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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7︰異能者與魔人的區別

高德回到馴象所已經是午後,從昨晚到現在他啥都沒吃,毛絨絨一路也嚷著肚子餓,路上就讓白銀十郎先去了西城食坊買了唐門肉夾饃。

這家老字號的肉夾饃面精肉女敕,汁水鮮美,從早至晚都有人排隊。毛絨絨擠到最前面,大聲吆喝有多少現成的全買了,不管是伙計還是顧客都怒目而視。沒等「灰豆芽」的稱呼吐出口,毛絨絨掀開披風露出錦衣衛執照和黑星手槍,仰著下巴抖著尖耳朵,神氣活現的轉了半圈,顧客頓時紛紛作蝦米狀後退鞠躬,伙計則以二倍速取饃裝袋。

肉夾饃太大毛絨絨兩手捧著啃就像啃西瓜,等車拐上碎石路她還啃完。

隔著車窗,高德看到遠處幾條黑煙翻滾升空,就在馴象所的方向。

那里在燒什麼?

蒸汽車在辦公樓停下,一開門毛絨絨唔唔嚷道︰「好臭!是在燒尸麼?」

滾滾黑煙就在馴象所大院西面的河對岸升騰,看距離也就兩三里遠。

王昆侖迎了上來,見高德盯著黑煙,解釋說︰「那是在燒埋尸體。」

「噗……」毛絨絨嘴里的肉夾饃噴得漫天飛。

「是我們擅專了,」王昆侖忐忑的道︰「早上頭兒剛走,中京府的人就找到我們,說上頭告知他們死者尸體得按疫源處置,但他們壓根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就把所有尸體丟給我們了。」

「當時呂副百戶問我們該怎麼辦,我和孫婆婆都覺得尸體還潛藏著疫氣,真讓中京府自己解決怕是要出大問題,得趕緊處理掉。我們也說了要不先問問頭兒,呂副百戶說既然她負責現場,就是她說了算,所以……」

王昆侖指指黑煙,苦笑道︰「昨晚死于疫災的尸體都拉過來了,不僅是西城的,整個中京的都拉到了這里。老古教了石灰加煤灰混合分層悶燒,再填埋水泥的法子,現在所里大半人手都在那忙呢,呂副百戶在那邊看著。」

「離得這麼近!?」毛絨絨跳腳︰「咱們馴象所還真成了火葬場啊!呸呸!」

也不知道她把燒尸體跟肉夾饃怎麼聯系上了,很是惡心的啐著唾沫。

「你們做得好,」高德贊揚︰「這事咱們的確得擔起來,就是……」

他皺起了眉頭,「數量是不是太多了?」

從大院後門看出去,對岸公路上停了一長串蒸汽卡車,遠處還有卡車源源不斷開過來。按之前的預計,昨夜只是西城就有接近一萬死者,加上其他三城以及後續死亡的,最終怕不得有三四萬。

想到坐在辦公室,抬頭看出去就是萬人冢,即便高德是個堅定的唯物主義者(只要給夠物質好處啥神都能信那種),也扛不住那個氣氛。

「要不順便建個陵園?」

王昆侖已有月復案,「以前我們都是把尸體弄去獸園混在垃圾里處理,那時候業務不多還能應付。現在御馬監活躍得多,咱們收的尸體也多得要命正在愁呢。以後就按這法子統一燒埋,建個陵園管理。」

這法子好,馴象所既然管收尸洗地,那燒埋照料也該續上,一條龍服務。

「好,把那邊的地都拿到手,建個大大的陵園,」高德有了更多想法,「既然建了陵園,就得有人看守。再把收尸的活交給陵園,咱們就不必再干那種晦氣事,可以專心撲在案件記錄和分析上。」

這事遠阪愛應該會大力支持,不過高德不打算讓這個陵園歸到馴象所名下,得套上另外一層皮。對魔人勢力有了更多了解,高德覺得自己之前的確太招搖了。今後不只是自己個人,連帶馴象所也要退居幕後,存在感越淡薄越好。

「就知道頭兒會支持的,」王昆侖松了口氣,「孫婆婆有什麼發現,想讓頭兒去她那看看。」

抬頭看到高苗跟何靈靈在三樓露台上向他招手,高德點頭回應。毛絨絨這時候也不管肉夾饃跟燒埋尸體有什麼聯系,抱著一大袋肉夾饃上樓施恩去了。

「大人之前不是說想看看被疫氣侵襲的凡人是什麼情形嗎?」

藥圃里面的解剖室,孫婆婆揭開台子上的白布。「這里有個絕佳的標本。」

「以前我解剖的尸體要麼是穩定的異能者,要麼是魔心奪靈後留下的凡人殘軀。像這樣把惡魔之力對人體的影響保留在過渡階段,還能這麼清楚完整的標本,還是頭一個。」

這是個十四五歲的少年,看個頭生前異常健康。不過剖開的胸月復內部,以及放在盤子里的器官都很奇怪,是那種即便只有中學生理課知識水平的人一眼就能看出的奇怪。

在少年胸腔月復腔的肌肉筋膜上遍布著大大小小褐色的顆粒,大的接近指頭,小的只有米粒尺寸。一片片的頗為規整,肋骨和脊椎上也有細密的褐斑。

「腦袋上也有很多病變……」

孫婆婆用鑷子從大張的嘴里夾出舌頭,這里就更加明顯了,舌根部位覆蓋著一層暗綠色像是舌苔的東西,也凸起了密密麻麻的顆粒。

等孫婆婆再掏出一只眼球,即便戴著口罩和眼楮,高德也有些受不住了。不過眼球後端的變化讓他吃了一驚,在胸月復涌動的惡心感消散不少。

眼球後端已經變得灰黑,延伸出幾條常人沒有的筋條,不知道是神經還是血管。仔細看眼球,瞳孔變成了橢圓,隱約像是細胞即將從一個分裂成兩個時的狀態。

接著觀察盤子里的器官,從心髒到肺肝脾膽都呈現出腫大的跡象,表面處處是被酸液侵蝕的傷痕。

「腦子的情況也差不多……「

孫婆婆還要揭頭蓋骨,高德擺手止住了。

「這不是昨夜直接死掉的吧?」他問,「只是受了傷,到今天才死掉的?」

「是的,從醫院拉過來的。」孫婆婆說,「醫院就在離這十來里地的兵營,原本廢棄了,中京府改成醫院,把傷員都拉到那里。說是醫院,能做的就是隨便灌點藥湯,是活是死就看傷員自己的命了。」

