕭琮覺得自己很奇怪，自從從醫院回來之後，就好像做什麼都提不起精神來一樣，整個人都懶懶的。很多原本會讓他氣到冒煙的事情也不愛計較了。
以前很喜歡在院子里曬太陽的他在屋子里有時候一呆呆兩三天也不覺得難受。
腓腓既然讓他畫，他就畫好了。只是在取畫紙的時候走到半路，他還是忍不住說︰「我叫蕭琮，今年五歲了。」
腓腓點頭，依舊笑著，有些開心的晃了晃小腦袋︰「我猜年齡猜對了，就是小弟弟。」
腓腓六歲，蕭琮五歲，當然是小弟弟。
蕭琮小朋友看了腓腓一眼，腓腓覺得這一眼怪怪的。
一旁的楚驍寒心想︰以後又多了一個哄腓腓多吃菜的理由。不多多吃點菜長高，連真的小弟弟都覺得自己才是哥哥了。
楚驍寒決定，等回去的路上，要和腓腓細細的解釋一下這一眼的含義。
其實腓腓是要比蕭琮小朋友要稍微高一點的，身高也差不多是這個年齡段小朋友的正常身高，並不存在比同齡人矮一大截的現象。
只不過身上那種稚女敕的氣質，才是會被蕭琮誤會他才是小弟弟的原因。
蕭琮小朋友坐在板凳上認真的畫，很快一個簡易版的熊貓崽崽就在他的手中成型。
等腓腓拿到畫之後，先是小嘴里絲毫不吝嗇的吐出夸贊之詞，然後便小心的從書包里拿出一個本子，把畫一點折痕沒有的小心夾了進去。
「我要把畫回家用畫框裱起來，然後放到小房間里去。那里還有好多腓腓自己畫的畫。把它們放在一起。」
蕭琮抬頭看了腓腓一眼，又越過腓腓看見了被放在他身後桌子上的那個水杯，忽然小聲說道︰「以前好多人來，我給他們倒水，他們大部分都不喝的。杯子我都沒用過，每次也洗的很認真，我不髒。」
這其實也許只是有些人的一個習慣問題，以前蕭琮自己也沒在意過。他只是覺得杯子好看，就用它們給客人倒水了。
只是後來有一件事的發生卻讓他心里有些難過，那個時候蕭琮大概四歲左右的樣子，福利院里來了一對夫妻，還帶著一個小女孩。妻子因為某些意外原因，喪失了生育能力。所以夫妻兩人就想到福利院再領養一個孩子。
當時那對夫妻在看過全福利院的孩子後，是屬意領養他的。院長把夫妻兩人領到他住的房間里，為了讓他表現一下，就讓他給客人倒杯溫水。
小蕭琮乖乖的倒了，他記得那位身上有著很好聞香味的阿姨當時還溫柔的模了模他的腦袋。
之後，為了了解他的具體情況，夫妻兩人和院長單獨去辦公室聊。把小女孩留在房間里讓他們兩個好好相處。
當時的蕭琮有些害羞，也不知道說什麼，就把杯子遞給比他大了大概兩歲的小女孩，讓姐姐喝水。
沒想到原本還笑著的小女孩等家長一走就變了臉，直接推了蕭琮一把，水灑了一地，杯子也碎了。
誰是你姐姐？你想都別想來我家當我弟弟。你髒死了，你們孤兒院的孩子也髒死了，我才不喝你的水，喝了會生病的！小女孩尖著嗓子這樣說道。
之後，院長再問他要不要跟叔叔阿姨走的時候，蕭琮搖著頭說不要。
那天晚上他把自己的衣服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又像個小狗一樣在身上聞來聞去。
不髒啊，小蕭琮在心里想。
也可能是我髒，但是自己沒發現，怪不得以前好多叔叔阿姨都不喝水的。
可是明明不髒啊。
他不知道有些惡意是不需要理由的。也有些惡意，正是因為有了理由，才更加顯得肆無忌憚。那個時候蕭琮還太小，想不明白的事，又覺得有些丟臉，憋著不願意和院長說，慢慢的就自己鑽了牛角尖。
