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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七十一章陸宅(上)

偌大的花園里,一位中年人披著常服正隨意踱步,眉頭緊鎖,目光茫然。

沿著蔓延的長廊一直往西,站在涼亭中眺望不遠處的池塘,池塘中間架著假山,周邊多有茵茵茂茂的綠植,一名大漢背著沉重的石塊吆喝著而來。

「嗯?」

「父親,假山多有破損。」身後的年輕人輕聲道︰「三弟使人從通州采買。」

中年人冷哼了聲,「如今不比當年,不可再驅使軍士為奴。」

「父親,前幾日英國公府修園子……」

「你也知那是英國公,陸家得封世襲爵位了?」中年人回頭訓斥道︰「為父不望爾等為杰,但也不能如徐家子那般招禍!」

徐璠、徐瑛在衙內圈里早就成了笑話,年輕人忍笑點頭,補充道︰「父親,此人非軍士,乃是軍匠,已然月兌籍,投入門下,去年負石背土,曾得父親一贊,其女在後院為侍女。」

中年人這才釋然,「記起來了,此人力大,食量亦驚人。」

這時候,有急促的腳步聲響起,管家小跑著奔來,「老爺,大少爺,有投帖,是隨園錢龍泉。」

安靜了片刻後,年輕人輕聲嘆道︰「父親卸職半載,即使姻親也少有往來,不料錢龍泉卻登門來訪。」

這位年輕人就是陸炳的長子陸經,自從成國公接任錦衣衛大權之後,基本上沒什麼人再來拜訪注定將敗落的陸家,而最近一個月更甚,已經很長時間無人登門。

被嚴世蕃譽為天下之才的陸炳冷笑兩聲,他心里明白,自家敗落,突登門造訪,這樣的人不是沒有,但隨園里沒有這樣的人,錢淵更不是那等人。

之前半年都沒有來訪,錢淵卻選自己被科道言官彈劾的時候來訪……陸炳猜想應該是今上的意思。

「父親,先回房吧?」陸經輕聲建議,畢竟陸家放出風聲,陸炳重病臥床。

「不必了。」陸炳面無表情道︰「領來就是。」

當錢淵漫步而來,還想寒暄幾句的時候,陸炳轉身劈頭就問︰「陸某決意,下月三女出閣,展才意下如何?」

錢淵輕笑一聲,索性一**坐下,手搖折扇,「此事文孚兄和季泉公商議就是。」

陸炳被這話堵的有點胸悶,娘的 ,以前當面稱呼陸指揮使、鎮督、東湖公,現在變成文孚兄了?

老子今年都五十歲了,長子比你錢展才大四歲,你稱我為兄?

陸炳陰著臉回過身,繼續看著正在搬運石塊的下人,他劈頭問這句話是試圖打探隨園的態度,更是在打探隆慶帝的態度。

如果隆慶帝不肯放一馬,要對陸家動手,縱使孫升不肯悔婚,錢淵這個兔崽子也一定會把事兒給攪合了。

陸炳知道身後的這個青年人是如何的手段了得,更沒有什麼仁慈心性……徐華亭都快被懟的吐血三升了。

之所以放出風聲重病不起,是因為陸炳遭到了無妄之災,之前的幾十年內,他得嘉靖帝信任,權柄一時無二,即使是嚴嵩嚴世蕃也不敢得罪,但也得罪了不少人……在嘉靖帝手下做事,陸炳又不敢隱瞞,自然是要得罪人的。

于是,也不知道這股風潮自何處而起,居然先後五位科道言官上書彈劾陸炳。

最讓人詫異的就是罪名……伙同嚴黨讒斃夏貴溪。

前一陣正是夏言被平反,此事一時轟傳天下,也不知道怎麼就出了傳聞,當年夏言欲治罪陸炳,後者以黃金厚賄,夏言不允,陸炳長跪不起哭泣謝罪,才得以幸免。

所以,後嚴嵩嚴世蕃構陷夏言,陸炳襄助嚴黨,最終才使夏言遭棄市。

嘖嘖,邏輯上還挺通順的呢。

而事實上,這是扯淡,朝中絕大多數人也都知道這是扯淡。

在夏言執政期間,陸炳只遭到一次彈劾,上書的是嘉靖二十三年進士陳其學,其于嘉靖二十六年上書彈劾陸炳,罪名有三,驅逐流民、禁民間中錢、受奸商賄賂。

此事一度鬧得很大,但前兩個罪名實在是無稽之談,驅逐流民本就是錦衣衛的職責之一,中錢是民間流傳的劣幣和假幣,本就該禁,而受奸商賄賂……嘉靖帝親自下令搜捕奸商,最終陸炳遭訓責。

不論陸炳應不應該因為嘉靖帝的寵信逃月兌罪責,但從頭到尾,夏言都是沒有插手的……錦衣衛是天子爪牙,是帝王家奴,夏言怎麼可能會插手?

所以,雖然先後五位科道言官上書彈劾陸炳,但實際上波瀾不驚,都在看隆慶帝的態度。

如果隆慶帝有厭棄的態度,自然會有人出面……光是討個陛下歡心也足以回本了,後來張居正過世,就有官員窺探萬歷帝的心思而上書彈劾追責,以至于連連晉升。

陸炳沒有再開口,錢淵也沒有出身,只以玩味的眼神注視著陸炳的後背,半年不見,向來挺直的背脊似乎有點駝了。

前段時日科道言官的彈劾喚醒了錢淵前世的記憶,史書上提到陸炳伙同嚴世蕃構陷夏言,沒想到卻是空穴來風。

史書可能是歷史上最能扯淡的一類書籍……錢淵有點想笑,《明史》上記載陸炳構陷夏言,但也記載……折節士大夫,未嘗構陷一人。

這本身就是矛盾的,難不成夏言兩榜進士,官至內閣首輔,卻不是士大夫?

長時間的沉默後,陸炳忍不住了……錢淵倒是不急,緩緩搖著折扇,左顧右盼打量著這座在京城中名氣不小的園林。

「真羨慕龍山啊。」

這園林真不比隨園差,錢淵一邊琢磨一邊隨口說︰「記得黃公公是文孚兄長輩吧?」

龍山是前任司禮監掌印太監黃錦的號,而黃錦的佷女是陸炳的第二任妻子。

陸炳提起已經歸鄉養老的黃錦,語氣頗為羨慕,顯然也有效仿之意。

「你錢展才難道會和徐璠分了輩分?」

「姻親也未必會雪中送炭,更多是落井下石。」錢淵笑著說︰「倒是錢某這般好,不指望雪中送炭……對那些可能落井下石的,更是早早分道揚鑣,文孚兄那些姻親啊……」

陸炳苦笑幾聲,雖然沒開口,心里也認可對方這句話,陸家的姻親多的是,可惜月許以來,無人登門。

陸炳嗤笑兩聲,「陸某雖然心向往之,但受皇室大恩,陛下但有指派,陸某心甘情願。」

「心甘情願?」錢淵起身唰的一聲收起折扇,冷笑道︰「名望皆損,史書記載陸文孚構陷夏貴溪,平湖陸氏自陸文孚後一蹶不振,其子罷官流放,或許還會抄家?」

轉頭四顧,錢淵手中折扇畫了個圈,「這園子將來也不知落入何人之手。」

陸炳面無表情卻聲音苦澀,「若展才有意,可自取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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