「我已經派了幾只灰豆芽帶著人去醫院守著,有變異嚴重還活著的就先送過來,不過到現在還沒送來一個。」

孫婆婆用了「變異」這個詞,這也是高德看了尸體後的第一印象。在他看來,只要不是被疫魔之力直接沖擊當場死掉或者魔化的,而後的變化就是變異。

比如這個少年,身上明顯有很多種變異痕跡。眼楮變成重瞳,胃和腸道變得可以消化草甚至木頭,心髒和各個器官變得強壯,骨骼也在為體型即將產生的某種變化做調整。

不過即便是這麼健康的少年,也承受不住這樣的變異,他死得很痛苦。

「孫婆婆,你跟王昆侖都擁有疫魔之力,」由此高德生出疑惑,「你們運用力量的時候,身體會產生實際的變化嗎?我是說……比如手指變成觸須,那是種假象,還是真的手指就成了觸須?」

當高德用手辦上身時,感覺像是套上了一層軀殼,自己的身體其實沒有產生變化。王子赫也是如此,用表情符金瓜錘砸碎他的時候,是先砸碎了一層惡魔軀殼,再砸到他的凡人身軀上,跟《巨人》里的情況很像。

如果不是手辦上身這種「魔化」,比如王昆侖的手臂變成刀槍斧棍的時候,到底是手臂真的變了,還是只套了部分惡魔軀殼,高德就不清楚了。之前他動用孽魔喀扎斯的能力長出來的「觸須」,感覺更近似精神領域的東西,與他的身體無關。動用血魔狂怒者的能力愈合心髒,又是在身體內部,還有小麗說的那種凡人之力在起作用。

「這只手不行……」

孫婆婆晃晃她那嫁接的縴縴素手,再舉起另一只手,細碎的喀喇骨裂聲里,手指漸漸變長,直至變成五根類似藤蔓的長條,憑空晃蕩。

「大人這麼一說,的確存在著分野,」孫婆婆低沉的說︰「我在很小的時候就知道了自己有異能,家里人以為我得了怪病,把我丟到了荒野里,那時候身體的確很痛苦。隨著年紀的增長,痛苦漸漸減輕,能力也漸漸穩定了。現在我都快忘了還有過那段難熬的日子,那時候我該跟這個可憐的小家伙一樣,身體也經歷了類似的變化。」

「只是異能者的時候,身體的變化的確是真實的。所以每一次動用能力都很難受,那其實就是對過去那些痛苦的畏懼啊。」

孫婆婆看著高德,混濁老眼里閃過微不可見的光彩,「不過跨過那條界線就不同了。」

她甩甩手,藤蔓變得隱約透明,末端的手還在,就像套著手套一般。

「現在就不是身體的真實變化,而是一種可以變作實物的力量。」孫婆婆感慨的道︰「真是神奇,這就是魔人的力量,我猜是從灰境里引出來的力量。只要進了灰境,凝練出惡魔形態成為魔人,就能完成這樣的變化。」

高德恍然大悟,原來異能者跟魔人的區別在這里!

「所以所謂的異能者,其實就是受各種惡魔之力浸染,身體發生變異同時又扛住了變異,最終穩定下來的……病人?」

高德的總結讓孫婆婆沉沉點頭,「這種變異必然是自小就開始的,如果是在短時間里完成的,結果就像這具尸體,身體根本無法承受。」

這就是說,異能者並不是天生的,而是後天形成的,這也解釋了何老頭跟沈澤為什麼要抓高苗去獻祭。他們應該有辦法讓凡人避免因快速變異而死亡,然後在這段時間里完成獻祭儀式,也就是踫觸到混沌惡魔。

高德再度看這具尸體,心中升起沉重的憐憫。

眾生皆苦這話並不是修辭,而是實實在在的敘述。

「對了,老古要找你。」

孫婆婆低低笑道,「我和老王跟老古談過,暗示了大人的情況和我們的變化,想把他也拉入伙。他沒有馬上表態,只說想跟大人談談。」

高德嘆氣,「在你們眼里我這個頭兒實在沒有威嚴啊,換在其他魔人組織里,你們這種做法可是要吊天燈的。」

「賭嘛,」孫婆婆笑得額頭上的小花燦爛開放,花芯里竟然隱約有張人臉,倒並不驚悚,反而很美。

「賭老古和大人都是好人,把大伙拉在一起是為了過安穩日子。如果不是的話,老古跟大人打作一團也是好的,最好一起完蛋。」

高德額頭暴青筋,你還真是誠實啊!

不過呢……這老婆子的確是把自己看得最清楚的,高德無奈的苦笑︰「就不怕壞人老古把好人高德干掉?」

「如果大人是好人,老古肯定不是對手。」孫婆婆說,「大人身懷凡人之力,刑天也有同樣的力量。」

高德眼瞳緊縮,孫婆婆笑道︰「老王把大人在昨夜那一戰的異狀說給了老古,老古就有了這話。放心現在只有我、老王和老古知道,這應該就是老古想找你談談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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