從那天之後，本來就愛干淨的蕭琮更是成為了整個福利院最干淨的小朋友。
腓腓恍然的看著那個杯子，再看看小弟弟，忽然上前學著爸爸模自己腦袋的樣子，抬高了小手模了模蕭琮的腦袋，穩著聲音開解蕭琮道︰「不髒的，琮琮你看起來很干淨。而且杯子也洗干淨了呀。好多人不用杯子喝水，可能是因為他們都在談事情，不想喝水。而且，我听爸爸說，好多人都只用自己的杯子喝水的，這是習慣，不是嫌棄你髒。」
這一刻的腓腓，忽然就像個小大人了。會耐心的說理由開解想不明白的小朋友，就像以前爸爸教他一樣。
「琮琮，你要不要吃飯？」腓腓小大人的樣子只維持到把話說完，說完後捂了捂自己的小肚子，感覺肚子好像餓了。
蕭琮耳尖通紅，听到腓腓餓了，趕緊點頭︰「吃。」然後隱隱松了口氣，感覺剛剛的自己很丟臉。
腓腓剛說自己餓了，林斯年便在門外敲敲門，給小家伙們送飯來了。是院長去拿過來的。
一共三份，腓腓一份、驍寒哥哥一份、蕭琮一份。屋子里四張桌子，夠三個孩子用的。
腓腓可能真餓了，對著白米飯便開始吃了起來。
可是吃著吃著才發現，蕭琮吃飯吃得很辛苦。他是用左手吃飯的。
蕭琮顯然不是左撇子，要很盡力才能保證飯菜不灑出來。腓腓看著想起來，從進屋到現在，琮琮好像都是用一只手的。端水杯也是一只手。另一只手一直垂在身側。
注意到腓腓一直在看著自己，蕭琮強裝堅強的解釋道︰「胳膊受傷了，醫生伯伯說沒好之前不能動。」
蕭琮的手臂上纏了一圈又一圈的白紗布，腓腓剛剛看到過，但是沒看仔細，還以為是他穿在里面的白衣服。
腓腓坐在自己的小板凳上，看了看驍寒哥哥，又看了看蕭琮，忽然從小板凳上跳了下來，拿過蕭琮的勺子，學著楚驍寒以前喂他的樣子把飯和菜摻在一起，把勺子遞到蕭琮的嘴邊︰「啊~」
小家伙給蕭琮示範著張大嘴。
蕭琮愣愣的看著給他喂飯的腓腓。
喂完一勺飯之後，腓腓朝楚驍寒看了一眼。
看懂了小家伙眼神中意思的楚驍寒表示肯定的模模頭，「腓腓的動作做得對。」
楚驍寒沒有阻止腓腓動作的意思，在他的眼中，此刻認真給受傷小朋友喂飯的腓腓好像被窗外的太陽鍍上了一層暖融融的光。正是溫暖，但是不會灼傷人的溫度。
小家伙對這個世界從來不會吝嗇于自己的善意。哪怕那只是一個之前並沒有交集的小朋友。
楚驍寒喜歡這樣的溫暖，因為正是這樣暖融融的腓腓，陪他渡過了在林家時每一個從噩夢中醒來的夜晚。
雖然每次小家伙鍥而不舍的問出他的噩夢內容後，都會讓他反過來去哄他。
腓腓一邊喂，還一邊拿著一塊小手帕時不時的給蕭琮擦擦嘴。喂著喂著，忽然感覺有些不對勁。
一滴淚落到了腓腓拿勺子的手背上，有些燙。
蕭琮終于打破了他自己給自己營造出的堅強的假面，眼中的淚水爭相涌出，把嘴里的菜咽下去之後仰頭哭了起來。
是很多小朋友那種只要哭了就收不住的哭法，很快就哭的直打嗝。
腓腓有一瞬的無措，然後設身處地的意識到，也許這個時候的蕭琮需要一個安慰的抱抱。
于是小朋友放下勺子，張開手臂抱住了蕭琮。
一邊抱一邊拍拍，哄道︰「乖，乖，琮琮不哭了。琮琮心里難過，特別委屈了。腓腓知道。」
在腓腓小手的拍撫下，蕭琮好像哭的沒有那麼厲害了。抱著腓腓在小聲的說著什麼。
腓腓仔細听。
琮琮說的是︰「媽媽。我好痛。」
腓腓一下沒憋住，忘記了答應爸爸的事，扁扁嘴，哄著哄著小弟弟，自己也想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