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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0章 政客的自我修養(上)

「爹,你怎麼來了?」

深夜,听門房說獨孤信到訪,四娘子連忙披了身大氅就到院子里迎接。近日她也听說自己老爹可能會受到朝廷的封賞,所以特意沒有請他一起住。

主要是為了避嫌。

一見面,四娘子就發現獨孤信面色難看得嚇人,幾乎就寫著「生人勿近」四個字。

「給我準備一間廂房,今晚在這里睡,明日就走。」

獨孤信沒好氣的說道,懶得跟女兒多說。主要是,四娘子啥也不懂,這些事情說了等于白說,徒增煩惱而已。

「再準備一壺酒,幾個小菜,送到廂房里。」

獨孤信丟下這句話,就朝著四娘子臥房走去,他要去看看外孫高承淵。只有看到了外孫,他才會覺得心里一陣陣踏實。

「唉!」

高承淵此時已經睡著,口水流了一枕頭的。獨孤信看到熟睡的外孫,心情好了一些,似乎今日受到的屈辱,也不算什麼了。

人最怕的就是沒有希望,如果沒有希望,日子過下去就無甚滋味。只有生活有盼頭,做事才有可能有動力。

你辛辛苦苦加班,幫老板實現財務自由,這種生活怎麼可能會有滋味?

「爹,房間已經準備好了。」

四娘子來到獨孤信身後,小心翼翼的說道。

老實說,他們一家人能到今日,也是相當不容易。好多酸楚,不是一兩句話能概括的。

獨孤信可能也察覺到自己態度不是很好,僵硬的面部稍稍柔和了點。他對著四娘子微微點頭道︰「我去臥房了,等會把酒菜送過來就行了。」

言外之意就是,沒事你別來煩我踫一鼻子灰。

一個人來到臥房,看到精致的酒壺和小菜,獨孤信忍不住拿起白色又光潔的酒杯在手里把玩。到了齊國以後,不是在邊鎮,就是在打仗,他這也是第一次進鄴城,體會這里的生活。

繁榮!比長安高出一個數量級的繁榮!新鮮事物層出不窮,充滿了活力。

「高洋確有治世之能,可惜死得早,為他人做嫁衣。」

獨孤信輕嘆一聲,忽然感覺這個白色酒杯的手感有點不對勁。

很光滑,模起來很舒服!

「這只怕不是凡品啊。」

獨孤信喃喃自語的說道,然後將四娘子叫到房間里,詢問這一套酒壺和酒杯的事情。

「這個就是今天在鄴城里買的啊,有什麼不妥麼?買的人很多呢!」

四娘子好奇問道,這點小事也能驚動老爹,她感覺今日回來以後,獨孤信從上到下就不對勁!

「沒事,爹累了,你也早點睡吧。」

獨孤信無力的擺擺手,四娘子「哦」了一聲就離開了。白天帶孩子已經很累了,如果不是獨孤信來訪,此時她都睡著了。

四娘子走後,獨孤信有些玩味的將這一套酒壺和酒杯仔細觀察了一番,露出了久違笑容。

「倉稟實則知禮節,百姓安居樂業以後,才會去追求更好的東西。」

從這一套酒壺,獨孤信就想到了很多事情。這種東西,會不會賣到陳國,乃至突厥?當然,提倡節儉的宇文邕不會要這種東西,可是,關中的那些世家卻未必不會要。

更別說因為貿易而大賺特賺的陳國了,甚至北面的突厥貴族,也有很大的需求。

齊國一直都糧草充沛,好像錢用不完一樣,獨孤信從這里看出了點門道。

「鄴城里能買到,那就說明不是普通的東西。此消彼長之下,宇文邕還能撐多久?」獨孤信很清楚,長安城里,普通人家,哪怕你有錢,也買不到這樣的東西。

因為不能生產。

不能生產的東西,就只能靠外部輸入,數量必然是有限的。如果是很好的東西,那麼肯定就只能在權貴圈子里流傳,你有錢也沒轍,得有地位才行。

衣食住行,一個小小的酒杯都有如此大的進步,其他的東西,只怕是自己還未關注,但變化應該已經產生了。

比如棉被。

獨孤信走到床邊,模了模厚實的棉被,心中感慨,這玩意確實是好東西!這次對陣周軍的時候,棉被就成為軍需,大量下發給士卒御寒。

雖然數量不太夠,普通士卒只能兩人一床被子!

