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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6章王不見王(下)

弘農城,王思政所建,乃是北周插入北齊要害的一把鋒利匕首。北周之所以屢屢牽扯住北齊的軍事力量,「以拖待變」,一個是依靠玉璧城的防御,另外一個,就是靠著弘農城的「進攻」。

特別是弘農城,自從建成以來,就沒有一個齊軍踏入過!

高伯逸站在弘農城外,對著城頭上的王琳招了招手,厚重的城門發出「吱吱吱」讓人牙酸的聲音,終于大門洞開,露出城內石屋林立的崢嶸。

以前高伯逸來過一次,為了套路獨孤信,來去匆匆,倒是沒有仔細觀察過這座城池。如今看來,這哪里是「城」,這完全就是依山而建的軍事要塞嘛。

如果南北流向的弘農河還在,這里的條件就更加得天獨厚了。

「蘇椿呢?」

高伯逸疑惑問道。

對于他來說,蘇椿可是一條大魚!武功蘇氏,那可是關中大戶,人才輩出。就說蘇椿本人,就不是省油的燈。

「這家伙因為被宇文邕賣掉,現在還在生悶氣呢,被關著誰也不理。」

王琳大笑道。

他現在內心對高伯逸極為感激,只是很多客套話,說出來沒意思。所謂「大恩不言謝」,就是這個道理。

王琳原以為高伯逸會舍不得拿宇文邕去換獨孤伽羅和自己的家眷,比如夫人蔡氏和那幾個未長大的兒子。

沒想到,高伯逸居然還真舍得放人!

而且也讓宇文邕「割讓」了弘農城,避免了自己麾下弟兄的死傷,對此王琳非常欽佩高伯逸善于審時度勢,作為「主公」,又肯照顧下屬的核心利益。

一句話,此人做事非常到位妥帖,從不把麻煩丟給下屬。

這是一種很難得的品質,王琳捫心自問,易地而處,自己恐怕很難拒絕滅敵國的誘惑!絕不會因為家屬被宇文憲控制,就放過宇文邕。

恐怕這個時代任何一個人都不會做這樣的事情。若不是親眼所見,王琳亦是不相信高伯逸能夠經得起誘惑。

「高都督,人就在石屋里。我去忙別的了。」

一時間,王琳對高伯逸的稱呼都變了,再也「不敢」以大哥自居。他很明白,此戰之後,于公于私,于情于理,高伯逸都是名正言順的「主公」了。

繼續再稱兄道弟,有些不合時宜。

面子是人家給的,臉是自己丟的,這個道理王琳還是很明白的。他出身貧寒,從前不知道受過多少白眼,哪怕自己姐姐是梁元帝蕭繹的寵妾,也沒有改變什麼多少尷尬的處境。

現在的地位,是他王琳和麾下眾兄弟一刀一刀砍出來的!

王琳對高伯逸行了一禮,轉身離去,干脆利落。

對于王琳對自己稱謂的變化,高伯逸就當是沒察覺到一樣,他推開門,就看到胡子拉碴的蘇椿,正跪坐在軟墊上,看著石桌上的一個棋局。

黑棋大龍就要被屠,局面岌岌可危,放眼望去,看不到任何生機。

「在下雖然不是很懂棋局,卻也看出來了,黑棋覆滅就在眼前。」

看到蘇椿故意裝作看不到自己,高伯逸懶洋洋的說道,自顧自的坐到他對面。

「高都督所言極是,這棋,是救不回來了。」

蘇椿抬起頭,長嘆一聲道,語氣中帶著無限的落寞。

「蘇先生一直在等在下吧,有什麼話,可以直接說了。我這個人別的不敢說,耳根子軟,還算是從諫如流呢。」

宇文邕下令弘農城守軍,包括蘇椿在內所有人向齊軍繳械投降,讓對方接手弘農城的城防。要說蘇椿心里沒想法,那是絕對不可能的!