但是在戰爭持續的過程中,這玩意對士氣的提升那是不言而喻的。晚上冷就睡不好,睡不好第二天就沒精神,沒精神就會士氣低落,這是顯而易見的。

「齊國一統天下,看來不會有什麼懸念了。」

獨孤信自言自語道。

這不能說是個壞消息,但是……若是齊國的利益自己一點都拿不到,那就是大大的壞消息了!

這等于是說自己去參加一個盛大的宴席,桌上全是自己喜歡的好菜,然而,卻沒有留給自己的位子!

這特麼好不如不去呢!

越想越氣的獨孤信,倒了一杯酒,一飲而盡!

好辣……但是好爽快!

喝得太急,獨孤信一口氣差點沒喘上來。

這酒不對勁啊!

獨孤信又倒了一杯,細細品味。

淡淡清香,沒有酸澀。口味很淡很淡,但是……夠辣夠爽!有香無味,入口綿長,下肚後才覺得月復中有火焰在燃燒一般!

「這酒真是不得了。」

獨孤信感嘆了一句。四娘子一向都是心大,這酒肯定不是什麼饋贈的佳釀,應該就是外面能買到的一般好酒。

釀酒需要糧食,從這個角度看,起碼齊國應該是不缺糧草的,獨孤信心中越發苦澀。

「爹,阿郎……高都督來了。」

門外響起四娘子的帶著激動的聲音。

嗯?

獨孤信心中一緊,剛想出門,站起身後又緩緩坐下。

「你讓他來這里見我!」

……

談事情自然是不能在臥房里,干淨而沒有一本書擺著的「書房」里,高伯逸和獨孤信對坐于書案,面色平靜。他們之間擺著一個酒壺,就是剛才獨孤信喝過酒的那個。

「來,我敬岳父大人。」

高伯逸端起酒杯,一飲而盡,隨後微微皺眉。

這他喵的不是高湜開的酒坊里賣的「二鍋頭」麼?怎麼跑這里來了?

對于高氏皇族,高伯逸是采取了兩種策略。對于嫡系和「有潛力」的旁系,不听話的旁系,一向都是陰搓搓的收拾,見縫插針。

對于听話的旁系,高伯逸可以讓他們經營一些「產業」,讓其富貴無憂。當然,名義上的權力還有,但都是些無關痛癢的。

釀酒作坊,就是高湜的產業之一。

「我听李德林說,岳父大人今日去了鄴南城皇宮?」

高伯逸故作驚訝問道。

不提這事還好,一提起來,獨孤信滿肚子火氣。他是弄不明白,高伯逸那麼聰明的人,怎麼會在這種事情上犯迷糊呢?

如果說他真的蠢,又為什麼會大肆封賞王琳呢?

獨孤信已經听說了,齊國中樞給王琳的封賞,那真是……大得有些嚇人,幾乎快到「賞無可賞」的地步了!

「哼,老夫只是去看看熱鬧罷了。」

獨孤信冷哼一聲說道,話語里的酸味,根本掩蓋不住。

「岳父大人,有些話怎麼說呢,重頭戲,往往是在最後啊!」

高伯逸不動聲色的說道。

嗯?

听到這話,獨孤信瞬間就來勁了。

「願聞其詳。」

他眯著眼楮看著高伯逸,不得不說,眼前這個年輕人,他似乎一直都沒有看透。從知道這個人的第一天開始,似乎就是這樣。

「凡事都有輕重緩急。如今淮南的十年免稅期,過完年後就到了。那時候,江淮民變幾乎不需要懷疑,王琳和他麾下部眾,正是要去穩定民心。

所以給王琳的封賞,不但不能小氣,而且還要超規格的給。讓兩淮人都看看,齊國沒有把他們當外人,也是樹立起一個榜樣。」

這麼解釋,還有那麼幾分道理。獨孤信微微點頭,相信了這個說辭。高伯逸或許說話有不盡不實的地方,可是,對方現在在這里耐心解釋,這本身就代表了一種妥協的態度。

既然有這個態度在,那一切就可以談談,獨孤信覺得自己就沒必要做魚死網破的準備。

「老夫麾下還有許多人,他們都要謀一個出路,你打算如何安置他們?」

獨孤信顧左右而言他,其實想問的,不過是獨孤家應該何去何從罷了。最多加個韓擒虎。

「齊國乃是四戰之地,幽州挨著突厥,兩淮挨著陳國,西面周國虎視眈眈唯有東面靠海,稍稍可以喘息一下。」

看到高伯逸話沒說完,獨孤信沒有打斷,耐心等著對方的下文。

「齊國的心月復大患,唯有周國與突厥,其中又以周國為甚。兩國邊境中,還有一處要害位置,沒有大將鎮守,我打算讓岳父大人帶兵鎮守此處。」

高伯逸慢悠悠的說道。

「南陽?」獨孤信其實並不是很想去南陽,那里有許多不太好的回憶。

「不,是河東!」

丟了宜陽和弘農之後,周國南下通道被徹底堵死,想奔襲南陽不亞于痴人說夢。

「去河東?」

河東乃是東西要沖,地形復雜,典型的「山河表里」。這里齊國與周國的戰線犬牙交錯,經常變動。不過自從韋孝寬退回玉璧城,並放棄外圍所有防線後,河東就完全被齊國所佔據。

當然,韋孝寬縮回去了,不代表他就會一直當縮頭烏龜。只要有機會,周軍同樣可以走河東一線。

到時候獨孤信就會直面周軍刀鋒。

「這會不會有什麼不妥?」

其實獨孤信是希望留在鄴城地區,當然,這也只是想想而已。高伯逸本身就是「京畿大都督」,高洋沒篡位前,也是「京畿大都督」,甚至高歡都當過這個職務。

成為鄴城地區的守備,那無論是什麼職務,都會跟「京畿大都督」相沖突。哪怕高伯逸不當這個都督,把職務讓給自己,恐怕也會造成極大動蕩。

「河東乃是要害之地,若是我今日就宣布此事,只怕會在引起群臣反對。這齊國畢竟不是我高伯逸的一人國度。

大鳴大放的封賞王琳,只是為了樹立典型,一個王琳就足夠了。至于岳父大人,年後無須召開朝會,任命就會悄悄的下來,該有的東西,一樣不會少。」

高伯逸不動聲色的說道。

這番話簡單點說,就是王琳只是面子拿得多,因為他本身就是個名望卓著的人,還有「忠臣」人設。

而獨孤信反叛出了周國,就不要那麼高調了,多弄點里子,才是正道。那些虛名,就如同天上的浮雲一樣,過眼就散了。

「年後封賞?」

獨孤信疑惑問道,這好像有點「不合常理」。後世連發年終獎也會在年前發啊,誰會年後再發獎金?

這封賞不下來,大家還能過個好年?

看到獨孤信似乎心中有疑問,高伯逸湊過去,在對方耳邊嘀嘀咕咕說了半天,獨孤信這才恍然大悟!

「消息可靠麼?」

「很可靠,韋孝寬一直喜歡玩這種。」

獨孤信微微點頭,高伯逸的話很有道理,現在低調一點是對的。到時候說不定還能套路一下某些人呢。

「既然你這麼說,那我就放心了。天色不早,你去陪陪四娘子吧。」獨孤信感慨的嘆息了一聲,今日發生的事情實在是太多了,他的心情也是一波三折,不足為外人道也。

誰知道高伯逸卻搖了搖頭道︰「做戲做全套,今日我不但不能在這里留宿,反而現在就要離開。岳父大人也要幫忙傳達一下,將消息散播出去才好。

我與岳父大人失和,岳父大人惱羞成怒,外面的人這樣認為才是最好。」

做戲做全套!

獨孤信恍然大悟,看來高伯逸的野心很大,他的目光,始終都是滅周,始終都是為了齊國能夠統一天下。

而非那些雞毛蒜皮的小事。

「岳父大人請留步。」

獨孤信都沒有出房門,就被高伯逸止住了。一想到「做戲做全套」,獨孤信覺得自己不出門,才是正常現象。

等高伯逸走後,他才關上房門,一個人在房間里緩慢踱步,回憶高伯逸所說的每一句話,越是回想,越是感覺高伯逸這個人很可怕。

或者叫令人敬畏。

走一步,準備三步,看著前面十步。他現在就在做滅周的準備了。不知道什麼時候可以再次到關中呢?

獨孤信不由得想起了過往的很多事情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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