但是為了大局,蘇椿忍了。因為他知道,如果宇文邕回不去關中,回不到長安,甚至哪怕是不及時回長安,周國都將面臨一場驚濤駭浪般的浩劫。

眼前這位高都督,大概也是不會放過這個好機會的。

到時候周國還是不是這個國號,可就要打個問號了。

所以蘇椿讓憤憤不平的邊軍士卒放下了武器,打開了城門,讓虎視眈眈的王琳軍接防。還好王琳等人遵照高伯逸的要求,沒有虐待俘虜和殺俘,不然蘇椿肯定會後悔一輩子。

「高都督有什麼打算?」

蘇椿抬起頭,他那雙眼楮,不但不渾濁,反而特別明亮,像是能看透人心一樣。

「這話難道不應該我問你麼?」

高伯逸笑道。

「也是,在下家小都在長安,所以在下想回長安。」

蘇椿大言不慚的提出了自己的要求︰回家。

「所以你讓我放你走對麼?」

「對。」

「憑什麼?」

高伯逸問了一個拷問靈魂的問題。

後世達不到要求的女演員要上位,都要把那些大佬們一個個的「睡」過去,你現在想回家,不付出點什麼,就想跑?

這是要白嫖?

高伯逸忽然覺得有點想笑。倒不是笑蘇椿不自量力,而是感覺眼前這個人很有意思。

「我可以把玉璧城的結構圖給你。」

蘇椿淡然說道。

嗯?

高伯逸面色嚴肅起來。

玉璧城,擋在齊國面前,防御周國的最重要支點,沒有之一。玉璧城的位置,可以說是周國在地理上唯一的弱點,所以不得不用一座設計精巧的城池防御著。

若是能攻克玉璧城,那麼滅周之事,就可以提上日程了。玉璧城不簡單,鎮守玉璧城的人,更不簡單!

這一直是高伯逸的心病,越是靠近齊國權力的頂峰,越是感覺玉璧城骨鯁在喉!

如今蘇椿居然說可以獻出玉璧城的結構圖!雖然不能肯定真假,但如果是真的,那就賺大了!任何城池都不會是沒有弱點的。很多時候,具體結構你不知道,就要不斷用人命去試錯。

「倒也不能說不行,只是你要告訴我,為什麼要這麼做呢?」

高伯逸好奇的問道。

「周國,沒有時間了。」

蘇椿淡然說道,絲毫不為自己的背叛而感覺愧疚。

「何為沒有時間?」

高伯逸更奇怪了。

「如果我沒猜錯,滅周之日,就是你登基之時。據我推測,此番大勝,你整合齊國內部的時間,將會大大縮短。

一年,或者兩年以後,齊軍就會出現在各條戰線上,伺機突破。

到時候,周國能不能恢復國力,恢復了多少國力,可以拉出多少精銳打仗,會不會有自己這邊的刺史背叛倒戈,這些事情,都不能不考慮。

要守住關中,風險有點大。我們蘇家,並不想冒如此大的風險,來等待宇文邕成長,等待周國的國力雄厚起來。

這個道理別人不懂,高都督應該是懂的。在下今年已經是不惑之年,已經沒有多少時日可以等待了。」

蘇綽之後,蘇家人才輩出,但是,之後又迅速沉寂下去,頗有點後繼乏力的意思。

蘇綽已死,蘇椿年紀也不小了,他若是死了,蘇家出來撐門面的人,未必有他們這一輩人的本事。

若是和平年代還沒什麼,可以慢慢蟄伏。但是萬一高伯逸帶兵打入關中,一沒有人才,二又是本地世家,三還是敵對關系的蘇家,會落到什麼好處?

用腳指頭想想也能猜到一二。

還是那句,這個時代,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背景。每當做選擇的時候,並不是完全看自己的喜好,而是要兼顧自己所處的「背景」,再來做決定。

蘇家決定在另外一邊下個注,也是為自己留一條後路罷了。本來蘇椿還不會走這一步,然而此戰宇文邕實在是太讓他失望了。

其實面對高伯逸的無理要求,宇文邕完全可以討價還價嘛。這位皇帝還是太女敕了,如果他要死不放弘農城,那麼,高伯逸就必須要打下來。

弘農城極為堅固,打下來不知道要死多少人,更何況能不能打下來,都要打一個問號。宇文邕要是不慫,據理力爭的話,高伯逸已然會送他回關中的。

關于這一點,其實不光是蘇椿,就連梁士彥等人,也都猜到了。

目前兩國對峙的局面,讓蘇椿感覺到一絲絕望,他真不知道要怎麼才能打贏。或者,只有「力挽狂瀾」四個字,才能改變兩國之間的戰略態勢吧。

比如說高伯逸遇刺身亡,比如說小皇帝高潛暴死,齊國內亂什麼的。

「我若是放你回去,你怎麼跟宇文邕交代?」

高伯逸沉聲問道︰「賀若敦的例子擺在眼前。」

「放心,我自然有我的辦法,這點不需要你來為我操心。」

蘇椿還是那副淡然的表情,只要高伯逸願意放他回去,其他的都好說。

宇文邕會殺他麼?

想想都不可能啊,周軍在洛陽死傷慘重,宇文氏對關中的控制力大大降低!殺他蘇椿,難道宇文邕希望關中世家聯合起來造反?

這只有蠢貨才干得出來,宇文邕不是蠢貨,他不會做這樣無知的事情。

「我什麼時候可以拿到圖紙?」高伯逸好奇的問道。不必說,這圖紙肯定不在蘇椿身邊,要不早就被王琳等人搜查出來了。

「回到關中後,我會派人去鄴城送給都督。」

這就是典型的先吃飯後買單了。這樣的情況下,就很難保證那些餓極了的乞丐,明明身無分文,卻厚著臉皮去吃一頓霸王餐,然後抹抹嘴就不認人裝死。

「蘇先生立一個字據,蓋上印信,然後就可以走了。」

高伯逸幫蘇椿出了個主意。

「原來還可以立字據麼?」

蘇椿明知故問道,他怎麼想的,只有自己清楚。

「當然,親兄弟,明算賬。」

蘇椿原以為高伯逸會大氣的說︰我相信你。

之類的。

沒想到對方居然如此「市儈」,有失風度。不過想想也正常,這年頭拔X無情的人不要太多,說過的話當做沒說過,事後也不認賬。

這年頭又沒有錄音機,確實要小心些。

其實高伯逸已經算是厚道了,如果蘇椿回去後隨便畫個什麼圖送到鄴城,高伯逸拿到了也只能吃個啞巴虧!

蘇椿取出石屋里放著的紙筆,寫了一份字據,大概就是說他蘇椿今日答應高都督,獻出玉璧城的結構圖,收到貨以後,請高都督將字據交還,等等。

然後蓋上了自己的印信。

將東西收好,高伯逸指了指門口說道︰「蘇先生可以自行離去。你跟執勤的人說要一匹快馬和三天的干糧,他們會為你準備的。」

「謝謝高都督,那在下告辭。」

蘇椿臉上看不出喜怒來,不過大體上心情還算好吧,因為一個人的眼神沒辦法騙人。

他走以後,高伯逸無聊的靠在石牆上,嘴里喃喃自語道︰「玉璧城……韋孝寬,終究還是要解決你啊。」

……

劉休征回到襄陽城的時候,這位北周的王爺,正在跟獨孤伽羅在某個幽靜的小院子里閑聊,似乎並未將對方當做階下囚。

看到劉休征來了,宇文憲不由得松了口氣問道︰「情況如何?」

周軍慘敗的消息,他已經通過某個渠道了解到了。現在宇文憲已經不做他想,只要宇文邕回了關中,他就立刻撤兵,一分鐘都不停留,逃之夭夭!

回周國路,未必太平,到時候,他少不得要用一下人質。當然,獨孤伽羅一人就夠了,其他的,不必帶著,帶了也是麻煩。

「陛下已經乘著船回沿黃河北上,應該會到達蒲阪城,殿下可以離開襄陽了。」

看到劉休征拼命給自己使眼色,宇文憲對獨孤伽羅說道︰「我還有公務,改日再來。」

二人匆匆離開,來到府衙的書房,劉休征這才把看到的戰況,以及周軍和齊軍的表現,還有高伯逸最後交代的那些話,全都跟宇文憲說了一遍。

這時候,宇文憲才明白自己出擊襄陽,是多麼的莽撞。

要是高伯逸再晚走一天,或者王琳不再堅持讓他的部隊來守城,奇襲襄陽都會是另外一種結果。他宇文憲現在還是不是活人,都要打一個問號!

「高伯逸的那些話,都是挑撥離間之言,你不要當真,沒事的。」

宇文憲滿不在乎的說道。

「王妃有孕在身,高伯逸卻知道,這……」

劉休征不動聲色的說道。

「我可以相信你麼?」

宇文憲毫無征兆的看著劉休征,一字一句的問道,神情無比嚴肅。

劉休征被嚇到了,不過最後依然點點頭道︰「可以的,殿下。」

「今夜你帶著王妃……去鄴城,在那里安頓下來。我會對外宣稱,公主在漢江不慎落河,人尸全無。」

這,叫什麼事?

劉休征嚇得直接跪下了。

「你已經當爹的人了,怎麼會覺得吃驚呢?這個孩子在長安,必定活不過滿月。」

宇文憲苦笑道︰「我也是要當爹的人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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